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碧天静

　　回春馆。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今天晚上还真的是缺月悬当空。

　　倒是十分明亮，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她的名字，就在今晚的氛围之中，周琮见此，内心无限悲凉。

　　他如今做什么其他的事情都无法提起精神，恐惧、慌乱占据着他的内心。

　　他枯坐在药房椅子上，伤心欲绝，真的药石无灵了？他不禁怀疑自己的医术，觉得自己判断错了，可，他的医术经过大众的检验，没有问题的，他不是被称为“神医”么？

　　师父当年也说过，他生来就是做大夫的，天赋异禀的他即使十五岁才学习医术，也能学得非常好。

　　这样一身好医术，却救不了一个人，救不了她。

　　为何老天待他如此不公？

　　他要的不多，之前的一切他都可以忘记，都可以原谅，如今只想让赵初静活着，只是活着都难吗？老天已经夺走了他很多东西，为何生命里唯一的光亮也要给他熄灭！他从未被人爱过，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爱的人，老天也要无情的拿走！

　　甚至，他都没来得及告诉赵初静自己的心意，他喜欢她，非常喜欢她！

　　无趣，活着真的无趣，若她活不了，他便要陪她，她在哪，他就在哪！反正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左不过世间多了一个行尸走肉，这次，他想听从自己的内心。

　　“周大夫!”

　　周琮听到江蓝珊叫他，以为是初静醒了，可江蓝珊刚从外边回来，她刚刚安葬了花欲燃，神情落寞，从外边回来的她，似乎将秋的寒凉也带进了回春馆。

　　二人一起上楼进了屋，她还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若是初静也不在了，她真的要受不住打击了。这孩子整个人非常瘦弱，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整间屋子弥漫血腥味，地上还有未清理干净的血，那么多血从她的身体里流了出来啊……

　　“她的手凉得像冰块一样!”江蓝珊不知所措，“而且，我摸不到她的脉膊了。”江蓝珊握着她的手腕着急地说。

　　刚才周琮也是，他没有找到脉搏在哪，但他不相信她已经死了，他又伸手去探鼻息，摸脖颈，也没有，好长时间，都没有。

　　他觉得是自己太紧张了，以至于不能静心去探脉。可江蓝珊也这样，其实他并没紧张，他是大夫，摸惯了脉，不会紧张，但是……其实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她真的没了脉搏，或者说，她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

　　周琮拿出针袋，往百会穴扎了一针，扎完后没有任何反应，他又去把脉，针袋掉在了地上……

　　“难道?”江蓝珊不敢相信。

　　周琮低声说:“没救了。”

　　人死亡的几个特征，她都有了。

　　“不可能的!”江蓝珊看了一眼赵初静，“她只有十七岁!不会的！不会！”自己刚刚安葬了花欲燃，如今又要……天呀！

　　脉搏没有了，也没有呼吸，周琮已经不敢再看初静了，他跑了出去。他去了院中想平静下来，夜晚如此寂静他也一直在院中站着。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啊！

　　月华如水，院子里竹影婆娑。

　　遇到师父之前，他穷困潦倒，一无所有。师父教他武功，医术，琴艺，却并没有让他真正快乐起来。

　　遇到她之后，他的生命开始有了光。

　　她就是他的光。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被她那明媚的笑容而感染，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小姑娘，是多么的让他感受到光的存在。她就像他的太阳，永远那么光芒万丈，安静时似月光般柔和，活泼时像阳光照耀着他。

　　程翊一直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陪他难过。他从未如此落寞，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也会有这样的神情？

　　兴许是入秋了，这夜院里很冷。

　　他少时艰难，生活不易，后来便统领着他们开了医馆。

　　那时，程翊觉得他活得好累，没有高兴的时候，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病救人,过的非常标准，没有任何不妥，但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直到五年前，他遇见了赵初静，程翊才发现，周琮变了，他也会为一个人非常上心。

　　她身体不好，还不爱吃饭，他会心甘情愿地为她学习做饭。

　　她长得漂亮，他给她置办漂亮的衣服首饰，他照顾她，爱护她，一切都是因为她是他的光，是他生命里的太阳。太阳永不陨落，可她呢?

　　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的周琮，一个冷漠、忧郁、像冰霜一样的人，也是一个可怜人。

　　东方已白，天亮了，他站了一夜。

　　“主人，你……”

　　周琮转身离开，径直下楼走到药房，他开始清楚地看到现实了，他要去陪她，如果她不能陪他，那他就去陪她。

　　因为他医术好，每次她待多长时间，他也不会撵她，所以她也就常来，他发现她真是一个很善良很单纯的女子，他愿意对她好，照顾她。

　　当诊断她没有脉膊的时候，那是一种深入海底的绝望，他真不知道如果没有她，看不到她，他该怎么活下去？

　　以前那种阴暗的日子，他再也不要过了，于是他迅速给自己配了一碗药。身为一个大夫，这种事不在话下，但他这是第一次做，之前都是救人，这次是杀人，而且是杀自己。

　　以他自己的医术，给自己配个无痛苦的药，太简单了。

　　这药喝下去会特别快，也不会有多大痛苦，每一份量都拿捏的很好，用自己绝佳的医术让自己毫无痛苦的死去，也算相得益彰了。

　　这个姑娘，是他那么多年生活里的一片光亮，师父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教他武功，弹琴和医术，师父云游天下后，他来到梧桐镇，开了几家医馆，他醉心医术，医术高明，很快就小有名气，在这镇上站稳脚跟，几年后，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坐在案前读书,赵初静出现了,他从未见过那么明媚的笑容和那一双有星河的眼睛，可能是他接触的人都是些被病痛折磨的人。所以他才会为那个明媚的笑容而吸引吧。

