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日经年

　　潘丽文生前待人和善，故人缘极好，包括蒋氏夫妻和林棻媛的母亲，都前来追悼。
　　许爷爷强忍泪水抱了抱冯柒，哽咽地对他说，”有事情就跟爷爷说，爷爷罩你。”
　　冯柒哭着连声朝他们道谢。
　　潘丽文随着潘倩文信佛，故告别式是由潘倩文打理，以佛教的方式替她送终。
　　当冯柒听着那一声声的佛号，忆起了潘丽文在佛堂拜佛的真诚模样，再次悲从中来。
　　“柒柒，节哀顺变，相信阿姊不希望你过于沉浸悲伤中，你还有我们，阿姨最近也会过去陪你。”告别式仪式一结束，潘倩文走上前，温声对他说。
　　“谢谢阿姨。”冯柒感激地朝她道谢。
　　她心疼的抱住他。
　　终究只是个孩子啊。
　　参加完告别式，冯柒先去把头髮做简单修剪，接着回家将未整理的鬍渣剃乾淨，洗完澡后就坐在客厅沙發上發愣。
　　冯刚则是和亲戚聚在一起聊着陈年往事，冯柒因身心疲惫不堪，便先回家歇息。
　　空无一人的家，突然让他很惶恐。
　　他把身子缩成一团，脸埋在双膝间，想哭却哭不出来，似乎眼泪在这几天已流乾。
　　半晌，他起身走至潘丽文的房门前，门是开着的。
　　他缓步踏入，每一步却如脚上绑了铅块，沉甸甸的让他难行。
　　来到床边，潘丽文的枕头还摆在上头。
　　颤抖着手往下，枕上冰冷的温度叫他眼眶微酸，鼻间似乎还缭绕着潘丽文身上的淡香，那份专属母亲的温柔。
　　但从今尔后，只存在回忆中。
　　冯柒颓然滑落至地上，一个翻身让背靠在床沿，神色哀戚一片。
　　他好想再牵她的手，好想再被她念叨，好想再见到她在厨房前忙活的样子。
　　好想、好想，再叫一声……“阿母。”
　　想着忆着，回忆如潮水般滚滚而来，泪水再次聚集。
　　朦胧间，一抹高佻身影出现在眼前。
　　本能的打开双手，那人快步走来，将他拥个扎实。
　　齐澄收紧力道，眼睫垂下心如刀割。
　　冯柒把脸埋在他的怀裡，环住他的腰，倾听着他有些急的心跳声。
　　“没了，什麽都没了……”他喉间乾涩，声音显得沙哑低沉。
　　“柒柒，我在。”
　　听见他那如暖阳温煦的嗓音，冯柒心裡一阵安定。
　　“我还没跟阿母说，我喜欢的人是你……”他哽咽道。
　　他温声安慰着，“我们再一起去跟阿姨说。”
　　冯柒用力摇头，低声呢喃心中的种种遗憾。
　　“她没等到我毕业，没能等到我孝顺她。”
　　“阿母煮的饭菜香，再也闻不到了。”
　　“我好想她，好想再听见她的声音……”
　　齐澄将人搂得更紧，心疼唤着，“柒柒……”
　　他任由冯柒的泪水打湿他的衬衫，紧抱着他颤抖的身子，听着他细微的啜泣声，心狠狠揪紧。
　　“阿母，回来吧，求求您回来……”
　　冯柒几近歇斯底里崩溃着。
　　齐澄无声地轻拍他的背，一阵子过后，冯柒终于哭累，在他怀中睡着了。
　　重重一叹，温柔的把他抱起步回二楼房裡，替他盖上被子，找来湿毛巾，坐在床沿轻柔替他擦拭脸上的泪痕。
　　冯柒睡的不大安稳，时而蹙眉，时而發出呜咽声，齐澄起身把房门掩上，索性躺下把他拥入怀裡，轻抚他的背嵴。
　　兴许是亲密之人在身旁，冯柒渐渐放鬆终能沉稳入睡。
　　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齐澄亦阖上眼，陪他一块儿沉入梦乡。
　　直至傍晚时分，冯刚这才开门唤他们起床吃饭。
　　冯柒闻声缓缓睁眼，身上传来的体温让他一阵懵，抬首时正巧对上齐澄亦有些慌乱的目光。
　　他们此时此刻，还维持着紧抱彼此入睡的模样，心尖一颤，这不是都被冯刚给瞧见了？
　　他们赶紧分开起身，一阵尴尬。
　　“怎麽办……”冯柒紧张的望着齐澄小声问。
　　齐澄亦有些恼，责怪自己太过大意。
　　“我会解释的，别担心。”他改为换上一抹叫人安心的浅笑。
　　冯柒觑着他，猛然伸手和他十指紧扣，“一起面对。”
　　齐澄怔愣了会儿，随即颔首，“好。”
　　两人先去洗脸洗手，再一块儿来到餐桌前。
　　冯刚面无表情的看着饭菜似乎在恍神，一听见两人的声音明显绷紧身子。
　　“叔叔好。”齐澄扬起浅笑，礼貌具足的唤道。
　　闻言，冯刚抬首，黑瞳中闪过一抹异样情绪，他点点头没多说什麽。
　　“阿爸，您何时回来的？”冯柒小心翼翼问。
　　冯刚声音僵硬地回答，“……三点就回来了。”
　　冯柒在心中哀嚎了声，看来纸已包不住火。
　　齐澄敛下眼帘，细声道了句，“叔叔，请节哀顺变。”
　　他的眼神从抬起的瞬间，就紧黏在齐澄身上，半晌，他才启唇道了声，“谢谢。”
　　冯刚的嗓音带着沧桑，裡头还参杂着浓浓的苦涩感。
