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澄

　　第二日一清早，安墨澄穿了陆怀绮的一身青色衣服，松松垮垮，袖长肩宽。陆怀绮虽比安墨澄小一岁，可个头跟身材却比安墨澄更高大一些，穿上陆怀绮衣服的安墨澄，活像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安墨澄一开门就看见等在门口的成烨。成烨因看安墨澄行动不便，也因心有愧疚，连夜为他做了一副拐杖，这是给他送来了。安墨澄拿到拐杖很开心，倒是陆怀绮，不满地瞅了成烨一眼，然后又吩咐他去安府上取安墨澄衣服来。
　　穿着不大合身的衣服，拄着拐杖，他就这样跟陆怀绮去了书阁。

　　在安墨澄仔细讲述完计策以及如何开展实施，众人也商定好全部细节后，天已完全黑了下来。

　　第三日，星辰还挂在深蓝色的夜幕中，每张人脸都还被夜色笼罩着，凤鸣府后门站满了严阵以待、森然寂静的士兵。在门口送行的司南乔递给了骑在马上的陆衔琷一个小瓶，陆衔琷小心收好后，便带着一大队人马悄声出发了。
　　面露担忧之色的陆怀绮扶着同样忧心忡忡的司南乔回了府，安墨澄则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跟在他们身后。
　　等待消息的日子漫长得度日如年。安墨澄的脚经过五次的拔血疗伤已差不多痊愈，又重新开始了练习，可关于剿匪的消息，还是一点也没传来。
　　……
　　终于，在蹴鞠比赛的前三日，一人下了一匹快马，匆匆忙忙跑进了凤鸣府。
　　“陆将军大胜西崖关匪众！将于明日凯旋！”
　　凤鸣府上下大喜，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祥和。

　　与出发时大不相同，陆衔琷回城时如同救世英雄凯旋，全兰台城都知道了这个胜利的消息，全部人都涌向了街头，欢迎这位靖遏大将军的归来。骑在高马上的陆衔琷披着血红色披风，头戴一顶金鹰展翅冠，一束长发在风中飘动，腰间的佩剑正撞击着盔甲发出铮铮之声，气宇非凡。街上人声鼎沸，全都在称赞陆衔琷如武神下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陆将军为百姓解决了为祸几十年的恶匪，现在再也不怕过西崖关了！”
　　“真该为陆将军修座庙，流芳百世！”
　　“靖遏将军英勇神武！”
　　“靖遏将军英勇盖世！为国为民！”
　　……
　　这样的叫喊声，一直持续到了凤鸣府。
　　司南乔，陆怀绮跟安墨澄早早的就等在了府门口。
　　“爹！我就知道你会平安回来！”陆怀绮跑上前去开心道。
　　陆衔琷摸了摸他头，上了台阶。
　　“将军！你终于回来了！”司南乔仰头凝视着陆衔琷道。
　　陆衔琷双手牵着她的手，举在胸前，弯下腰对着她脸柔声道:“多亏了你那药，才能这么顺利，我才能这么早回来。”
　　说完，放下她手，又转身朝安墨澄走去。
　　安墨澄见状，拱手躬身道:“恭喜将军凯旋！”
　　陆衔琷走近扶起他:“这也多亏了墨澄你的计谋啊！扮成酒商的小队人马，轻松就混入了他们的巢穴，并且果真如墨澄所料，那群匪徒一见到美酒，就如饿狼见肉，当晚就举行了一场夜宴，除了把守门关的守卫，其余人全都被迷得倒地不醒了。我们不废一兵一卒便降了他们全部。”说完拍了拍他的肩，大笑。
　　陆怀绮也走了过来，睁大了双眼对他说道:“我说过，我相信澄哥哥的吧！”
　　安墨澄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开心笑了。

