滞空悸动

　　自从前几天晚上将她送回家后，秦桑总觉得陈瑶怪怪的，见到她时，总是会偷偷的上下打量她。

　　除了聊工作时正常，日常要么不说话，要么语气里都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她当日的情绪是否正常。

　　终于秦桑受不了了，在陈瑶带她去跑棚的路上，她把话摆明了讲了出来：“瑶姐，咋能像以前一样相处吗？你现在给我的感觉，我才是你的老大。”

　　陈瑶目视前方，哎呀了一声：“你那天晚上真的吓到我了，认识你几年里，还没见过你凶呢。”

　　“……”秦桑摊在座椅上坦白道：“说实话，我也没怎么见过，上次对小刘那样，事后我都惊讶的能生吞一个寿桃。”

　　这些天，见到小刘和陈瑶时，秦桑会反思自己为什么控制不住脾气，她从来不是易动怒气的人，上一次生气还是几个星期前对江听，再往前，可就要往前好几年了。

　　“我啊，就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才会这样。”想都没想，秦桑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其实心里却明白，她只是本能的想袒护宋漾罢了。

　　陈瑶撇了她一个眼神，有点无语：“你是在暗示我给你少安排点工作？”

　　“当然没有！”秦桑发誓，“你别多想，我宁愿每天都有工作，忙碌又充实，也不愿在家一个人呆着，空虚且无聊。”

　　陈瑶笑了：“希望你说的是实话，不过秦桑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有点自己的生活，找找对象谈谈恋爱，在没进入三十的行列，好好把握住青春最后的荷尔蒙，不要等到人老珠黄，最后只是搭伙过日子，比现在一个人时还要无聊。”

　　秦桑“嗯”了一声。

　　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话题，陈瑶话闸子大开：“你不要怕，配音圈不是娱乐圈，你谈恋爱也不要怕掉粉，毕竟大部分的人更多关注的是我们的作品。这个圈子，目前而言，还是干净的，趁着大环境可以，好好把握。”

　　秦桑又“嗯”了一声。

　　陈瑶抓住红灯的空隙，赏了秦桑一个脑瓜泵：“你他喵能不能不要每次聊到谈恋爱的话题就这么敷衍。”

　　秦桑用手捂住了额头，吃痛的辩驳：“那你能不能每次劝我谈恋爱时换一套说辞！”

　　每次都说这些，她就算再记性不好，反复重复了几年，耳根都布满了厚厚的老茧。

　　绿灯亮起，陈瑶生气的一脚踩了油门，杀了出去。

　　“你慢点开车，死了我还怎么谈恋爱。”秦桑盯着表盘上几乎彪九十码的速度，双手握住了安全带，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陈瑶冷哼，脚底下放慢了速度，偏头看她：“你想谈恋爱了？那你说说看你对男方有什么要求，我帮你留意身边有没有合适的，安排你们认识。”

　　身为妥妥的四十多岁女人，陈瑶的爱好里和同年龄的大妈都有相似的部分，那就是——说亲。公司里的单身女同事没少被她安排。

　　秦桑作为她手里的艺人，跟她最为亲近，长相性格都是一等一的好，她心里最大的执念就是希望秦桑能在自己的安排下脱单，这样日后，她给别人安排对象时，一把秦桑的例子摆出来，能给自己长不少的口碑呢。

　　无视陈瑶期待的目光，秦桑懒懒的敷衍了一句：“又高又帅更要有钱。”她都巴不得晚上洗澡的花洒里每颗水珠都是钱。

　　重创的地方隐隐发疼，她抬眼向后车镜看去，想看看额头有没有泛红，视线的前方，红灯亮起，一辆白色的跑车放慢了速度，逐渐停了下来，更前方，路段的上空是红灯。

　　陈瑶没有留意，还在旁边歪着个脖子冲她念叨：“你怎么和其他的小姑娘一样肤浅——”最后的语气词都还没说完，脸就被秦桑一手拍了回去。

　　“你倒是看路啊！！！”
　　眼见着两车距离减小，秦桑着急的上头。

　　身边的陈瑶比她更慌张，连忙脚底急刹车。

　　强制性的减速让车轮在地表逆向滑行，留下几道黑印，不出一秒，巨大的惯性迫使两人向着挡风玻璃撞去，好在有安全带的束缚，又被狠狠的弹回了椅背，骨骼发出了反抗的脆响。

　　车前传来了两物相撞的“砰”声，她们的车终于停了下来。

　　片刻后。

　　秦桑吃痛的按着被安全带勒过的地方，还没反应过来便担忧着陈瑶的安危，“瑶姐，你没事吧。”

　　陈瑶没看她，透过车前玻璃往前张望了几眼，一张枯黄，微带皱纹的脸上立马煞白：“要死要死，追尾了。”

　　***

　　循着陈瑶的话，秦桑抬眼看了过去。

　　前面是辆白色的私家车，后备箱上的银色装饰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光，秦桑不认识任何车牌，不知道撞了一下，即便走个保险要花多少。

