虚实之欺

　　因为熬夜，早晨被闹钟叫醒疲倦不已，一天的课程也在昏沉中度过。
　　下午三点多，选修课也结束之后，我站在了诗词部门口。要面对人群总是紧张得很，我该用怎样表情和开场白才好。想了一些自我介绍和打招呼的方式，就轻扣了门，里面传来7的声音。
　　“请进。”
　　我推开门，原本已经准备好面对几双眼睛的扫射，却看到里面只有两个人。
　　7穿着她洁白的裙装，头发柔和地披在肩上，一手执笔，一手轻撩了发丝看过来。
　　“你来了。”吴柒学姐温和地挂着笑容，我注意到她撩起的头发下还露出一颗红色的耳坠，衬着她白皙的皮肤明艳动人。她昨晚是不是又被困于梦中了，被困了多久呢。
　　吴柒学姐身边的座位上是一个同样静雅至极的女孩，齐颚的短发整洁干净，身着白衬衫和宽松毛衣，脸上驾着一副金框眼镜，文雅的气息瞬间让人觉得这肯定是谁家的千金。
　　我心里十分焦虑，毕竟初次见到参儿时，她那大小姐般的高傲和咄咄逼人的气势已经让我难以应付，总觉得7身边的人一定都会讨厌我，真不想再面对新的难题。只是想不到，那女孩抬起头，视线停在我脸上，莞尔一笑：“你好。”
　　“你，你好，我叫尹倾萱，一年级。”尴尬地自报家门，这比我刚才在心中演练过的差多了。
　　那女孩站起身来到我面前，我低着的视线却看到除了她的双腿和裙摆以外还有一根棍子，再往上看，她竟一手拄着拐杖。
　　见我盯着拐杖，她侧了侧身：“我的腿受过伤，没有拐杖走路比较辛苦。我也是大一生，莫然染。”
　　原来也是大一生，而且她的手腕上没有腕带，她与RE那些纷乱毫无关系。
　　“来这边坐，我给你介绍一下我们诗词部平时的活动内容。”莫然染熟练地拄着拐杖将我带到吴柒学姐一侧的几个座位边坐下，并拿着一个厚厚的笔记，开始讲解。
　　吴柒学姐执笔书写，时不时笑着望过来，她的神态不着一丝一毫冷清淡漠，满眼都是友善与温柔。我边听着讲解，边思考着7在现实中为什么要做这副样子，为什么能够做到这副样子，对于一个表达喜悦都不太容易的人来说，如果是演技简直是专业级的。
　　“尹同学？”。我猛然回神，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在听莫然染的讲解，于是歉意：“不好意思，你请说。”
　　莫然染顺着我刚才看的方向望了眼吴柒学姐，笑着小声说：“你也是因为憧憬吴柒学姐加入诗词部的吗？”
　　憧憬吴柒学姐…。我从来没想过这些，吴柒学姐确实可以完美到令人憧憬。不过……一想起7会无助，会生气，会弄疼人家的锁骨和下巴，又觉得，憧憬并不适用。不过一看莫然染那一直播撒期待之光的眼神，我只好回道：“啊，是。”尴尬地肯定之后，吴柒学姐好像偷偷嗤笑了一声。这难道也是演技，我暗生佩服。
　　“太好了，小莫同学的吴柒学姐迷妹团又多了一位成员！”莫然染天真地眯眼笑道。迷妹团……我这种人绝不会是属于那种团体的可爱少女，书呆子团倒比较适合，而且只有一位成员那种。
　　“尹同学，我下节有课，下次再见。”莫然染撑着桌子起身，拿过拐杖夹在胳膊下望向吴柒学姐：“部长再见。”
　　“嗯，再见，小心点。”吴柒学姐温柔地关心。
　　莫然染出了门，砰，门关了，室内静悄悄，只有吴柒学姐在沙沙写字的声音。
　　“迷妹团是……。”我望向吴柒学姐，她一抬头，刚才的温柔全然不见，果然又是那副冷清脸，只淡道：“我也不太清楚。”接着又低头写字了。
　　我大概已经习惯了她在吴柒学姐和7之间的切换，也不觉得稀奇。在座位上，完全不知道做什么，都怪自己刚刚没有好好听莫然染介绍诗词部，7也不打算理我的样子。
　　诗词部的房间还算比较大的，除了桌椅的区域，还有一部分像是个小图书馆，拥挤的书架大概占了半个房间。
　　虽知不太礼貌，我还是轻声起身，靠近7的一侧，伸着脖子看她到底在写什么。然而就在快要瞥到的一瞬，一个本子突然打在脸上。“嗷！”眼镜卡在鼻梁，虽然不疼也吓了一跳，竟叫出声来。这可笑的声音，简直像个小狗。
　　7一手撤回刚刚打我的本子，执笔的手则遮挡着书写的内容：“不要偷看别人未完成的作品。”
　　她唇边浮出一抹极浅的笑意，不知是不是在嘲笑我发出的怪声。说完用本子扇了扇，我只好退回刚才的座位坐下。
　　7再次专心写作，我这才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她的样子。7的皮肤是自然的白皙有着柔滑的光泽，头发柔顺的披在肩膀，不同于在RE束着马尾的英气，此时她的神情虽然淡漠依旧，却更添了几分温婉娇柔。可能是因为昨晚发生的事情，感觉和7的距离拉近了一些，面对她也不会有特别难以应付的感觉了。也许，我和7真的可以成为好朋友呢。
　　她这一侧的头发挎在耳后，形状好看的耳朵小巧可爱，耳垂上扣着个耳环，下面吊着一颗菱形的红色水晶。我的视线随着那颗红色又游移到她细嫩的脖颈，漂亮的锁骨，再从圆形领口向下。那处的隆起恰到好处，和她的身形极为相配，我竟然是第一次注意这件事。
　　而我一抬眼，7竟然正直直地看着我，她冷清的脸上有一抹怪异。我这才惊觉自己竟然盯着她那里看还被她发现了！