　　今日的兰台城中人都在往一个地方去，那便是城外不远处的鞠城。赶着马车的，用腿跑的，拄着手杖的，拖家带口的，形单影只的无一不面带急色，匆匆赶去。殊不知，这鞠城内早已站满了人。最好的位置当然是达官贵人们的，对于他们来说，这蹴鞠比赛，既是彰显本家风范的好时机，也是结交人脉的好场合。而对于没那些心思的平民老百姓来说，看得就是竞技了。跌宕起伏的比分，血脉偾张的对抗，无一不拉动着看球人的心弦。但除了这些，最重要的还是看人。这每年一度的兰台蹴鞠赛，是造就兰台城风云人物的最佳绝机。历来，在赛中表现非凡之人，无一例外都会成为少女倾心、街市赞扬的对象。不过，近几年这对象大致没有变，只因他灵动如仙林野鹿，满身的春风傲骨实在是难以不引人注目。
　　陆衔琷跟司南乔坐在看台处最显眼的位置，周围也都是朝中高官，人人都穿了华服锦衣，佩珠玉金钗。比赛还未开始，大家都在谈笑风生，陆衔琷刚从西崖关归来，他自然成为此时的谈论中心：
　　“陆将军，你那一战真是打得漂亮，不费一兵一卒，降匪一千，真是可喜可贺呀！”坐在一旁的紫衣男子说道。
　　陆衔琷：“苏大人过奖了。”
　　坐在那苏载义旁边的还有一个身着浅蓝色衣袍，估摸十三、四岁的公子，名叫苏吟风，便是他儿子了。
　　坐在另一旁的周百仁也道：“陆将军不光治军带兵有奇才，这谋略也是过人啊。”
　　陆衔琷道:“周大人与我同是武官，周大人的智谋、武力无一不在我之上，周大人这样说，可是折煞我了。”
　　周百仁轻笑了一声，说道:“陆将军真是谦虚，这兰台城谁人不知靖遏将军勇猛果敢，是为国主分忧的第一大功臣，也是兰泽国护国柱石。我暂不说陆将军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功与政绩，无论是当初击退阙外入侵保兰泽永固，还是如今的降匪一千护一方安宁，哪一项说出来不是功高齐天？”
　　陆衔琷听了这话，谨慎道:“国主赏识信任，陆某我才有今日。功高与不高，是国主给的，为人臣子，便尽人事。”
　　周百仁大笑道:“陆将军说得好啊！”
　　陆衔琷坐在椅间，一手抚颌道:“这次西崖关灭匪能够如此轻松，全靠安大人之子安墨澄。这次扮做酒商混入匪巢的办法，便是他想出来的。”
　　此时，全部人都看向了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安浔，纷纷露出惊诧的表情。他们只知安浔有两个儿子，一个不学无术、不堪大用，而另一个则是根本就没怎么听过。一时间得知在陆将军背后出谋划策竟还只是一个十七的少年，还是安浔的儿子，不免震惊。大家此时心里都道:安浔平日里面如死灰，心也如死灰，竟想不到还教出个这么鹤立的儿子，真是不可思议。同时，疑问还有一个:今天为何他也在这里，他不是从来都不来这种场合的吗？
　　周百仁把大家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竟不知安大人还有这么一个儿子，平日看安大人不声不响，不想是深藏不露呀。”
　　安浔自己也得一惊，脸色原本不太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轻声道:“陆将军爱惜犬子薄才，是我与犬子之幸。”
　　同时坐在安浔身旁的顾妧脸色比还了风寒的安浔脸色还要难看，气得只能拿安允澈来撒气:“你说说你，能有什么出息！”安允澈心里委屈却又只能受着。
　　陆衔琷打趣说道:“墨澄谋智过人，才学也似文曲再临，不过，墨澄是那千里马，可我却不是那伯乐。绮儿才是。”
　　安浔道:“能与陆公子做朋友，实在是墨澄运气。”
　　此时一直不语的司南乔说话了:“安大人哪里的话，墨澄在凤鸣府上的这几日，我便看出了他身上的出尘光彩，绮儿能与他交好，我们也甚感欣喜。”
　　安浔道:“我也甚是欣慰。” 没有再说话后，安浔自顾自的想了很多，心中忽地生起一股愧疚。做了他快二十年的父亲，对他的了解竟如那杯中残水。