　　丧妻之痛已叫他难以接受，但眼前的这事却更叫他……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他这噼头一问，震的两人一时半会儿无法接话。
　　冯柒抬起的眼睁的老大，齐澄脸上同样愕然。
　　他们嘴唇翕动，却一个音节也發不出。
　　冯刚左右瞧着两人的表情，最后發出一声轻叹。
　　他起身回房，拉开木柜的声响在此刻格外叫人心惊。
　　随后他缓步走回桌前，手上拿着一封信，他递给齐澄。
　　齐澄困惑接过，只见上头写着他的名字。
　　“柒柒她妈不识字，她拜託柒柒的阿姨帮她写的。”冯刚启唇道。
　　“给澄君的？”冯柒诧异问。
　　齐澄谨慎抽出信件，摊开信纸细细阅读信件内容，忽地目眦一红，赶紧抹掉泪水，怕一不小心晕了字。
　　上头只简单写了几句话语，大概的意思是，愿把儿子许给他，愿承认他们的爱情，只要求勿辜负这段感情，勿让冯柒心伤。
　　冯柒亦把信件文字全落入眼底，他惊诧的捂住嘴。
　　原来，潘丽文早就知晓他和齐澄的感情。
　　但，是何时發现的？
　　冯刚瞧出冯柒的困惑，他徐声道：“不用猜了，只因为她是你妈。”
　　冯柒一愣，瞬即流下懊悔的泪水，当时在医院，倘若他再勇敢一些，是不是就不会留下这份遗憾？
　　齐澄忽地站起身，打直身子朝他深深一鞠躬，再抬起的面容神色肃然，一双如黑曜的眸子坚定的望着他道：“叔叔对不起，但我对柒柒是真心的。”
　　冯刚闻言，将目光转向凝视着齐澄，直至冯柒停止低泣声，他依然未發一语。
　　“阿爸，您别不说话……”瞧他这样，冯柒更感害怕和担忧。
　　冷不妨的，冯刚淌下泪来。
　　豆大的泪珠，沿着脸颊，落入白饭裡。
　　他垂眸拿起筷子，只轻声道了句，“……吃饭。”
　　“阿爸……”冯柒声音哽咽唤着。
　　“吃饭，菜凉了。”冯刚这次的声音大了些，严厉了点。
　　冯柒心裡一紧，顿时哑口无言。
　　齐澄替他拿起筷子放在他手上，柔声道了句，“柒柒，先吃饭。”
　　冯柒望着他的眼尽是不知所措，只见齐澄轻轻摇头。
　　他看懂了意思，深吸口气，拿着筷子替冯刚夹菜。
　　饭桌上的气氛极为压抑，却没人敢启唇，只馀碗筷碰撞声。
　　碗盘皆空时，冯刚放下筷子，默然起身走回房裡，过了一会儿便拿着换洗衣物出来。
　　欲进入浴室前，他忽然道：“时间晚了，你今天就在这裡过夜，等等打电话回去家人报备。”
　　齐澄瞠大双目，连忙起身鞠躬，有些激动，“好，谢谢叔叔。”
　　冯刚始终都没回首，貌似点了个头后便迈步进入浴室。
　　冯柒瞧着浴室门半晌，怔怔问，“阿爸这是……？”
　　齐澄摇头，他不知道。
　　但能确定的是，冯刚此刻是无法接受他们的感情。
　　两人起身整理餐桌，收拾乾淨后，他们靠着彼此，缄默地坐在沙發上。
　　浴室门打开的声音，让他们默契的稍微分开一点隙缝。
　　冯刚只道了声晚安就回房，两人见房门掩上，暗自鬆了口气。
　　“先去洗澡吧。”冯柒闷声道。
　　齐澄颔首，“你先。”
　　两人轮替打理乾淨后，就回房休息。
　　关灯锁好门，他们躺在床上，藉着月光在夜中对望，两双眼眨阿眨，丝毫无睡意。
　　“衣服还合适吗？”
　　“大小刚好，谢谢。”
　　接着又是一片静默。
　　“澄君。”
　　“柒柒。”
　　两人同时启口，皆为一愣，他们相视而笑。
　　“你先说。”齐澄温声道。
　　冯柒颔首，他轻声问，“你怎麽会来？”
　　“因担心你承受不住悲伤，就擅自跑来了。”他顿了下又道：“结果造成你的困扰，抱歉。”
　　“不，这事儿迟早得面对的。”他移动身子又把自己塞入他的胸膛前。
　　齐澄顺着他的动作搂住。
　　“我会努力让叔叔接受我。”
　　“你已经够好了。”
　　“我……”齐澄声音蓦然有些哽咽，“我会连同叔叔的份一起孝顺。”
　　冯柒没答话，只是用力点头。
　　“我不会辜负你。”
　　“我也是。”
　　“无论任何难关，我们都不可放弃彼此。”
　　冯柒抬首，在他下颌轻轻一吻，“一言为定。”
　　睡意逐渐袭来，夜已深。
　　齐澄始终环抱着他，直至天明。
　　冯柒这一夜，难得睡的安稳。
　　在这之后，冯刚对待两人的态度不变，也无因此不想再瞧见齐澄，两人偶尔还会在夏夜晚风中，吃着西瓜畅聊。
　　唯独对于他们俩的关係隻字不提，他们皆明瞭，他还过不了这槛儿。
　　直至明年春日到来，那让他想念的季节，他才释怀宽心。
　　“丽文，我想你了。”
　　所以，他会把这份爱和思念，好好地替她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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