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

作者: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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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乡的定义


      原本慢节奏的集体吃面在周继良放下筷子扔下一句最后的洗碗转身回屋后就变得急促了起来,大兵们也不管碗里还剩多少,都开始疯狂大口的吃着,比着赛似的谁也不想最后。他们倒不是真的不想劳动,而是享受一种把战友踹下水的恶趣味。

      一时间筷子撞击碗的声音,面条吸抽进嘴里的声音和含糊不清的隐忍笑声混合在一起,很快的就有一个个空碗被推回桌上,吃完的大兵都笑嘻嘻嘲笑着还在努力的战友后往屋里走。

      这让坐在那吃着面的齐致辰也有些着急了,他也端着碗加快了速度吃起来。

      也不知那边谁因为吃的急被面条汤呛到了,断断续续的咳嗽间还在阻碍着身旁的战友吃。

      刘景利看不下去了:“我说你们慢点吃吧,洗碗能怎么的啊,我洗我洗。”

      “小刘说他洗了!”有大兵传达道。

      “真是的,怎么不早说。”艾云辉正好吃完,他把碗筷一放叹气道:“吃急了,都还没好好品尝味道,咱们营长亲自煮面条好像都是前年的事了,下次不知道会什么时候。”

      孙畅连连点头,看着碗里还有一碗底的面,用筷子拌了拌:“就是就是,得慢慢吃。”

      齐致辰笑着看听说有人洗碗后明显放慢速度的众人,他放下碗筷:“我吃完了。”

      “小齐你还有半碗呢,”一有些胖的大兵看过来振振有词:“不能浪费粮食。”

      齐致辰尴尬笑笑:“我吃不了,盛太多了,是有些浪费……”

      宋桐打断道:“小齐你还是没明白,大彪说那话的意思是他没够吃,他要帮你吃。”

      “啊?”齐致辰看看于彪又看看面前的碗:“我都吃成这样了……”

      于彪豪爽一笑,伸手把齐致辰的碗拿过去:“有什么关系,给我。”

      齐致辰只好坐那看着于彪毫不嫌弃的狼吞虎咽地吃着他吃剩的面。

      于彪边吃边说:“小齐这碗格外好吃,主要是他这碗里有过荷包蛋,哎你们是不知道,这煮面放荷包蛋,汤都不一样,营长真是偏心眼儿……”

      “吃也堵不上你的嘴,”楚龙起身端着两个空碗放过来:“赶紧吃,别吵吵嚷嚷的。”

      于彪端起碗喝着汤:“知道了排长。”

      等到大家都吃完回到屋里,院里就剩刘景利在灶台边洗碗。

      齐致辰出来倒完洗脚水,他把空盆子放在门口后走过来:“我帮你吧。”

      “不用,”刘景利笑着继续洗着碗:“我自己来就行,回屋歇着吧你。”

      齐致辰搬过小板凳坐在一边,玩笑道:“那我监工。”

      刘景利熟练的洗着碗,有些感慨的语气:“我没当兵之前就是在饭店后厨洗碗刷盘子的,现在想想那些日子还历历在目,我这手法都练出来了。”

      “你家哪里的?”

      “我家啊,”刘景利把手里洗好的那个碗放入一边:“离这里也不算太远,也是江边。”

      齐致辰挥挥蚊子:“那咱们也算是同饮一江水呗。”

      “嗯,”刘景利笑着看过来:“我家那地处松花江,嫩江和黑龙江交界处,当地叫三岔河。”

      齐致辰小声重复着:“三岔河。”

      “传说早些年在没有雾气的天气里望江面,分三种颜色。松花江的蓝,嫩江的绿,黑龙江的黑,三色共处,曾有好事者乘船到汇合处将一江水放到另一江里,会自然分离,从不会混合。”刘景利声音显得有些幽远:“那边比这边还爱洪水泛滥,只要雨量稍微勤快一点,污浊的洪水就会充斥江面,每年夏天大坝都岌岌可危。”

      齐致辰点点头后问道:“那今年这年头想必你家那也是闹着洪水吧?”

      刘景利点头道:“听说也有解放军驻扎过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没往家里打个电话问问么?”

      “我家那边相当闭塞,全村都没有一部电话,平日里有什么事要联系外面,需要去好几十公里外的镇上,不方便的很。”刘景利把最后一个碗洗好放去一边。

      齐致辰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那你不会担心么?”