　　扭头刚想跟陈瑶说让她下去看看，顺便和前面的车主商讨一下解决方案。

　　一旁的陈瑶立马趴在方向盘上，虚弱无力的率先开了口：“不行了，刚才刹车踩的太急，现在我的头好晕，桑桑，你帮我下去看看吧，顺便和前面车的车主好好谈谈，看他有没有哪受伤。”

　　秦桑：“……”
　　演技烂的要死。

　　尽管无语，但秦桑念在自己是个心肠好又温柔体贴的小仙女，算卖给陈瑶一个人情，下次自己有事也可以和陈瑶好商量。

　　秦桑下车后，陈瑶立马抬起了头，观察着事态走向。

　　前面私家车后备箱的左侧，被撞的凹进去了一大块，车尾灯也坏了，玻璃散了一地，其他看上去没有异样，而陈瑶的车，前方的保险杠也出现了不用程度的松弛和磨损。

　　陈瑶在车里看着，秦桑抬眼，和她四目相对，在陈瑶担心的神色里对她竖起了个大拇指。

　　—你的车技棒棒哒。
　　—等着赔偿吧。
　　大概就是以上的意思。

　　陈瑶应该是读懂了，下意识的害怕赔偿，所以连头都埋了下去，消失在了秦桑的可见范围。
　　作为旁观者，秦桑正乐呢，身后却又脚步渐近。

　　“你的意思是——做得不错？”男人清冽的声音在头顶上方炸开，饶是让秦桑停在空气中的大拇指瞬间化成了石塑。

　　“……”
　　机械的扭头，入目的第一眼便是一双隐藏着无数情绪的深邃眼眸，视线逐渐放大，对方白皙帅气的长相熟悉得无法忘记。

　　“宋漾，这么巧？”秦桑放下了手臂，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心里感叹着宋漾真的是神仙吗？怎么走路连个声都没有。

　　习惯了她的装傻充愣，宋漾给了她一个眼神，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秦桑最不愿意听到的话：“不巧，你撞了我的车。”

　　“……”
　　秦桑抿了抿唇，觉得还是有必要挽救一下自己的清白，纠正道：“不是我，是我的经纪人撞了你的车。”

　　宋漾盯着她，却没搭理她，很显然对她清不清白不感兴趣。

　　秦桑无视宋漾的沉默，却想起刚刚的对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视线慌张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人，见什么也看不出来，便焦灼的问出了声：“你没伤到吧？！嗯？”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担心，就如同她向对方探出去的手。

　　宋漾没有躲开，她抓住了他的手臂。
　　两两相望，对方深邃的眼眸里情绪复杂。
　　“啪嗒”
　　秦桑紧绷的神经瞬间断了。
　　“抱歉，我冲动了。”
　　她松了手，敛着眉，却依然执着的看着他，希望从他口中听到“平安”二字。

　　没料到她脱口而出的是关心，也想不到她的视线竟然如此灼热，宋漾毫无情绪的深眸划过一瞬间的静谧安然，他看了秦桑很久，才凌乱的收回了视线，从她身边经过时，不知是控制自己，还是提醒她不要多此一举，竟冷不丁的嘲讽了一句：“怕负责？”

　　“？？？”
　　秦桑抿了抿唇，她才不怕，但见他还有心思怼人，终是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

　　她的目光随着宋漾移动，怕再让宋漾误会自己的意图，什么也没说。

　　男人停在了车尾，察看着车受损的情况，从秦桑的角度能看见他一侧的眼皮好像跳了几下，一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瞬间云波诡谲，像极了雷阵雨的前兆。

　　这条路比较偏僻，两边都是小区楼，正值中午，路上也没有什么人。
　　偶有几个车从旁边经过，副驾驶上的人会凑热闹的看他们一眼。
　　趁着间隙，秦桑看了一眼手机，离自己开工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秦桑这是第一天去，怕迟到给导演留下不好的印象，便走到宋漾的身边，主动协商：“非常抱歉撞了你的车，这样吧，不管是报警还是私下调解，我们都会无条件服从的。”

　　宋漾没说话，侧身重新看向她。

　　秦桑继续说：“当然，我们这边肯定不愿意把事情闹大，能私下调解最好了，不能我们也认，但不管哪一种，我们保证该赔偿的一分不会少。”

　　像是听到了一件好笑的事情，宋漾靠在车旁，抓住某个关键词，饶有兴趣勾唇一笑，“保证？你拿什么保证？你的人品吗？”

　　“……”
　　刻薄的三连问，秦桑僵在了原地。
　　宋漾的笑多少有点不真实，但秦桑确确实实看见了。

　　从前，他每每笑起来，秦桑都有一股想抱住他，亲亲他的冲动。

　　但眼前，他的笑充满了讽刺和嘲味，短暂得下一秒就消失不见，男人的眼眸低沉，兴致不高：“如果真是，那我还真，不胜惶恐。”