　　可，可那又怎样，都是女孩子不是吗，谁还不是长发飘飘了，甚至比她的还长，我天天都能看到自己的身体，虽然瘦得没有她那么美好的曲线，好歹也是搭配我身形的。为了显得自己并不心虚，我故作大方地与她对视，她的视线却突然在我身前掠过又看向我，雾气的眸子好像在嘲弄我似的。我顿时觉得脸上一热，赶紧低下身子侧了脸。
　　想和她成为好朋友，还是很难。
　　“我，回公寓了。”僵硬地站起身，就要往门口去。
　　“等等。”
　　被她叫住，我不敢看过去。7很快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走到我身边：“我也打算回去，一起走。”
　　她声音那般清灵不加修饰，刚刚的嘲弄到底是故意，还是我会错意。
　　和7一起走出校园的过程是艰难的，途中时时有人侧目，与她一道行走的我果然是与她的落落大方格格不入吧。
　　出了校园，走在回公寓的马路上，我发觉这里便是我凭空进入7的梦境的那条路。而现在7就在身边，或者应该说是吴柒学姐，因为从出了诗词部的门开始，她又变成那副温柔大方的模样了。
　　“吴柒学姐。”我故意这么叫了她。
　　“怎么了？”她朝我粲然一笑，连转头的动作都比她是7的时候幅度更大，不知道的还真会觉得是双重人格了。
　　我两手在身前攥在一起，有点迟疑的问：“……你为什么，要在别人面前，摆这副样子。”这副样子也没有不好，或者说非常好，但就是少了些灵魂似的东西。她笑得很美，却不像是她在笑。
　　“这副样子怎么？”她轻松愉悦地反问。
　　我瞥了她，又看向路边斑驳的栏杆，小声道：“不好。”
　　半晌，她才开口：“哪里不好。”但她的声音冷清了，我发觉四周已经没有其他人在。
　　“感觉，不是你。”我也没有适合的语言来形容这‘不好’的感觉。最初在RE见她，我问过她是不是吴柒学姐，她回答说‘是，也不是。’，一直都没有明白其中含义。
　　“那是我。”7的语气像在怀念：“被困在那梦境之前的我。”
　　我放缓脚步，望着她骤然孤寂起来的身影。原来她并非从一开始就被困于那梦境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7怅然目视前方：“被RE邀请的前一个月。”
　　风吹拂起她的头发，丝丝分明。
　　那么她是从四年前开始被困于梦境中的。现实的流逝是四年，她在梦境中度过了无数孤寂的岁月，比她走过的人生还长久得多。
　　“你好像又在同情我。”她淡然道：“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至少时不时还会有人进入，长久以来，我也听了许多故事。”
　　这算是幸事吗，我在心中问。7在梦境中的时间流逝比现实多得多，那她听过的事一定是极其丰富的，也难怪她只比我大一岁，气质却显成熟。
　　“你又发呆。”7忽然道。
　　我下意识双手捂住脸颊。我，有吗。
　　我试着转变话题，不想让她注意我的窘迫便继续问：“既然‘吴柒学姐’是以前的你，为什么现在还要继续装作这幅样子。”
　　7的目光又飘向远方，只说：“为了一切能够继续。”
　　为了一切能够继续，我在心里重复，莫非是说，家人的期待一类。
　　“从昨晚分别，到今天我们见面，隔了多久呢。”我问。
　　7收回视线，似乎挺新奇被问这个问题，微挑着眉对我道：“二十三个人，每个人大概，几个小时，有一个人的时间比较长，也许有将近十个小时，其他时间都是我一人。”
　　我在心里大约计算了一下，最少五天左右。还好不是很久，不过一睡觉就要被困五天，听二十三个人讲话，甚至吵闹哭喊，想想也疲累的。
　　“十个小时的那个人，是个女孩子，她最后说那个房间其实是个圆环，如果她跑得够快，一定能破解的。可惜最后她的声音还是消失了。”
　　7的话证明了我的猜想，果然那诡异的房间对于不同的人解法都不尽相同。
　　“而且。”她顿了顿。“那个女孩，就是莫然染。”
　　竟然是她，那个拄着拐杖的女孩，为什么要给一个拄着拐杖的人安排需要奔跑的谜题呢。十个小时，想必最后她一定是又累又饿，绝望着放弃的。
　　“所以，她不记得梦境中的你。”我问。
　　“嗯。”
　　我还想发问，7并不想多提的样子，便作罢。

　　回到公寓楼，她临进门前要我晚饭之后来RE，我点头，也回了房间。
　　手机上有两条苏儿发来的消息，一条是问候，问我什么时候去RE，还有一条是说VI突然有事，今晚不能去了。
　　想来我对苏儿在现实的情况根本是一无所知，只知道她没在上学，依靠RE赚来的钱用于现实生活。不过为什么对苏儿的事我可以淡然处之，她不说，我也不打算问的。但是对7，她的事我总是忍不住想去了解，想通过方方面面去知道她的一切。就像她雾气的眸子背后隐藏的是无上美景一样，自然而然地让我想去窥视。
　　朋友吗，是否因为朋友也有很多种，各自安好的，远远守望祝福的，还有……想深入去了解探究的。从我在白色房间听到她那无助的一句‘RE，你一定要来。’之后，我内心便一直想要追寻她。现在和她关系略近了，我还是在追寻她。这种状态何时才能安稳下来，恢复从前的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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