      “担心是肯定的,”刘景利边洗手边说:“但你想啊,长长的江沿岸都住着老百姓,同一时间有千千万万的人民子弟兵奔赴抗洪前线,又有多少人能幸运到所在部队正好是驻扎在自己家乡呢,大家不都是一身戎装守卫异地他乡么。”

      齐致辰安静的听着,心里有所触动。今年夏天,不知道要有多少解放军与民众一起对抗洪水,他们这小小呈塘只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缩影。

      刘景利擦干手后站在那笑了:“虽然我们不能守卫自己的家乡,但我们能相互守卫着彼此的家乡,心情都是一样的。行了,走,进屋吧。”

      齐致辰站起身:“我去厕所,你先进去吧。”

      夜已经深了,呈塘也已快陷入睡眠。齐致辰摸着黑来到喜宴厅侧面的木头板搭建的厕所,为防止天黑踩一脚不该踩的东西,他选择了在外面解决。

      小刘刚刚无意间的话却在他心头荡开。所谓家乡,是出生的土地,是祖辈世代居住,值得一辈子割舍不下魂牵梦绕的地方。

      就像三岔河之于刘景利,就像呈塘之于他齐致辰。

      这里是生他养他的地方,熟悉的每一条小路胡同,熟悉的每一个春夏秋冬。会笑着嫌它条件差,会笑着对它牵挂……甚至这里的每一捧土,每一棵树细想起来都是那么珍贵,都不想被洪水摧毁。

      齐致辰上厕所回来,进门前又转身来到院子里。他动作麻利的把长长晾衣绳上的那些已经干了的迷彩服收回来。

      进了喜宴厅他就按着迷彩服内领标签上的名字给大兵们一一扔了过去。

      一大兵接过衣服笑着看过来:“行啊你小子,都认全了。”

      齐致辰继续低头看着标签对号入座的扔着衣服:“这才多少人,我刚上高中开学那会儿班里将近八十人,我两天没用上就记全了。”

      战士们听了都笑着搭着话。

      “对,这小齐还念书呢吧。”

      “说是开学高三了。”

      “考大学吗?”

      “跟哥哥们当兵去吧。”

      ……

      齐致辰笑着听着,把手里最后的那件扔给邵勇战后转身向侧面房间走:“我帮你们关灯了?”

      “关吧。”

      齐致辰拉灯绳后大厅里陷入黑暗,那些大兵们依然在聊着天。

      他摸回他们屋,带上门后又摸回床上。床上的其他两人都安静的躺着,他脱了上衣躺在床上也就没再乱动的睡了。

      看起来这次的军民打架事件确实在那些大兵们罚跑后缓解开来。之后的两天,齐致辰家卖店门前凉棚里又慢慢的聚了村民。

      没有人再讨论打架的事,也没有人再对解放军有偏见。原来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化解的,齐致辰从整件事中悟出了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

      住喜宴厅的大兵这两天去坝外特别勤快,很少有全体都在的时候。齐致辰闲着没事会在饭时帮帮程亮和范生昌的忙,这是他自主愿意干的,也学会了一两道简单的菜的做法。

      当然也有他不愿意干的。那就是看着李明达做暑假作业。

      齐致辰主要是不想他姐操心,所以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拎着李明达在原来他住的那屋写作业。

      “不对,擦了重写。”齐致辰十分不耐烦的把李明达递给他的小算草本扔回来。

      李明达虽然平时跟他小舅皮,但是一旦他小舅看着他写作业时还是挺畏惧的,大气都不敢喘的噘着嘴低头用橡皮把那道算数题结果擦掉。

      齐致辰则坐在一边看着他的书,要不是炎热午后陪小不点弄作业这么无聊,估计这个暑假他都不会摸他自己的课本了。

      他余光看到李明达又去咬铅笔杆,手很快的啪的打过去:“说多少遍了,别咬铅笔。”

      李明达本来在认真算题,被他小舅突然的拍一下,吓的有些哼唧着要哭。

      齐致辰用手指点了点李明达的本子:“快算,这题不是跟前面填括号那个一样吗?换个方式就不会了,你回幼儿班重……”

      齐致辰的话突然停了,他起身推开门侧耳朵听着。

      李明达用铅笔胡乱的划着本子,哭哭唧唧:“我就是不会,就是不会。”

      “嘘!”齐致辰回身瞪眼:“别吵吵,你听,你爸你妈好像吵架了。”

      李明达扔下笔凑过来门口一起听,确实是他爸他妈吵架了。

      小孩子的世界里,爸妈吵架对他们来说那就是天要塌了。李明达从门缝挤出去就往他爸他妈那屋跑。

      而齐致辰刚才之所以紧张是他以为是齐敏芝跟她老婆婆吵起来了,既然是正常的两口子吵架,他不怎么担心。

      他慢悠悠的往出走,到了他姐那屋门口,只看见他姐搂着李明达,娘俩坐一起抱着哭。

      齐致辰叹气,靠在门框上:“怎么了姐,你哭什么啊你现在这身体状况。”

      “这孩子我不生了,”齐敏芝哭的很大声:“我辛辛苦苦给他生孩子他还骗我!”

