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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娅妈妈的忌日
外面细雨连连。
客厅里的收音机响着:今天的小雨大概率会下一整天,不宜出行,对于有外出计划或是打算郊外野餐的家庭...
利娅满腹心事地坐在吊椅里,脚尖触地,轻轻使力,吊椅便前后微微摇晃着。她的一双眼睛空洞无神,盯着灰蒙蒙的天空,似有无数思绪悠悠,欲要吐露。雨,细腻无声润湿城市街道的每一块砖,草木的每一片叶子。那只橘猫身子团成一圈,缩在檐下,失去探索世界的精力,只是偶尔会竖起尾巴,表达对困束的不满。
利娅在静静等着喇叭声。她知道会响起三声接两声,但她仍奢望着三声接三声,尤其是今天。
利娅盘起头发,斜分刘海,顺着头发的自然长势,将左侧的头发一根不剩地全压到右侧,再将发尖一齐归至耳后,是城中那些贵妇们流行的发髻。脚上一双米色的高跟鞋,独家定制,世间仅此一双。一件百花暗底旗袍,由老师傅花三个月,连夜赶工设计裁出。脖子上挂着一串耀眼的珍珠项链,两只耳垂上也各佩戴一颗,珍珠颗颗圆润光洁。
这身由头至脚的装扮,分明是她妈妈的旧影重现,那些人也许会这样在背后窃窃私语。但是利娅不在乎他们会议论什么。
这一刻她的眼里,心里,只有这场雨,漫天的细雨。
隔了三年,相同的一天,相同的细雨,利娅觉着这是上苍的恩赐。
利娅看到一辆黑色的车从公寓前开走,车牌尾号是777。利娅有气无力地向车子吹了一口气,至于它代表是福是祸,利娅没有力气去赋予。
那辆车刚离开,阿最就到达楼底,他摁响喇叭,三声接两声。
听到信号,利娅抿嘴露出一缕苦笑,奢望毕竟是奢望。
利娅慢腾腾爬起,走到玄关,忽的想起什么,蓦然停住,她缓缓扭身,面色哀戚,看了一眼客厅的墙上的油画。
油画下是,案几上面,立着两只造型优美的长颈玻璃花瓶,北边的那只瓶子插着六枝新摘的百合花,另一瓶则插着十四枝。
六和十四,两个数字正符合今天的日期。
油画里女人的身份是利娅的妈妈,画中人的年纪定格在三十二岁,她静静坐在沙发上,身体稍稍左偏,两条雪白的手臂抱于胸前,她的面容平静,容貌美艳动人,雍容华贵的气质溢出画外。
最令人叫奇的,画中人所佩戴的首饰以及衣裳穿饰,和利娅此时身上的一模一样,仔细分辨,好像就是相同的一套。
利娅默默望着油画,许久,她轻轻道:“妈妈,又是一年忌日,好久不见。”又看了一眼电话,爸爸并没有打给她,安慰她,他似乎忘记今天是妈妈的忌日。
利娅然后果断收敛起眸中的哀伤,拉开门,走了出去。
利娅方从电梯走出,就听到身后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哦的尖叫,她掉头,眼前却是漆黑一片。利娅揉揉眼睛,才瞧清楚原来是莫老太太,她仍躺在那张摇椅中,脚边仍是那一只竹篓,只不过此刻竹篓里面是空的。
“你吓我一跳。”莫老太太说。
利娅嘀咕一声:“你才吓到我了。”
“你的背影从远处粗一看,我以为是你的妈妈又活过来了,差点以为自己碰见了鬼。”莫老太太顿了顿,颤颤着从摇椅里爬起,一步步靠近利娅,从黑暗的领地中迈出。
莫老太太从黑暗里移出的那一刹那,利娅是极度震惊的。才几个月而已,利娅觉着至多只有两个月未见,莫老太太回镜湖的别墅休养才两个月而已,可她浑身散发的颓靡气息,已经非常浓厚。
利娅常听说人的衰老是骤变的,日日夜夜点滴累积,接着在某一天因为某一件事,在某个节点,情绪的起落牵动诱发出了这股积累的能量,席卷全身,整个人会从一种状态完全蜕变成另一种状态。
利娅猜,莫老太太最近应该遇到极其不顺心的事了吧,据说只有竭心耗血的愁事才能催人遽然衰老。可是,一个丧夫丧子的女人还会有什么愁心事呢?
