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所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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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始悟


      一位将领一生究竟需要几场胜利?东陵水师都督周瑾告诉历史,其实,不用太多,两次足够了!

      三十一年前,不过而立之年的他以五万水师精锐大败魏骜十八万大军,一场气势磅礴的赤壁之战开创了三国鼎立的格局,也奠定了他在东陵的地位,名扬天下。

      三十一年后,建平一战,以区区八千水兵击溃魏希五万兵力,经典打法更是流传后世,在六百年后的黄天荡,由韩忠世将军完美的复制。

      两场以少胜多的战役,烧碎了魏骜渡江南征的雄心,搁浅了魏希天下一统的大计,也确立了自己在华夏战争史上名将的一席之地。仿佛他就是魏家祖孙天生的敌人,他把守的长江天堑是一堵不可逾越的铁壁。

      残阳如血,血染长江,满江的浮尸。

      元熙三年六月初一清晨,建平江口,东南风劲。起伏不平的江面上,东陵船舰高大稳固,乘风扬帆,往来如飞,兵分两路迅速陷敌于背腹受击的境地。

      九州小型战船颠簸不堪,上不乏晕船之人,士兵尚不及喘息,船舷已给居高临下的东陵水手掷出的大铁钩钩住,不过使劲一拽,船已倾覆,北方人多不习水性,立时溺死无数。

      龙朔,暴雨前夕的异常沉闷,游廊上,魏希脚下虚浮。

      差距,何等的差距。

      她很少喝酒,更少醉,对酒只限于品,只是今夜让如何不醉。

      元熙三年,寡年。因为她的一项错误决策,一万九州将士沉尸长江,一场失败的战役造就了多少的孤儿寡妇,今年,对九州,无疑就是寡年!

      身后,程琳小心跟着,莫说对于登基伊始,初次用兵的魏希,连他也觉憋屈,这些年九州何曾如此窝囊过?掩藏在失败背后的原因他寻不出,不过他了解他主子的性子。

      魏希是位有担当的最高决策者,偌大的朝堂,倘若上官推卸责任,试问臣下又有几人敢出面承担?层层推诿的结果往往不了了之,找不出什么本征原因。也当只有领导人敢于担当时,下属们方才有检讨的勇气,冷静思考后,也能总结出经验教训。

      尽管此次的责任并不全在她,她也会挺身而出,将大半的压力扛下来。

      三国鼎立之初,疆域的格局并非如今的样子,长江以北的弋阳郡、南阳郡原归属东陵,不大的一片地方,却一向是九州与东陵冲突的焦点,几番你来我往中,甚是劳民,当政末期,魏骜干脆直接派魏雍领兵将东陵彻底赶出了江北,吴仲虽心有不甘,可还没来及做什么,人便去了。

      后来的吴佶不像他老爹,他挺满足现状的,登基以来一直窝在江南老实过他的败家日子。所以近些年来,九州主要是与中山冲突,与东陵不曾交过几次手,自然不清楚她水师如今的实力。

      从大一统到分裂,是个极尽痛苦的过程,总要经历一次人口大剧减,经济大衰退,军职人员的伤亡不过只是其中的一个零头,百姓们付出则是更大的代价,从财产到生命!

      魏骜、魏雍父子被后人冠以了“杰出政治家”的称谓,他们之所以杰出,就在于他们可以体会百姓之苦,懂得清净养民之道,而他们的眼光也足够长远。

      建国之初,三国谁都没有灭掉谁的实力,未来日子里,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积累出最强的国力,谁就将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如同平常人家一样,白手起家的过程往往是艰难的,相比较来说,败家可容易得多。就在吴佶使劲糟蹋祖上留下的基业、舒玄顾得的贤相领韦江坚持着一统大梦的同时,九州却在休养生息。

      从武德元年到元昌十六年,近三十年的时间,父子二人一直在贯彻“不扰民”的政策,即便是在太祖末年,八王夺嫡,魏骜身心疲惫时,他也没有改变大的方略。“小子,你们跟自个的智囊团在朝堂上咋掐都行,但不许给我折腾百姓,谁敢瞎折腾,信不信老子我折腾残他!”

