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轮台

　　他二人走在前头，原本一只脚都已迈进了严府大门，愣是被季昀贤拖了回来。
　　“你什么意思？进不去？”江寻看着季昀贤，想起他那一副挑事儿的模样，不禁联想这估计又是这位大哥因罪孽深重被严府的符咒给拦住了。
　　“他的肉身已经在祠堂了，按理说魂魄不应该被拦住，”江宸仔细留意起季昀贤异样的神态，接着说道，“恐怕是因为这里面有他不敢面对的人。”
　　江寻闻言，看向了在门口低下头的季昀贤，看这副模样应当就与江宸说的别无二致了。
　　“你说，你不敢去见他，那之前为什么做那种事呢？做了还不敢面对算什么男人。”他看着季昀贤深深地叹了口气。
　　季昀贤听完他的话，似乎有所动容，周身戾气收敛了不少。
　　见他放松下来，二人瞅准时机直接将他扯进了严府。季昀贤发觉自己被骗一直挣扎着要走，可惜一人终究不敌，很快就被抓到了祠堂。
　　原本还很暴躁的季昀贤，进了祠堂后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从全力反抗到低头沉思，他好像确实对严子复的尸体有某种羁绊。
　　突然之间，本来还只是做低头沉思状的季昀贤开始发抖，等他抖到整个人都无法站立时，二人惊奇发现严子复已经进了祠堂。
　　“他为何这样害怕严公子？”江寻端详着这人红眼白发加吉服的怨气最强套装，又看了一眼面前看起来与活人别无二致的严子复，着实不明白到底谁才是冤鬼了。
　　“做了亏心事罢了。”江宸白了季昀贤一眼。
　　“你变回来了？为何？”江寻看着“初一”那张脸，第一次觉得初一这张脸这样不合眼缘。
　　“我本就是以这小仆从的模样进来的，我怕突然变了会刺激到严子复。”变了张脸江宸终于可以直视他的眼睛说话了。
　　“好吧…”江寻眼里藏不住的失落。“我还是希望你能义无反顾的做自己。”
　　“……”见他这样失落，江宸赶快找了个话题岔开。“把他俩放回棺材里吧，把严子复解脱出来才能知道这么出去。”
　　“万一把他放出来，他转脸对我们动手可怎么办？”看着那季昀贤吓人的模样和之前在季府里那副可怕的样子，江寻着实很难相信这个人。
　　“我在，没有人可以伤你。”这次他不想从前那样看着江寻，而是用一种警告的眼神盯着被绑住的季昀贤。“你想死你就试试，我杀人不喜欢杀一个，要杀这里面的一个也活不了。”
　　被绑着的人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尖锐的眼神收敛了不少，在江宸面前乖乖地低下头，那模样就像一只跪在狼王面前的幼犬。
　　看他懂事不少，江宸拉着季昀贤走到了他尸首存放的棺椁前，“你自己进去还是我推你进去。”虽是提问但他的语气却没软下分毫。
　　听他说完，季昀贤就乖乖地自己躺进了棺材里。
　　“严公子，请。”虽然确定这严子复是冤魂，但想起刚进来时他的样子，便也着实让江寻不得不对他生出相惜之情。手臂往前一伸，示意他抓着自己走去。
　　严子复自从棺椁上的符咒被去除后，愈发痴呆不似进来时那般灵动。换句话说，那个棺材打开以后，严子复越来越像鬼了。
　　他搭着江寻的手，紧跟在他身后一个身位的地方。临到棺椁前，江寻本想放开手可却被他牢牢抓住，在严子复跳进棺中一瞬间亦将江寻拖入了棺中。
　　“殿下！”江宸见他被拉进棺，没有一丝犹豫地便随他们一起跳了进去。
　　“您看，总有人坚定的选择你，而我却永远被所有人舍弃。”严子复拉着他，手上更加大力气，大到他的手腕甚至有些发疼。
　　“城中的怨气果然是你？你到底为何？”江寻看着这张人畜无害的脸，亦想着他同自己刚进到城中时的怯懦书生模样，怎样都无法与现在的样子联系起来。
　　“我知道你们此行的目的，所以我必须也要让你体会一下我曾经的痛。我要你知道若我执意怨，你们何能劝我。”严子复拽着他走进了一团光中，在一阵眼盲后，待他恢复正常一睁眼时，便又再次回到了严府。
　　……
　　“江宸？”他轻声试探了一下，见无人应答便知道这严子复想办法拖住了他。眼下并无他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拖到与他汇合的时候了。
