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筹

　　大雨也截断了余然奔赴丹鹤山顶的路途。

　　这雷雨来得太急太快，上山之路本就难行，如今更是被暴雨冲刷得无处下脚，余然索性躲回山腰上那间连同地底藏有机关的木屋内，等待雨停后再走。

　　谁知刚推开那扇破败木门，一声雷响恰巧炸在耳畔，余然在潮湿昏沉的光线中，瞥见一抹寒光向他袭来，他回首避之夺下匕首，抓住了偷袭者手腕压于身前：“谁！”

　　“放开我！”

　　是个女的？

　　余然皱眉，这才注意到自己抓着的手腕确实纤弱白皙，身影也十分娇小。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女人？山妖么？

　　他松开手，只见一位模样娇俏可爱的姑娘正黑着脸瞪他，约莫十六七的年纪，着一身粉罗轻纱似蹁跹之蝶三春之桃。

　　不会是山妖吧？否则这深山老林里为何会有如此漂亮的女子？

　　余然扬眉：“喜食人？”

　　小姑娘闻言皱了皱鼻子：“你是谁？来这荒山野岭干什么？”

　　“来降妖除魔的。”

　　她睁着圆溜溜的杏眼，沉默片刻后哈哈笑道：“你画本子看多了吧？若我是妖怪，你怎还有机会站在这儿？”

　　脆生脆语，悄盈水灵。

　　余然努嘴，不以为意：“确实，我还以为这深山暴雨，必有吃人心的妖怪。”

　　目光挪到她脚边的大竹筐，里头装满了各式药草。又见她衣摆下方满是泥泞，确有些许狼狈。

　　小姑娘没再搭理，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抱着自己的竹筐缩在角落避雨，明亮的眼睛却时不时谨慎偷看余然的动向。

　　余然自适才交手便知此女子不是他对手，便只当她是个上山采药的寻常医女，他小心翼翼查看一番原本应该能打开的机关，可现下无论如何掰扯，地面毫无所动。

　　难道是机关坏了？这破木屋实在诡异，莫非真是宁怀豢养怪物的投食之处？

　　余然的目光投向角落里的小姑娘：“你常上山采药？”

　　她迟疑着微微点头：“偶尔。”

　　“那你知道这木屋为何空置？”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似在疑惑他怎能问出这般奇怪的问题：“山上猎户的避夜之所被遗弃不是十分寻常么？”

　　余然耸肩，不再开口。

　　夏季的雷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余然见外头雨势渐渐停歇，推开破败木门，径直离开。

　　丹鹤山地形特殊，形似卧地仙鹤，下中段易行，上段如鹤的脖颈，高度陡升路面狭窄险峻，加之大雨过后，湿滑泥泞更是举步维艰，饶是余然都觉费力。

　　“少侠！请等一下！”

　　余然闻声回过头去，却见刚才那小姑娘竟也跟着上来，她背着个大竹筐，长袖长裙皆束扎起来，仰着脑袋看他：“少侠是否要上山？能不能带我一程？”

　　“为何要带你？”

　　小姑娘几乎手脚并用地跑上来，身子摇摇晃晃，在陡峭山石间颇为危险，她努力靠近一些，喘气道：“夏季的第一批青参应已长成，丹鹤山的青参向来长得最好，它们喜阳畏寒，只有山顶上才有，本来因为这场雨我已准备打道回府了，但见少侠也上山，便想请你帮个忙。”

　　“可以么？”

　　她眼神明亮真诚，白嫩脸颊上沾染泥土，墨发间散落碎叶，瞧着有几分楚楚可怜。

　　但余然不乐意：“山崖陡峭，我一人倒还能应付，再带个你可就不那么容易了，我何必花费力气在你这个陌生人身上？”

　　小姑娘点点头：“少侠说得对。”她从腰包里掏出两块碎银：“我付你报酬可以么？”

　　余然扬眉，伸手接过，随后将佩剑伸过去：“拉着，我带你上去。”