　　后来，他曾经问过她那天的事，赵初静说她堂哥一直在她跟前提让她去找她师父，她不想去，就说自己头疼，到了回春馆寻个由头支走他，对于那时的堂哥，她觉得有些烦躁，用借口其实只是为了清静一会儿。

　　正是此次相见，赵初静和周琮开始熟知。

　　程翊进来的时候，看到周琮在喝东西，本能的察觉到不对，他准备把药碗夺过来，主人并未生病，也从不喝什么补药，联想到此时此刻的情况，主人的行为……莫不是？

　　“主人。不可……”

　　程翊将药碗击碎，药碗摔在地上，药汁洒了一地，见周琮的神情，更加印证了他的判断，程翊眼睛红了，主人当真为了赵姑娘要了结自己！周琮站在原地目光呆滞，程翊闻到那药味，就知道了他果然在喝毒药。

　　为何？为什么！

　　“主人，你疯了！”程翊难以置信，他要做什么？殉情吗？

　　周琮笑了，他何时清醒过？而今，不过是清醒一次罢了。“我这辈子过的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去陪她。”

　　周琮那双眸子此刻黯淡无光，眼睛泛红泪痕还未干透，满满的失落感顺着空气传给了程翊。

　　“不可！”程翊向他跪了下来，他一定要阻止，周琮身上承担的太多，他不能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生命。“主人身上承担了责任的，您不能轻易的这样放弃我们，放弃自己！”

　　可是周琮心意已决，程翊也明白，周琮的想法，他不能动摇，但是他还是愿意试一试，劝劝主人，他如今内心脆弱，只要自己多劝一劝，他应该会听进去吧。

　　“周大夫!”江蓝珊激动地在楼上叫他。

　　周琮马上跑了过去，一进屋，江蓝珊握着初静的手开心地说:“静儿刚才手指动了，是真的。”江蓝珊激动地哭了出来，“你再看看！她活着，活着呢！我们这些庸医，怎么能这么轻易给她定义死亡呢！”

　　周琮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探了探脉。

　　许久，他发现，有脉，不过太微弱了，时有时无的，不过这就够了，只要她还活着，他就一定能救她！他医术高明，他是神医！

　　伤佛枯木逢春。

　　周琮跪在地上，他哭了出来。她没有死，她还有救！这是他最失态的一回了，无论曾经的生活多么又艰难，他也从没有掉过眼泪。这次不同，真的像是，像是枯木又逢春。

　　程翊也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这是世界上最爱赵初静的两个人。程翊看着周琮哭泣，这么多年的辛苦与不易全部都爆发出来了。

　　周琮站了起来，“程翊，熬药去！”她有救了，有救了，只要熬过最凶险的时刻，就是光明！难以言说的喜悦！他下楼去到药房去配药，程翊跟着他走了下去。

　　过了两日了，初静没有醒，仍然在昏迷，但一直有脉搏。

　　药一碗一碗的喂，周琮和江蓝珊轮流休息，接替照顾她，一直守在她身边。夜里有时候周琮明白她有意识，但就是没醒过来，他多想让她醒过来，同他说说话。知道她没死，周琮觉得他做什么都可以。她无法醒过来，他就一直同她说话，希望她醒过来。

　　“你定要醒过来，好起来，我和你师伯一直在守着你。”

　　“今日下午下了阵雨，天气真的有些冷了。”

　　“初静，等你醒来，我们便可以去赏菊，这个时节有很多菊花盛开，还有你没见过的绿色的菊花，也是你喜欢的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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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静的伤口需要换药，这伤口在她的腹部，初静又是姑娘家，每次换药都是江蓝珊负责，看着她的伤口，江蓝珊又惊又怕又心疼，这孩子何时受过这样的罪？换药完毕，江蓝珊也会给她擦擦身子，换身干净的衣服。静儿还活着，只要慢慢调理下去，就能好。

　　周琮这里居然有很多新的女子衣物，大概是周琮给她置办的。

　　二人的关系……江蓝珊如今顾不上去问，去做什么，她只想赵初静醒过来。

　　不过，总是在回春馆住着也不妥，回春馆每日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忙的时候有些嘈杂，不过周琮很快便关闭了医馆，专心照顾她一个人，江蓝珊觉得还是把初静带回去桃花幽谷方便，周琮毕竟是男人，在他这里还是要顾及一些东西，不是很方便，而且桃花幽谷安静，非常适合养伤，但最近还是不要动初静，等稳定一些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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