　　其实刚一出声，他便听出自己的声音于往日不同，这声音稚嫩青涩，听起来似乎尚未弱冠。果不其然，他找着房中的镜子一照，这模样果真是十五六岁的青年模样。
　　“少爷，到时辰该去上学堂了。”他刚一站起，门外便有一书童前来唤他。
　　“好，你且去拿上我的书包，我这便出门。”他并未出声，却就听见了这具身体率先开了口。
　　“是。”那书童拿上了他的书袋便前去门口等候了。
　　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还未走到门口便感觉心跳在不断加速，像是身体的主人在期待着什么一样。
　　看来这严子复只是将他锁在了自己的记忆中，他只能感受以往严子复的情绪，而无法对他的行动进行干预。
　　严子复一走出严府大门，对面季府的季昀贤便迎面走来了。
　　“阿珩，一同去吧。”季昀贤对他笑得十分灿烂，此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身体心跳之快。
　　“好。”严子复没有过多地看他，冷冷地应了一声，便兀自向前走去。
　　少年时期的严子复就有些身体不好，书包里一半装着书，另一半便是他的药。根据他的记忆，是他娘亲怀他事被二娘下了药，刚足月的他便被提前生了下来，早产儿不免落下些病根，又是前天的不好根治。
　　这个二娘就是他那妹妹的亲娘，他小时候因着这件事就非常讨厌这个二姨娘，总是找各种理由去找她们的麻烦。后来被母亲教育过以后，他也了解到因为二娘并不得父亲的疼爱，二娘因此将不得宠归罪于妹妹严希宁以及严夫人身上，整日都想着如何报仇，甚至有些疯癫了。
　　严子复觉得她可怜便不在针对她，但却也并没有更加照顾自己可怜的妹妹。
　　而这季昀贤呢，便是在私塾上学时，同伴都是来自高门贵族，只有他们俩来自商家寒门，本来便不受他们待见，又恰好生来体弱，于是严子复便首当其冲地成为这些比他大了不少的那些世家少爷的“课余玩具”。
　　他们喜欢带着自己的小厮去街尾的赌坊赌钱，每次输掉了自己的例银就会堵着他问他要，他不给就打他，把他打得起不来了就翻他的包。他被打多了以后就不再将钱带在身上，这却让他遭受了更狠毒地打。他不想让父母担心所以每次都护着衣服以外的地方，不让伤痕暴露。
　　季昀贤，是私塾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愿意为了他跟世家公子对抗的人。
　　某次被他撞见给世家公子围着要钱时，季昀贤带着自己的小厮拾起旁边的竹篓便将几人都套头踹了一顿。踹完趁那几个草包晕头转向的时候拉着他就跑。
　　“阿珩，下次他们要是再欺负你，你便告诉我，我还替你揍他们。”季昀贤将他救下后，一路把他带回了季府。
　　江寻记得季昀贤成年后的样子，那张人畜无害的脸，闭上眼时与现在拉着严子复一起回家的样子别无二致，可回想他睁眼的模样，却是半点也不与天真纯粹沾边，眼底尽是野心与狡诈。江寻委实想不明白，是怎样的经历能让这两个人变成外面那副样子。
　　季昀贤将他一路带到后花园，那里只有一间小小的书房和凉亭。季昀贤拉着他在凉亭坐下，伸手将桌上的月桂酸枣糕拿了下来，说：“阿珩，这糕点是我娘特意去面坊定做的，可好吃了，你一定要尝尝。”
　　他说着便将酸枣糕递到了严子复嘴边，严子复拗不过他便张嘴咬了一小口，说：“嗯，这糕点甚是好吃。”
　　听见他说好吃，季昀贤嘴角都快咧到了后脑勺，一直招呼他吃，见他拿起吃，便一直盯着他看。“阿珩，你真好看。”他漫不经心地说。
　　“休…休要胡说。”严子复红着脸低下头。
　　“真的，我季昀贤从来不说假话。尤其是对你。”他竖起三根手指做起誓样，义正言辞地盯着他。
　　“好了…我该回家了。”严子复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快速起身，还不等季昀贤跟上，便向季父季母辞行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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