　　苏载义忽地道：“听陆将军与陆夫人之话，这位安公子将来必是济世奇才。”说完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手边的苏吟风，叹道：“不知我儿吟风，今后是个什么样啊。”
　　司南乔手轻遮笑靥：“吟风生得一副好面相，今后也定是人中龙凤。”
　　苏载义：“若真是如此，那我就是整日烧香念佛，也要厚谢天官赐福了。”
　　闻言，苏吟风皱了皱眉道：“爹爹，你说那话，怎么像是不信我会成为人中龙凤一样。”
　　苏载义侧头对他严肃道：“知子莫若父！”
　　几人谈笑间，见比赛之人都开始入场了，便停了闲谈，专心看起来。
　　只见，鞠城内先走进一人。代岑剑眉星目，面若石刻，风姿翩翩。他一入鞠城，看台上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少女们面带羞色，切切私语。
　　“代总丞，代大公子还是那番仪表非凡那！”
　　坐在看台上的代峰焘昂首挺胸，自豪不已。
　　紧跟着入场的是代岑之弟——代嵘，此时他脸上的表情，跟他爹别无二色。两兄弟站在一起，虽相貌相似，可身上的气质却是千差万别。代岑如雪中修竹，才能风采在兰台城数一数二，众人也是奇怪为何代峰焘这样的豪横之人却养出了个芝兰玉树，相比代岑，代嵘更像亲生的，两人并肩而立，这样的疑惑便更重了。
　　在代家两兄弟出场后，后面又陆续进了十几个人，此后才是陆怀绮跟安墨澄入场。两人一入场，看台上寂了好久的声音才又响起，顿时掌声雷动，不少女子都喊了出来，更有甚者都激动得快要昏厥过去。陆怀绮嘴角上扬，露出一排皓齿，还是一件青衣。
　　跟陆怀绮并肩走着的安墨澄心道：“我这是沾了怀绮的光了。”同时也隐隐紧张着。可他不知，在人群中也有议论他的。
　　“这便是我说的那位安公子，安墨澄了。”陆衔琷指着那个白色身影道。
　　众人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人走在陆怀绮身边，竟也丝毫不逊色，两人是不同的风姿，却都出尘脱俗，只是为何在此之前，却未曾有关他的传闻？
　　陆怀绮朝着陆衔琷、司南乔那边挥了挥手，惊喜叫道：“安大人来了！澄哥哥！”
　　原本在望地的安墨澄倏地抬起头来，朝着看台上望去，果真看见了坐在看台里的安洵，正危坐着看着自己。安墨澄的脚步停了许久，经陆怀绮低声提醒，才又继续缓步走入场中。安墨澄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此时如注满了这春日的暖阳，充满力量。
　　两人身后不远，跟着的便是成烨了，还是那一脸漠然，对于看台上的动静丝毫不在意。
　　半柱香后，队员终于入场完毕，站在场中，身后是一风流眼，高有三丈，左右军各以风流眼两侧为本营，在本营中把充气的球踢过风流眼多者为胜。左右军各十六人，不过这兰台城一年一度的蹴鞠比赛与普通玩法不同，双方队员在开赛之前都是未定的，需要在队员入场之后，由两队球头抽签自选决定，这样一来难度便更大了。
　　这第一抽，代岑胜，他毫不犹豫就选了身边的代嵘。第二抽，陆怀绮胜，同样毫不犹豫地选了安墨澄，第二次再胜之时才选了成烨。
　　队员选定后，双方便又下场换衣服了。再上场时，为左军的陆怀绮一队换上了红衣。脱下了见惯了的青衣，穿上红胜晚枫的赛服，头发高高束成马尾，那少年气息更是扑面而来。而安墨澄则如一张宣纸上添了一笔朱砂。
　　陆怀绮见了，说道：“澄哥哥穿红色也很好看，如雪中一枝梅。”
　　双方此时相向而立，站在安墨澄对面的正是代嵘。代嵘双眼间露出不屑，嘴角一撇，说道：“没想到，安公子也来踢蹴鞠了，等会小心别摔倒。”说完挑衅的看着他。安墨澄默不作声，他从不争这口舌之快，而站在一旁的陆怀绮则开口了：
　　“代公子也要小心脚下。”
　　穿着蓝衣的代岑与穿着红衣的陆怀绮各走上前一步，同时向对方作了一揖，缓缓起身后，代岑道：