      而这三十年也正是晋末到九州后世一统期间的北方的黄金时间。这段时期内,全国人口稳定增长,正是这些与魏希一起长大的一辈人、与魏冀一起长大的一辈人,支撑了后来一统战争的主力兵源。

      国力也在不断增强,有多强,看看他们都经历了什么就知道了。没有向百姓加征一分一厘的赋税,仅靠国库的积蓄以及各地义仓的后备,刨去邻国主动进攻的小型冲突不算,他们打赢了一场对狄胡的自卫反击战、灭掉了中山;黄河大小几次决口,不仅在救灾,还完成了一项旷古烁今的大工程。倘若此上种种统统发生在东陵,天晓得会怎么样。

      不过也因无意扰民,魏雍统治期间并没有组建一支常备水师,至于魏希,在她实际当政的三年,元昌十六年,中山刚灭,益州穷困拖了后腿;元熙元年,北方几州遭受不同程度的水灾或旱灾,粮食大大歉收;元熙二年,大治黄河,国库消耗巨大。事实上,近三年九州的国力不仅没有增强,反而倒退了些,她也没有精力去训练。

      中山倒是有一支小型水师,只是主持益州政务的黄毅虽善政,却没有军事上的长远考量,真正懂军事的魏怡、曹臻远在洛阳。主持军务的杨济,在继承了杨逊贵族身份的同时,可惜没有继承父亲的卓越才能,原水师的一批将领不是没有被启用,就是给调离了原职,核心主帅更是也远在洛阳。

      一把宝剑,放在不懂行的人手里不过一摆设,而搁在合适的手中,便是一利器。人也一样!此刻九州唯一一支可以同东陵周瑾交交手的部队,大多人卸甲回了家,剩下的也成了黄毅屯田聚粮的主力兵。

      历史中有太多的巧合,魏希当年一句有心的叮嘱,也造成了无心之失,可也正是这无心之失才让她有了启用韦沓的机会。

      历史中同样还有些事的影响不止一面,近期的与长远的往往不同,大治黄河,为今年的九州朝堂带来了不小的掣肘,可也正是这项工程,在未来几年里,免去了他们的后顾之忧,也给后来的一统之战囤积下充裕的粮草。

      魏希登基时不过二十出头,虽比同龄人成熟得多,但还是远不及自己的祖父与父亲。和华夏朝的武帝一样,她也多少有着年轻人的通病,易操之过急。

      此次她制定的南伐战略本身是没错的,抓住了东陵防御的弱点,恰好也是赵抗最大的顾虑。方针虽对,可惜缺乏实行的条件,一如当年华夏对狄戎,有实力可没有骑兵。

      想攻陷建平,可有强大水师?想拿下西陵,可能保证一次性拿下?魏怡、曹臻的智谋与赵抗、陆奢旗鼓相当,获胜的几率五五参半,撇去人的因素,倘若再加上对手“地利”的优势,不巧老天爷喝高了也出来掺和一把呢?

      魏雍临终前曾特意交代过内阁与魏怡,不要急。如今有眼下的形势,不可否认,魏希有一定的责任,但古谋几位托孤之臣又何尝没有,甚至包括远在益州的黄毅无疑也是有的。

      翔鸾。

      尔烟担心地望了天边,风雨欲来,天已阴沉一片,都这个时辰了,陛下怎么还没回来?

      院外,魏希踉踉跄跄进来,打她经允许喝酒,尔烟也只见过她醉过一次,是几年前杨太傅与她母后在一个月内先后病逝时,当时她的样子,尔烟终生难忘,赶紧迎上来搀了她,“出了什么事?怎会醉成这个样子,阳儿快去取醒酒石来。”

      程琳不忍再说什么,只简单一句低语。“建平兵败…”

      尔烟心猛然一紧,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怎么什么坏事全挤在一块儿了?!疼惜地扶她到屋内坐了。

      头疼欲裂的厉害,胃里也给酒灼烧得难受,魏希只想马上睡,有些粗鲁地推开涵阳递到嘴边的醒酒石,顺势躺了榻上。“都走开!让朕静会。”

      尔烟忙抱她起来,雨前的阴凉已至,仅穿了夏日的单衣在大殿内睡恐会受凉,而且天这个样子怕一会会有暴雨。“希儿,咱们回屋睡。”

      “不要”魏希不耐烦推了她,满脑子全是出兵前北宸那位中年将领的话,倘知以如此的代价探出如此的差距,她应听劝的。“不该派水兵的,不该的…”

      情感平日压抑的越久,迸发的潜力越大,尔烟、涵阳见识过魏希醉酒后的气势,无法只得回房给她取了件薄褥盖了。

      天边,一道闪电划过,耳边很快传来沉闷的雷鸣,不难听出雷正在向她们靠近,尔烟一个手势,几个内侍忙过去把大殿的门掩了。

      “咔嚓!”

