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界线

　　夜过七点，烧烤摊位络绎不绝，洋溢着欢笑声和啤酒瓶碰撞声，微风亲吻月亮，抹平星光照耀如锡纸般闪亮的云层。

　　围坐在包间餐桌前的男生都脱了上衣，随着情绪的激昂，说话声也愈来愈大。那之中，独有一人，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色卫衣，帽子上的抽绳挂在水蓝色牛仔外套胸前的金属纽扣上，闷头夹着拌黄瓜。

　　“开阳，喝点，喝点。”一位脸颊肉嘟嘟、膘肥体壮的男生站起来屈身向简开阳的玻璃杯里倒酒。

　　简开阳忙伸手盖住杯口，摇头以示拒绝。

　　一旁的叶子新把酒连人一起推回去：“开阳不喝酒，你自己喝。”

　　赵晨珏见了，端起酒杯起身和胖胖干杯：“我陪你喝，你就放过开阳吧。我认识他快六年了，从没见他喝过酒。”

　　“那时候小，这都十八了，还不喝。”胖胖是赵晨珏带来的朋友、光华高中的学生，只知道姓钱，大家都叫他钱胖胖。

　　简开阳笑笑，不作声。

　　“开阳，好久不见。”一头金卷发的漂亮女生在沈曼钧旁边落座，向前探出半个身子对闷头吃饭的简开阳招了招手。

　　男生瞥一眼，面无表情。

　　漂亮女生也不介意他的冷淡，笑着拿过筷子开始吃饭：“开阳爱吃鸭头，拿过去给他。”她夹起自己面前的鸭头，抬起胳膊肘捅了捅沈曼钧，示意他让开，她要给弟弟夹菜。

　　这人名叫罗雯娟，是沈曼钧谈了两年的女朋友。
　　简开阳不怎么喜欢她。

　　“这你都知道。”沈曼钧咬着“滋滋”冒油的孜然肉串，目光异样地看着罗雯娟。男生使劲一拽，蹦出零星的孜然粒粘到简开阳雪白的袖子上，留下橙红色的油渍。

　　后者无语的抬眼瞪了他一眼。

　　简开阳摆出“制止”的手势，谢绝罗雯娟的好意：“我不吃鸭头。”

　　罗雯娟不好意思地笑笑“记错了呀”，然后将鸭头送回盘子。钱胖胖见状连忙夹到自己盘子里，“美女给你夹菜你还拒绝，甭管吃不吃收着不就完了，真不懂怜香惜玉。”

　　赵晨珏附和他的话：“开阳的世界里没有女人这种生物。”

　　“开阳，过来姐姐这坐，自从我们上了高三，咱们还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呢。”
　　简开阳拒绝：“不用。”

　　自从罗雯娟进入到这个不足10平的空间里后，这场友谊餐硬生生吃成了鸿门宴。

　　她但凡说一句话都要扯到简开阳身上，男生又冷到极致，弄得场面一度很尴尬，好在赵晨珏和沈曼钧都是能够调动气氛的人。

　　“我和开阳家离得近，我就和开阳一起走吧，你不用送我了。”罗雯娟挽着沈曼钧的胳膊，谄媚地说道。沈曼钧看着她，没有说话，转头看向简开阳。

　　男生神色平静，微微颔首。
　　正好，他也有话要说。

　　随着车窗外的树木飞速后退，坐在后座的女生突然靠前抱住副驾驶的靠背，翘起手指一下一下轻挠男生的后颈：“开阳……”

　　男生往前倾身子，重重吐口气：“你别动手动脚。”

　　他语气不善、眼神冷漠。

　　连司机都震了一下，又稳稳握住方向盘，心里祈祷这两个人别在自己的车上打起来。

　　罗雯娟感到有些尴尬，很快恢复了笑容：“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到。”她把手收回来，头靠在椅背上，看着他，“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简开阳为了防止她碰到自己，整个人歪靠在车门上。
　　“你就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你知道多少人追我吗？”

　　“关我什么事儿？”简开阳依旧冷着一张脸，周身萦绕着寒冷之气与这温暖的初秋格格不入，“你要是不想谈了，赶紧和钧哥分手。”

　　“然后和你在一起？嗯？”罗雯娟笑得极其魅惑。
　　简开阳皱皱眉，只觉倒胃口：“你是不是有点儿病？”

　　“别装了，”罗雯娟靠回自己的椅背，环手抱胸，“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想睡我，认识两年了，你天天盯着你嫂子，不觉得对不起沈曼钧吗？亏他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最疼爱的弟弟。”

　　简开阳不慌不忙：“枣花姑娘是你吧？”
　　罗雯娟一愣。

　　男生继续不咸不淡地说道：“没必要因为我不喜欢你，你就想办法让我喜欢你以此证明自己的魅力。你也知道自己这两年玩了多少花样。”

　　简开阳转过来，一字一句说道，“我第一眼看不上你，永远都看不上你。别以为自己长得有考古价值就能进博物馆，别人喜欢遗产，我可不喜欢。”

　　简开阳说得没错。

　　罗雯娟从小就受到一群男生的追捧，跟在她屁股后面夸赞、奉承、献殷勤，就像钱胖胖那样。偏偏沈曼钧有个高冷又臭屁的邻家弟弟，从认识她起就没给过她一个正脸，对她的要求永远都是不理会、拒绝。

　　象牙塔里的公主从未感觉到如此挫败。
　　她想赢，想证明自己连简开阳这种当代唐僧都能收服。

　　“师傅，麻烦路边停一下。”简开阳拿出五十元钱，放在副驾驶上，下车后利索地关上车门，不等罗雯娟反应，弯腰透过车窗对司机说道，“把她送到精神病院，谢谢。”