　　“今日再与陆公子一战，代某我一定竭尽全力，有得罪之处，还望陆公子海涵。”
　　陆怀绮笑道：“既在赛场上，便没有得罪一说。我也定当全力以赴，不负代大公子这样的好对手。”
　　赛前的斯文话说完了，便是好戏开场了。看台上的众人屏息凝神，场上的安墨澄则捏紧了拳头。陆怀绮似看出了他的紧张，与他相视一笑，轻声说道：“有我在，澄哥哥就不会输。”
　　第一场，左军为首发。球一被抛入场内，身着红衣的几位左军队员就把球稳稳传给了站在风流眼之下的陆怀绮，球一碰到他脚，便被轻巧的带入他变换的步法中，再是足尖一勾，球高高飞起，陆怀绮左脚轻点地，整个人都飞在了空中，掖在腰间的衣角也飞扬起来，同时右脚飞出，那球便旋转着向风流眼飞去，“咻”一声，穿过网洞。看台上再次爆发出欢呼，陆衔琷跟司南乔也鼓起掌来。左军记一分。
　　对面的代嵘见了，眼间发出凌冽的光，飞身接过穿过风流眼的球。球才落地片刻，他周围便挤满了身着红衣的人，球在他双脚间滚来滚去，被稳稳带着奔向代岑。代岑此刻已是附身下去，做好了射门准备。找准角度，代嵘一脚踢出，球球直直滚到代岑身前。代岑往天上一踢，球划一道弧线，稳稳从风流眼中穿过。又是掌声雷动，右军记一分。
　　直到此时，安墨澄依然还守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怎么动过，看着场上的人都在跑来跑去，心里越发着急，狠下一心，也开始跑动起来。可跑了许久，还是一次球也没沾上。正在凝神等待机会时，成烨把球向他射来，又是跟上次情形一样，球高高飞起，马上就要掠过头顶。安墨澄心里有些犹豫，不知接不接得住，但此时来不及害怕再次被砸，他往后退了几步，双脚点地，跳起身来，这次那球刚好砸到他胸口，落到脚边。来不及疼，安墨澄便带着球跑起来。经过这许多日的练习，安墨澄带球已经大有长进，球稳稳向前滚着，遇见了几个拦路的蓝衣人，他也有惊无险的穿过了，回到了自家场地。他仰头往陆怀绮看去，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两人一个眼神，安墨澄便把球狠狠向他踢去。不偏不倚正正落在陆怀绮脚前，又是一个飞身，左军又记一分。安墨澄不自觉的看向了看台那边。
　　代嵘气急败坏“哼”了一身，代岑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柔声道：“别急。”
　　成烨带起球来又快又稳，每次只要球落在他脚上，不出片刻，那球便会穿过重重包围，飞到陆怀绮脚边。如此一来，左军队员每次只要得到球，都默契的先传给他，他再传给陆怀绮。
　　双方一来一去，此时的比分已经是十八比十七了，左军以一分优势稍稍领先。而右军也每次都紧跟其后，不超出两个球，便又把比分追平。代岑矫健的英姿频频引发场上阵阵欢呼，代峰焘也看得越发高兴。
　　球又传到了安墨澄脚上，他如前几次一样穿过了几人，可此时，代嵘站在了他面前，状如一只狩猎的猛虎，正准备伺机冲上前去抢夺那球。安墨澄定了定心，转变方向，擦身而过。而代嵘依旧紧跟在他身边，跟他并肩跑着。就在安墨澄准备把球传给成烨之时，脚下的球被代嵘一脚踢飞，直接落在了代岑面前。他狠踢一脚，球穿过了风流眼，右军十八分。
　　代嵘对着安墨澄歪嘴一笑，跑回本营。此时，铜锣声响起，第一场结束。安墨澄有些沮丧，额间的汗流入了眼中，缓缓走到鞠城边上。陆怀绮这时跑上前来安慰道：
　　“澄哥哥，没关系，一个球而已，他们也才追平而已。”说完笑了笑，双颊通红，鬓间的发紧紧贴在脸上。
　　安墨澄也勉强对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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