      齐致辰闹心的踢踢门槛:“姐,不管咋了,你先别哭了。”

      见他姐不听他的话,齐致辰把他姐那屋门关上后出来,在卖店屋里找到他姐夫。

      听李树全一说,齐致辰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他姐是知道了他姐夫他哥不止一次来家里拿钱的事了。

      一提起那个李树文齐致辰也来气,想起上次因为那个破人还让村里人和解放军们闹不愉快了。

      齐致辰站在那皱眉:“那你倒是哄哄她啊,别让她哭了。”

      李树全坐在那整理着钱盒子里的钱,把零钱一张张数好后再用橡皮筋捆好:“越哄哭的越狠,我不哄。”

      李树全是好脾气的老实人一个,齐致辰深知他姐夫虽然身体上有点残疾,但为人没得说,好丈夫好儿子好爸爸,想必他姐也是作得狠了,否则他姐夫不能跟着吵起来,他姐夫通常都是什么事都让着他姐的。

      都说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合,估计过一会儿就好了,齐致辰看他妈都没管他也不打算蹚这浑水,他从卖店出来就回了喜宴厅。

      回到他们屋时正好赶上那个叫陆争的洪水引调工程师在桌子图纸上用笔给两杠一星还有孟庆喜和胡文军边画边讲解着什么。齐致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他怕打扰人家。退也不是,他已经打扰了。

      周继良侧头看过来:“没事,进来吧。”

      齐致辰冲那几个人点点头,回到床边坐着。

      听陆争那十多分钟不停的解释的大概意思就是利用呈塘水库做一次泄洪来缓解坝下水位。

      周继良坐在那盯着图纸,用手指在上面轻划着:“按照你的意思,从这里开闸放水经过这里引调水流到下游,如果不波及这一大片农田的话水量会有多少。”

      陆争抬头看看桌边的其他三人,低头用笔快速写些公式:“这个需要用公式估算一下。”

      孟庆喜看着陆争写下的那些不同单位的多位数数字,他轻推身旁胡文军:“去前屋卖店借个计算器来。”

      “好。”胡文军快速起身往出走。

      周继良叫住人:“不用,你回来吧。”

      胡文军停下来站在那,不太明白他们营长的意思。

      齐致辰以为讨论是缺胡文军不可,他便懂事的起身:“我闲着,我去拿。”

      周继良伸手拽住从身边走过去的少年:“你算。”

      齐致辰愣神的看着坐在那的周继良:“啊?”

      周继良手上稍微用了力气将齐致辰按坐在了旁边凳子上,眼神示意道:“算。”

      齐致辰这才明白过来,两杠一星是要让他算图纸上已经写的很清楚就差个计算结果的数字和运算符号组合。

      陆争也是懵着的状态,直到那后坐过来的少年已经用笔写出第一个结果后才从旁边推过来演算纸。

      齐致辰握着笔,笔尖在式子上轻点着,心算后都是直接出结果,偶尔遇到相对复杂的数字才需要写下部分竖式,他算的很快很流畅。

      周继良看着齐致辰因专注思考而低垂的一动一动的睫毛,仿佛心被那长长的浓密的睫毛煽动了一样。他移开视线去看齐致辰快速写下的一个个漂亮的阿拉伯数字,安静的等着。

      齐致辰越算越爽,最后大笔一挥写下最后一个结果,把笔放好起身:“妥了。”

      陆争全程都吃惊状态,常年接触数字的他被这个毛头小子的算法给惊到了,忍不住开口:“算的可真够快的。”

      齐致辰退去一边,笑笑没说话。

      周继良扯过图纸,继续跟陆争说着泄洪的事。

      孟庆喜趁着间隙冲胡文军使眼色,小声道:“去拿计算器,营长这怎么能让个孩子瞎算,简直是胡扯。”

      胡文军连连点头轻轻推门出去了。

      等胡文军拿着计算器回来时,他们营长已经把陆工程师边说着话边送去大门口了。屋里只剩他们副营长,那个少年也不知去哪了。

      “过来,都用计算器重按一遍。”孟庆喜吩咐道。

      胡文军坐到桌子边,把纸上的式子用计算器重算了一遍。每出来一个结果他都唏嘘一下。听的孟庆喜直问:“是不是?我就说怎么能随便让个孩子算,错了吧?影响到泄洪就是大事了,我这就去把陆工程师叫回来……”

      “副营,”胡文军喊住往出走的孟庆喜:“对的,都是对的!”

      孟庆喜不可思议的走回来,拿起桌上的纸看着,抬手抓了抓已经有些斑白的鬓角,余惊之中:“啧啧,这孩子,真是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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