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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家
公元1944年,仲半农20岁,郭幼兰23岁。
乐农如今五岁,却没有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活泼,他的性格并不内向,看到谁都大大方方的笑着,跟仲家男人横眉冷目、棱角分明的样子不同,乐农长着一双笑眼,笑的时候就像两条弯弯的月牙,嘴角旁还有一对浅浅的梨涡。
平常照顾乐农的人是景真,幼兰嫁进来后也时常搭把手,可她发现,乐农在家里的待遇比七岁的三婶家儿子差了好多。
从去年二叔在路上遇到王买办开始,二房的天就像塌了。二叔好歹撑着外头的事。二婶接连病了几场,全然没了管家的心思,三婶那边跃跃欲试,自然而然接过了权。
可三婶行事还不如二婶,二婶好歹维持个面上的平衡,三婶当家,连吃饭都分出了三六九等。二叔、三叔要是下地回来晚了,三婶总给留干粮,等伟亭和半农回来晚了,家里就只剩玉米糊糊了。对待孩子的差别更是悬殊,三婶给自己儿子吃白米糊糊,时不时塞个鸡蛋,给乐农就只有玉米糊糊。
幼兰在郭家,并没亲自遭遇过见人下菜碟的事儿,可生在大家庭,她也不是畏畏缩缩、胆小怕事的人。
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幼兰发现三婶总在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领着儿子玩,直说是孩子胃酸胀气,难受的吃不下去,等大家吃完下桌,她以孩子不能饿着为由头,去厨房开小灶。二婶没心思跟三婶斗气,至于大房的幼兰和景真,她也没放进眼里。
这天三婶又要故技重施,幼兰在饭桌上没吱声,看着三婶进了厨房,幼兰抱着乐农走到了房檐下,说是晒晒太阳,其实是等着三婶出来。
等三婶出来,幼兰上前,假装不经意地拦住了三婶,“哎,别挡道啊!”三婶端着热碗,没看清来人是谁,就嚷了起来。
“哟,三婶啊,不好意思,挡着您了”,幼兰忙有礼貌地回应着,说着还让出了路。
见是幼兰,三婶清了清嗓子,又不能立马走,免不得地寒暄一句,“幼兰啊,怎么了,中午不休息会儿啊?”
“唉,是乐农,您说这玉米糊糊是不是不对小孩子的胃口啊,今天中午他也闹胃酸胀气,没吃几口呢,这会儿气顺了,闹着喊饿了”,幼兰认真又无奈地回道。
听了这话,三婶的样子有些尴尬,但这是她常用的借口,自己没法去反驳,她也知道,侄儿媳妇的下一句话就该要吃的了,当家人的面儿还是得有,于是,三婶说道,“我也觉得可能是这么回事呢,这不,我今天破例给孩子们做了咸饭汤,这碗啊,正要给乐农端过去”,说着不情愿地把手里的碗放到了旁边的窗台上。
幼兰微笑着道谢,摇着怀里乐农的小手,让乐农跟三婶道谢,乐农支支吾吾地说着什么,三婶嘴角牵出一丝笑,扭头进了厨房。
幼兰放下乐农,一手牵着,一手端着碗进了屋。
景真隔着纸糊的窗户听到了这一切,早早下炕接住了嫂子手里的碗,是浓稠的、淋了鸡蛋的白面儿咸饭。
景真喂着乐农,忍不住问幼兰,“嫂子,你咋知道能堵住好吃的?”
幼兰小声地说,“我知道白面袋在哪儿,三婶一天一小把地吃着,本来咱们也看不出来,可是连着有一段时间,我没管做饭,再去看,那面袋矮了一截,咱们也没吃呀,可三婶儿子天天不按时吃饭,我就猜的里面有问题”。
景真有些吃惊,心里想着嫂子真是厉害,“嫂子,你教教我吧”,小兰一愣,这种事应该怎么教。
事实证明,景真的功力真的不行,一场东施效颦的交谈,扯出了一件陈年旧事。
端午后有一阵农忙,二叔、三叔趁着太阳落山前回了家,半农因要干收尾的活儿,回家晚了些,桌上剩的就只有玉米糊糊。半农习以为常,拿起碗就要喝。
景真突然张口,“三婶,我看刚才二叔、三叔吃干粮了,你也给我哥来点吧。”
还没下桌的大家一愣,三婶被景真这样一呛,面子上挂不过去,抢白了要张口说话的幼兰,“景真,你这是什么话?二叔和三叔可是长辈!他们吃口干粮怎么了,再说是我不给吗,就这么几块”,三婶越说越激动,又想起那碗被“讹”走的咸饭汤,把脸转向幼兰,“至于乐农,他凭什么跟我儿子吃一样的,他就不是我们老仲家的种!”
可这话刚吐口,三婶就后悔了,这本是她跟二婶背后嚼舌根的话,谁想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二婶一个劲儿地扯三婶的衣襟,三叔狠狠地瞥了一眼媳妇,半农几个的眼中冒着吃惊和愤怒。就在这时,里屋也传来摔碎东西的声音,二叔、三叔忙往父母的屋里跑去。
仲老太太哭着指着来人,“你媳妇儿说的什么话,把你爹气死了!”
老仲头死了,他这辈子渴望仲家的人丁兴旺,却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中失去了生命。
在老仲头的坟头,两代男丁齐齐跪地,伟亭带着乐农跪着人群的最前面,他要明确地告诉仲家人,乐农就是他仲伟亭的亲儿子。
可不能阻止,每个人的心里都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包括幼兰和半农。
入了冬,二房的人更加沉默,每日深居简出,晚上早早就熄了灯,甚至吃饭都不跟大伙儿一起,拨了自己那份儿就拿回房间。二房有个女儿,以前总找景真,这些日子竟也不来了。
“诶,你晚上回家早点,最近我总能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害怕,你说会不会有什么野兽啊”,幼兰在被窝里跟半农耳语。
“有大门呢,院墙又高,咋会进来野兽,你净瞎想”,半农干了一天活儿有些累,有些敷衍地说道。
“真的,你早点!”幼兰又说。
“行……”,就在这时,院子里又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你听!”幼兰捂住半农的嘴,让他安静地听。半农也听到了声音,他清醒了一下,起身披衣向外走去,片刻之后,半农回来,院子里并没有什么异常。
快到年底时,仲老太太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她这一辈子依附在丈夫的后面,不言不语,没有一点主意,老仲头死了,她也在六神无主的煎熬中离开了人世。
没了父母,仲家本就不团结的三兄弟更没有借口搅在一起生活,分家的过程很顺利,房子一家五间,田地和金钱平分,至于那两扇厚重高大的木门,二房提议补偿给大房和三房,一家一扇,但先就这样立着,大家公用。
对比之下,郭家的生活过得平稳顺利很多,郭储良的媳妇儿在年底时身子发懒、每天病怏怏的,郭刘氏本有些不愿意,可请了郎中一看,竟是喜脉,新一代里添丁,这是大喜事。
明年秋天,刘作辅家的三儿子就要高中毕业了,刘家早早地递过话来,儿子毕业就把小青娶回家,郭石开喜滋滋地要准备喜事,可小青心里在为别的事情担忧,刘三哥说过,毕业后,他要离开东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就在那年,仲家两位老人去世,三房兄弟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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