      木质结构的宫殿隔音效果并不好,正殿顶一个响雷,将昏黄沉寂的大殿内所有人吓了一跳,也惊醒了还在迷糊没有完全失去意识的魏希。

      “怎么了…”

      “没什么”尔烟抚她重新躺下,“打雷了。”

      打雷了么?雷夜她不该待在翔鸾的,酒精强烈刺激后,魏希的意志已压不住最潜在的反应,她得去陪筠儿!

      “陛下…”尔烟让她一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唬得怔忡,还没有明白过来,魏希已掀了薄褥冲在了门前。“给朕开门!”

      一定是要去陪听筠了,三人很容易猜出她的目的,不知深层的程琳赶紧跑回内殿取了支油布雨伞,尔烟、涵阳的心一瞬悬在了极点。上次见面也有一月了,她们当然心疼魏希,可今夜这般形势。

      拦还是不拦?能拦得住么!

      还在不知所措,魏希已冲入雨帘。

      “烟…”

      “去就去吧…”

      伞顶,噼里啪啦的雨打声,地上,积下的雨水一时散不去,靴内潮湿,身上已给浇透了,程琳一路小跑跟了魏希,虽护得紧,还是遮不尽风吹斜的雨。

      栖梧,雨桐在听筠卧室门口守了有一会了,刚退出来,不巧在大殿迎面撞上魏希,她也有想过,不管陛下做了什么,借有雷之际过来守下听筠也不失一个缓和的契机,可惜今年六月雨季,该要雨的时候,也都来得及时,只是还不曾有过雷。

      “陛下!”

      “你为什么不陪着她?”

      十年的贴身相伴,她与筠儿也算姐妹情深,这个时候竟扔她一人躲在房中,撞上她,魏希的第一反应可是跟她不同。醉中有些压制不住情绪,口气明显含了怒。

      雨桐从来没有见过魏希这个样子,口吐的气息夹杂了浓浓酒味,黑眸冷峻,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

      “公主从来不让其他人在这个时候陪她,陛下是唯一的…”

      稍稍语怯,不大的声音,魏希还是听得清晰。

      我是唯一么?

      赏端阳,她很小就要参加的宫廷宴会,好些年了,早没了什么兴致,不过应个景罢了,今年,她却一反常往的盼着日子快来,不是事变了,只是人不同,依礼这类宴会是要求她和听筠一起主持的。

      当见一个人需要花此般心思去找寻机会的时候,搁往日魏希一定觉得此人可怜,然而事实上,放在她身上,她很满足。

      她不知道那夜听筠从最初的疏离,到最终的如以往的自然默契,是碍于朝臣的颜面,还是真正的心之所致,或许这个答案连听筠自己都说不清楚。她只知道宴会太短,挤压了一个多月的思念并没有完全得到抒解,剩下的同近日的加起来又更加浓烈。

      她想见听筠,就在今夜!

      床榻上,听筠蜷曲在一个小角落,背影更见孤寂。

      有时,得到了再失去还不如不曾拥有。

      她怕雷,在过去的两年内,有个人一直伴在她身边,如今那人不在了,她突然发觉原来她已比以前更怕雷。

      推门的细微动静淹没在又一阵的雷鸣中。

      魏希怯懦了!她以为借了酒劲她会有勇气过去揽了听筠,实际上,她做不到,不过只望了那柔弱的身影,不堪一击的酒醉已给她强大的理智压回了三分。

      不行,今夜不行。

      此刻她自己无疑就是脆弱的,她寻回的不多的理智可以告诉她,她还能够控制自己收回迈入的一只脚,不过不能保证一旦迈进了另外一只,她今夜能够控制自己不作出什么伤害听筠的事。她的防线在听筠身前早已触了底,再加上这些日子积攒下的思念的驱使,她不能冒这个险!

      听筠仿佛隐隐听到了门的动静。

      自己真的不希望她来么?

      从懂事起,她被教知的是“男女相交,阴阳交合”,在东陵后宫,那样多的女子,不乏孤独中相扶相慰的,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女子之事,她不排斥,真正的情是可以不拘俗念的。只是一方一直占据了她思想的主流,另一方只是“不排斥”,如今真的发生在她自己身上,让她如何没有丝毫的执拗?