　　罗雯娟回过神来，准备下车追他，却见男生更快地钻进后面的出租车里。

　　她暗暗诅咒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和尚被女朋友狠狠甩掉、然后痛哭流涕！

　　***

　　返校上自习那天就是周四，她还要早点起床去广播室。
　　体育课上练了一节课的接球，童言夏又困又饿，胡乱扒拉几口午饭，回到宿舍倒头就睡。

　　手机振动震醒了上铺，却还没震醒童言夏。上铺的女生皱着眉头拍打铁床架子，有人烦躁地翻个身喊一声“哎呀”。

　　童言夏这才手忙脚乱关掉闹钟，坐在床上清醒了一分钟后下床收拾。

　　一进广播室，她便闻到了炸鸡的油香，忍不住多嗅了几口：“阳仔小宝贝，五天不见，有没有想我呀？”

　　简开阳听到她这样说就脸红：“稿子读熟了吗？”
　　“熟了，熟了。”

　　“中午几点睡的，这么困？”男生侧头看了看她无精打采的脸。
　　女生有气无力地扯下一条鸡大腿，递给简开阳“最后一节课上体育课了，累死了。”

　　“今儿中午我来读吧，你别读着读着睡着了。”他把她的手推回去，表示自己不吃，都给她吃。

　　童言夏摇摇头，嘴里含糊不清，红润的嘴唇上油光锃亮：“这要让部长知道了，还不得骂死我。”

　　“有我在谁敢骂你。”

　　女生掀开眼皮抬头看着他笑笑：“知道你心疼我，爱你哟。其实也就今天而已啦，周四的体育课在下午，就不会这么累了。”

　　“我们可以和盛婧他们换换。”
　　女生摇头：“我挺喜欢二四六的，吉利。”

　　男生点点头，又说道：“你们周二和周四体育课？”

　　“是啊。周二上午最后一节和周四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不是很好，还能早点去食堂吃饭，不用排队。”

　　男生意味深长的“哦”一声：“确实。”

　　“我去，炸鸡。”赵晨珏自从升任广播站副站长以来，中午来广播室的次数明显增多。

　　见他对自己的美食如此感兴趣，童言夏也丝毫不吝啬，示意他拿一块吃：“一起吃吧，那儿有一次性手套。”

　　“那我不客气了啊。”
　　简开阳心里不是滋味，默默掰响指关节。

　　为了在广播的时候，不让麦克风收到杂音，所以广播室的窗全部都关着，把狭小的空间闷得格外热。

　　童言夏在播报新闻通讯的时候，热得撸起校服袖子。
　　一分钟结束，她节奏掌握得很好，转过椅子得意地求简开阳的表扬。

　　男生皱着眉看她，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你胳膊怎么了？”

　　她小臂内侧微微发红，有的地方竟泛起青色。女生无所谓道：“上体育课打排球，接球的时候弄的。那个球真的重啊。”

　　难怪她今天中午这么累，原来运动了一节课。

　　简开阳松开她的手：“谁打的，这么大力气。”
　　“也没有吧，扣球嘛，总不能轻飘飘的。”

　　“你就不能换个文雅点的体育运动吗？”简开阳吐槽道，羽毛球和乒乓球都可以吧？

　　“别的都被选完了。”童言夏耸耸肩，“不过排球这项运动多好啊，讲求团队精神。我觉得你们就应该多玩玩，学学怎么合作，不要一意孤行。”

　　男生捉摸不透她这话里的含义：“你这指桑骂谁呢？”
　　女生耸耸肩，她没有骂人啊。

　　***

　　周四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不远处的篮球场充斥着摩擦的刺耳声和铁皮篮球架晃动的闷响。

　　叶子新回头眼巴巴地看着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男同学：“去哪儿啊？今儿不打球了？”
　　“打啊。”简开阳声音轻快地答道，却踮着脚往远离篮球场的操场走去。

　　高一的队伍正散开，胡乱应付着课间操的排练。

　　简开阳一眼就看到了第二排左起第四个女生不认真做操，和旁边的女同学打打闹闹，在军体委员的口令中笑得前仰后合。

　　叶子新气得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简开阳这个闷骚除了看童言夏就没别的事了！
　　好巧不巧，他们两个班级的体育课有重合。

　　童言夏也一眼就看到了他。

　　那人将校服穿得端正，双手揣在裤兜里，斜倚在操场最外圈的不锈钢围栏上，身边的人趴在栏杆上向篮球场的方向看，只给他们一个背影。见她看过来，男生的嘴角微微上扬。

　　童言夏开心地对他招手。

　　正赶上他们结束做操练习，向中心集合后解散自由活动。童言夏跑到他眼前：“你怎么在这儿？”

　　“上体育课啊。”简开阳低头看着她。以前他从不关注有几个班一起上体育课，所以也没见到过童言夏。

　　“你也这节课上啊，这么巧。那我们以后岂不是可以多见一次了。”童言夏拍拍他的肩膀。男生不怀好意地笑，“你想见我，随时都可以。”

　　“你怎么做操的时候这么傻？”
　　“我……”童言夏伸手轻拍在简开阳的脑门上，“简开阳，你找死啊。”

　　男生咬着牙吸了一口冷气，捂着脑门：“我死了谁照顾你啊。”

　　她不知道简开阳知不知道自己有蛊惑人心的本领，她只知道思绪漂浮在简开阳湖水般的眼睛里，逐渐下沉。

　　着了魔。

　　[童言夏绝对喜欢你，她看你的眼神就不一样。]

　　这是叶子新经历过体育课事件后得出的绝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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