　　“……”
　　短短的对话将秦桑刚才说话的底气瞬间放空。

　　宋漾话里有话，她隐隐约约是意识到了。

　　年轻的时候，谁谈恋爱不会许诺山盟海誓，天长地久，恩爱两不疑。

　　可冷静下来想想，这种虚无缥缈，会受各种不定因素影响，并不在法律管理范围内的东西是有多么的不切实际。

　　那时的宋漾是前者，认定了秦桑相信了永远。
　　偏偏，后来的秦桑，认定了宋漾却选择了现实。

　　正不知道如何解决面前的窘境，一通电话打破了尴尬。
　　是今天工作的导演。

　　“抱歉，我先接个电话。”秦桑看了一眼宋漾，声音挺无力的。

　　对方不动声色的点头，抬手做出了“请自便”的意思，秦桑道了声谢，走远了两三步后，接起了电话。

　　“喂——”
　　话音刚落，话筒里传来了对方极致愤怒的吼声，明明没有开扩音，音量却几乎和开了之后的效果相媲美，震的秦桑脑阔子嗡嗡的，立马拿远了半臂：
　　“秦桑你人掉沟里了是嘛！都迟到五分钟了还不见你人！不想录早说啊！是不是觉得自己红了，有资格耍大牌啊！”

　　等他说完，手机才重新放回了耳边，秦桑解释说：“不是约了一点开工吗？”
　　她回头看了一眼宋漾，对方正背对着她，重新打量着自己受损的车。

　　配导的怒吼完全没有干扰到他，应该是没有听见。
　　她忽然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真的不想让他再看见自己一副狼狈的模样。

　　质疑的反驳声让手机对面的人更加的生气，“我的规矩是提前二十分钟到！你既然进了我的棚就要按照我的规矩来，再给你十分钟，来不了就换人了！”

　　“对不起对不起！”虽然是在通话，只能闻声，可秦桑还是忍不住的弯腰道歉，“我马——”上到。

　　都没让她表达完歉意，对方已经毫不留情的挂了电话。

　　“……”

　　看着手机页面回到了主界面，秦桑仿佛还能听见对方的骂声，瞬间有股委屈从心里涌了上来，连着鼻头酸酸的。

　　可抬眼，她就注意到了场合，深吸了一口气，将不舒服的情绪藏了起来，又将自己的表情控制了一下。

　　“那个，”秦桑回到了宋漾身边，像是没有听到配导的通缉令，显得一点也不着急：“你考虑好了吗？”

　　她是愿意迁就宋漾的。

　　宋漾站在原地，居高临下的看着对面的女孩儿，没有立刻开口，视线在对方泛红的眼眶处逗留了良久，眉头不经意间皱了起来。

　　五秒后，他沉了口气，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利落的说道：“我考虑好了，私下调解吧。我等会儿还有个手术，得先走了，具体的赔偿日后再说。”

　　“可以。”秦桑双手赞成他的安排，考虑到之后的赔偿问题和她关系不大，便顺口补充了一句：“那我让我的经纪人过来加一下你的微信。”

　　“经纪人？”宋漾脸上没什么情绪，唇线却僵了一秒，而后便是轻哼:“你的戏真足，那辆车驾驶座上真的有人吗？”

　　秦桑顺着他的话看了过去，陈瑶还是躲着，“……有的，她就是害怕躲起来了。”

　　“是吗？”宋漾依旧盯着她红红的眼尾，语气妥协般放轻。
　　又想起刚才那通不善的电话，顿了顿，顺着秦桑的话脱口而出：“那你还挺勇敢。”
　　“……”

　　“行了，我没时间在这里跟你胡扯，谁知道你去叫人是不是想肇事逃逸。”
　　说话间隙，宋漾从衣兜里摸出手机，解锁丢了过去，“快点，自觉把号码输进去。”

　　“……”
　　无力争辩的秦桑罢休了，只能乖巧的接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输入自己的号码。
　　正想保存，宋漾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顺手把名字备注上去。”
　　“……”

　　宋漾很明显在没事找事，秦桑想，又或是更无情一点，认为她的名字不干净，都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似是不服气，秦桑抿了抿唇，垂眸在键盘上快速的戳了几下。
　　输入结束后，亮起的屏幕上，姓名后的横线缀着“秦小姐”三个字赫然躺在原地，泛着疏离和冰冷。

　　“好了。”秦桑将手机还了回去，下意识的心虚，撇头不去看他。
　　倒是宋漾看了眼通讯录，顿了顿，抬眸落了个无聊的眼神在肇事者身上。

　　壮似不在乎，手机冲着屏幕一点，视线从她的眼尾缓缓下坠落在了白皙的手上。
　　倏忽间，秦桑的手机屏幕骤亮并伴着悦耳的钢琴声，悠扬散在风中。

　　宋漾眉眼微扬，露出个满意的神色，才将电话掐断，一切又归于平静。

　　一系列的操作无不透露出宋漾对她的防备心。
　　秦桑想，在他的眼里，她真的会逃逸并且故意留下假号码。只因为曾经的恶行在她的脸上明晃晃的刻上了“没人品”三个大字。

　　最后，宋漾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什么也不再多说，开车离开了现场。

　　原地只剩下了秦桑一个人，她低垂着眸，看了一眼屏幕上提示的未接电话，情绪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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