　　雨后乌云散去，久违阳光从云层中透出光亮，映射在少年眼中，似湿漉漉的晨露，小姑娘笑意盈盈，看出他那双乌黑双瞳里闪着碎银的光芒。

　　她伸手握住剑鞘一端，两人亦步亦趋爬上了山顶。

　　山顶其实是一片开阔巨石，一颗参天松树矗立在万仞崖顶边，松柏苍翠、枝干傲然，在它的荫护之下便是宁阳伏紫夫妇的合葬墓。

　　余然本不明白他们为何要将墓地建在如此高耸陡峭的险地，如今眺望雨后新晴尽放、极目无垢的天空，俯瞰轻似丝绢、犹如仙境的无垠云海，他倒有些理解了。

　　余然目光扫视两圈，小姑娘已蹲在石泥交融相间的角落里采参，寻常人难以上得山顶，是以此处的青参长势喜人，她如获至宝，手中动作熟稔快速。

　　余然走近松柏，注意到墓地旁的泥土有些异样，立即抓了点泥土在手中摩挲，果然有问题。

　　他拔了丛野草将手中湿泥擦净，虽然下了雨，但是这泥与其他的颜色气味仍有细微不同，显然是新翻出来的，近几月内，有人动过墓。

　　联想到宁怀护着的那口棺材，实在不能怪他起疑。

　　“咻！”有什么东西朝他破空而来！余然神色一凛，迅速侧身避开，两道银光裹挟杀气瞬息便至，他被逼后退两步踩在崖边，方才险险躲过暗器。

　　他怒然抬眸，只见刚刚还在采参的小姑娘此刻手持暗器立于远处。

　　果然不是善茬，竟如此会装！

　　余然心中火起一把抽出剑来，小姑娘的暗器再次射出，他抬剑鞘挡之，那暗器便扎进了脚前泥石中，谁料这崖边脆石不堪一击，竟碎裂了开去！

　　若是旁人必定直直摔下，但见余然虽重心不稳，却还是奋力运起轻功踏崖壁而上！

　　小姑娘见他竟还能上来，索性将剩余暗器全数打出，将其后路堵死！

　　余然见她下此狠手，目露凶光，电光火石之间，抽出腰间细绳掷向女子绑她脚腕！

　　“啊！”

　　因他下坠之力之速，小姑娘来不及解绳，被余然拉下了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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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云梦魇连连，追杀与逃命的恐惧如影随形，她拼命求生，却还是被砍向自己的尖刀吓醒。

　　她猛然醒来，朦朦胧胧的光亮涌进双眼，她缓缓平息呼吸，盯着床榻上方的木梁缓过神来。

　　眼盲好了，她恢复视力了。

　　终于，终于！祝云有些难抑激动，她蹭一下坐起身环顾四周，看见晨光笼罩中的矮桌拾凳、摊在桌案上被雨打湿的笔墨纸砚、燃尽的蜡烛飘扬的一缕细烟。

　　以及双手交叠于胸、坐在椅子上睡着的纪不天。

　　他…在这里坐了一整晚？

　　浅金晨光如一层纤薄细纱覆在他身上，连他一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神色都遮盖了几分，变得温暖而又舒适。

　　他忽然睁开眼睛，里头朦胧的暗红流光隐隐绰绰，下一秒准确地映在她脸上。

　　见她赤足站于身前，墨发散乱脸色苍白，眼眸却灵动晶亮，似林中小鹿，他问：“能看见了？”

　　祝云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惊喜，微扬唇角：“恩，我的眼睛恢复了。”

　　纪不天仔细看向她，确定她那双眸清炯炯的瞳孔不再失了光芒，嘴角划过几不可见的弧度：“恢复便好。”

　　目光挪到她赤丨裸的双足上，纪不天紧了紧眉心：“先穿上鞋。”

　　经他一提，倒确实感觉有丝丝寒意窜入脚心：“恩。”

　　她转回身去，那双玉琢一般的纤细小脚在眼前晃来晃去，踩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脚步声，平白惹得他追去视线。

　　但顷刻他便敛下双眸，一如往常：“你好好休息。”

　　未等她反应，他已起身离开。

　　“诶？”祝云见他头也不回得走了，心里奇怪，他这是要回宁阳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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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郊外山色朦胧，群山脚下层峦叠嶂、遮天蔽日，余然从疼痛中醒来，发现自己正挂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多亏这斜出的粗壮树杈接住了他，否则真是凶多吉少...

　　他仰头，望见丹鹤山背面陡峭的绝壁悬崖，心底划过一丝后怕。

　　他运气游走周身，确认身上没有大碍，遂起身，小心跳下树来。

　　这地方着实隐蔽，四周千石万峰，草木蒙笼其上，抬头云天只剩一线，壁立千仞。

　　歪脖子树旁有一条浅窄小溪，溪水清澈可见底，淙淙流淌过山石，有树叶碎花随流水而过，给这穷地之险、极路之峻抹去了几分生硬可怖。

　　他走前几步，赫然发现溪水里躺着被他拽下的小姑娘，余然目光冷下来，她居然也没死。

　　没死正好，他有许多问题要好好问一问她。

　　余然寻到一处山洞，将人运回，可惜这歹毒的小姑娘受了重伤，若要她醒来还必须先救她。

　　他盯着她默了片刻，才黑着脸将她扶正为她运气疗伤。

　　小姑娘从昏沉疼痛中醒转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被人五花大绑，余然寻到粗糙的藤蔓与麻绳给她双手处打了死结，起身见她睁了眼，遂勾唇微笑，笑不及眼底：“姑娘你醒了？”

　　身上湿透的衣服又阴又冷，小姑娘冷眼看他故意燃在远处的篝火，触不到半分温暖。

　　“少侠好本事。”

　　她的后背极痛，被拽下悬崖时她是头朝下跌落，若不是自己拼命设法转了身，恐怕早已脑浆迸裂而亡。

　　但余然的面色更冷，目光更凶：“你也不赖，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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