莫老太太摇头:“不过就算你是鬼,我也不怕的,我不再惧怕这个世界上任何的东西了,不管是阳间的还是阴间的,反正我这么大的年纪了,用不了几年,就要化作灰烬,成为一只名正言顺的鬼魂了。真的有鬼现身的话,权当提前相识了,我倒是很想顺便问问她,阴间是一幅什么样的景象,是方是圆,是冬是夏,一切问清楚了,好早做准备,不至于到时手忙脚乱。”
利娅一阵恍惚,好片刻过来才有反应,她在心底质问着自己,莫老太太是在和自己说笑话吗?
冰寒了一整夜的心,出现融化的迹象。至少,莫老太太对自己的态度已有改善,总能算作一天良好的开始。
利娅心平气和地说:“奶奶,谢谢你的百合花,真的很漂亮,也十分好闻,放了一夜以后,满屋子的空气都染香香的。”
昨夜利娅烫完发回家,看见门前摆着一束花,尽管旁边没有留下送花者的信息,可利娅知道这栋公寓里,除了莫老太太,不会是别人了。
利娅很想立刻去致谢,又怕新的发型会吓到她,便想着明天,发型换回来,再去感谢,不料在这碰到她,还是吓着她了。
利娅用手欢乐地比划着:“香到整间房子都轻盈盈的,砖缝松动了,每面墙似乎要独自裂出来然后浮起来,飘在半空。”
莫老太太立即迎头泼了冷水:“你喜欢就好。不过我决定从明年起不再种了,烦它的味道太过浓郁,两腿乱蹬地往人的鼻孔里钻,鼻子和脑袋通通熏得生疼。”
莫老太太一如既往的嘴不饶人。莫老太太问道:“好长一段时间,你没有来家里探望我了,半年?还是更久?哎,你要体谅体谅我,人的年纪一大,日子就过钝了,一年和半年,再分不出区别了。你最近是在忙什么?”
“是啊,今年的学业比较繁忙。”利娅忙不迭搬出一个借口搪塞,生怕烙上轻视她的罪名。
“真的?可是平常我仔细观察你,不像那种废寝忘食,囊萤映雪,发奋苦读书的人啊,我听陈夫人说,你上学不到两年,丢书包丢了三四次。我已经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快进棺材了,大风大浪的世面见过不少,还真没碰过几个常丢书包的好学生呢。”
利娅无言以对,只能在心里使劲埋怨陈夫人是标准的长舌妇,口水喷遍了整栋公寓,凡是走过之地,必要留下口水。
“虽说今天是你妈妈的忌日,可也不必打扮的和她一样吧。”莫老太太说着。
“你竟然记得她的忌日?”利娅微微哽咽,昨天见到花,利娅便这么想了,可她又怕是自己想太多,毕竟莫老太太和妈妈一向不和。
莫老太太安慰着利娅:“你不必伤心,我觉着你妈妈根本不指望除了你以外,有人记得。”
利娅的心底又流过一股暖流:“妈妈她和你说过她喜爱这种百合花?”
莫老太太摆手:“没有说过,她根本不喜欢花。但你妈妈的喜好很容易猜中,根本没有一丝难度。她喜欢的花是越香越好,首饰衣服越贵越好,是吧?”莫老太太一撇嘴:“昨天我闭着双眼,在露台,百花中间嗅了一圈,嗅到香味最冲鼻的,睁眼一瞧是这种百合花,我想一定是它了,便剪了二十枝,扎成一捆送给了你。”
利娅摸摸脖颈,她彻底聊不下去了。
谁打烂的摊子只能由谁收拾,莫老太太打破了僵局:“你这通身的打扮,你是要去哪里?”
“爬山。”利娅回答。
“爬山?”莫老太太扬起狐疑的眼神,上上下下来回扫视,张口问道:“爬山哪有穿高跟鞋的?你学会骗人了。”
“是啊,去爬山哪有穿高跟鞋的,又累又重的,可是偏偏有一些人就是穿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可笑不可笑?”利娅喃喃道,仿佛在自言自语,很快,她重新昂扬起来:“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我了,我先走了,奶奶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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