      她不是想不通,只是执拗,而这执拗似乎又不够强大,总不时的露出它的漏洞,给她的心钻了空子,雷夜,这漏洞无疑又大了。

      她好想听自己的心一次,放纵自己一次。

      没错。她想要魏希来。她希望入耳的不是虚幻,是真的,是魏希推门的声音。

      的确不是虚幻,可惜不是推门,恰恰相反。

      “陛下,你?”她的折回令雨桐不解,也有些失落。

      魏希同样恼怒自己的怯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酒醒了小半,完全没了来前的气势,语气中尽是对自己的失望。

      “朕不进去了,还是在外面守着吧…”

      漫长的夜,雨季里,百姓们没有太过留意这场暴雨,也不知今夜他们的年轻君主与国母都经历了些什么。暴雨后,他们很快就会听闻建平惨败的消息,然后将有数以万计的家庭开始为他们的家人祈祷。

      偏殿的榻上,雨桐小心褪去了魏希足蹬的潮湿长靴,回房取了条薄褥给她盖实了,只默默从旁守了。她还能说什么,两年来,他对听筠的好,她全看在眼里,刚刚那半个时辰的雷暴对他又何尝不是种煎熬。取了帕子为魏希细细擦去脸上酒精散去蒸出的一层虚汗。

      这般男子让女子又能说什么,可又有抵抗力?

      清晨,枝头上水雾弥漫,鸟儿尽力抖去身上的雨露。

      魏希自沉睡中悠悠转醒,昨儿她喝的酒,味极绵,不易上头,亦不易醉,她酒量实在寒酸,又或者说也不全是酒量大小的问题。

      撑着坐起来,胸前滑落的薄褥一瞬驱走了她残留的困乏,烘得她心头发热,早在一个春日的傍晚,也在这儿,听筠曾为她盖过一次被。急急扯了褥角到鼻侧深深嗅了,心一下又跌入谷底,不是她所熟悉的味道。

      她后悔了,无比后悔。

      她怎么会有如此的性情?为何她人能这般的理智?尔烟曾与她说过,有时,在感情上,人不能太过理智,性情一下也无妨。她怎么就不能性情一次?昨夜分明只差了临门一脚而已!

      “陛下,你醒了?”雨桐取了烘干的长靴过来,榻上的魏希已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如水。

      “嗯”魏希不温不火应了,接了靴蹬好起身,最佳的机会一旦错过,今日不会再有,“朕走了。”

      没有任何的停留,人径直离去,雨桐淡淡失落。

      卧室,听筠双臂环了膝坐了床榻一角,披散至腰的长发一缕垂在前额遮掩了苍白的脸,以前起码她下半夜还能睡会,昨夜竟是一宿无眠。

      “醒了…”雨桐靠了她,心疼里又掺合了几分嫉妒,“陛下昨晚在外面守了一夜。”

      原来你真的来了。

      不管魏希有什么过错,就冲她昨夜所做的,听筠敢说自己没感觉,她不想骗自己,她很感动,很知足,何况魏希本身也没有什么过错。

      倘若说这段情中,她吴听筠可怜,那么魏希更可怜。

      从落生的那一刻起,她的身份便被掩埋,她要承担的是原本不属于她的责任,男子磨砺长成她这样已实属不易,更不要说她本一女子,她究竟吃了多少苦,都曾经历过什么,听筠连想都不敢想。

      魏希真的有错么?有!错在那儿?

      错在她一出生就是一个谎言,她的婚姻注定也是一个谎言,她在感情上无论做什么全是错!她可以主宰天下的命运,惟独主宰不了自己的,她掏心掏肺的付出一切,最终也未必能赢得对方的心。

      如此可怜之人让听筠如何还能记恨的起,她可以记住的自然也只剩下魏希在谎言里努力留给她的真,留给她的好——实实在在的人,实实在在的情。

      时间是神奇的,她的一个神奇之处就在于,她可以沉淀美好,如酒般越陈越香;也可以消淡痛苦,只要还有自愈的能力,创伤久了终会愈合。

      当打击后的伤口渐渐平复,竭力封存的点点滴滴悄悄溜出,不知不觉已侵蚀开了听筠那本就存在漏洞的防线。

      欲想残破的堤坝最终溃堤,需要一个至关重要的点,不用太大,一个小蚁穴足够了,只要能钻在最关键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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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始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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