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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五)
宫宴散后,卓景奇是个贪玩乐的,岂会放过如此大好时机,便四处网罗,邀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聚一聚,说要玩一些新鲜花样儿。
慕仪也是个欢脱性子,觉着稀奇,便将端云重也拉了过来。
“能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不过是行酒令打骨牌叶子戏这几种。”端云重虽然嘴上嫌弃,却还是陪慕仪一块来了。
“欸欸欸,表哥,你过来。”卓景奇撒泼打滚将檀远铭也扯过来了。
“楼大人,楼大人,您要不要也过来?”卓景奇有心撮合檀远铭同楼落时,自然不会轻易将楼落时放走。
楼落时正想回内阁,本要拒绝,却忽地与一旁檀远铭目光对上了,檀远铭似笑非笑望着她,不知怎得,楼落时就应下了。
“喏,打谜!诸位会吧?”卓景奇将一壶酒推道中央,又替其余人发了杯盏,“一人说谜面,猜中者就着这字继续说谜面,若猜中字却未能说谜面者罚酒三杯,若连字都未猜中者罚酒五杯!”
“嘁——”众人嘘声,还当是什么新花样儿。
“来!”慕仪却是兴致高,第一个从卓景奇手中接过纸条。
“嗯?”她微微发愣,看着手中那字,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一个谜面。
“五杯五杯!”众人齐喝,慕仪也爽快,举起杯盏连饮五杯。端云重看在眼里,微微皱眉,慕仪没心没肺冲他嘿嘿一笑,端云重伸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崩,从她手里接过纸条,瞧了一眼手中字条,轻笑一声,原来叫这小丫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谜面的就是这么一个字。
“依阑干,东君去也[1]。”端云重开口。
周围有人会心一笑,有人面露难色。
“小王爷,该你了!”端云重侧身对旁边檀远铭说,他向来以为檀远铭是个佻达名声臭的家伙,今日在宴席上却见祖父对他颇为赏识,便对他也有了些改观。
“闪多娇,情人不见[1]。”檀远铭对着楼落时道,这人还故意将情人二字加重了。旁边人听了皆暧昧一笑,更加认定他二人关系。
“眺花间,红日西沉[1]。”楼落时小小瞪了檀远铭一眼,檀远铭噙笑盯住她。
轮了几轮谜,众人开始兴致缺缺。卓景奇又想出一招:“藏钩!”
一柄精致的小银钩子拿出,席上人分两队,檀远铭跟在楼落时身后,楼落时回头望了他一眼,虽没有说话,眼神却是在问:“你为什么跟在我身后?”
檀远铭咳嗽几声,用手掌挡住嘴,小声说:“我是最不会撒谎的,希望楼大人能照拂照拂我。”
楼落时扫了他一眼,入了席。因为人多,这席位挨得紧,几乎是肩并肩。先是楼落时这队藏钩。这钩子捏在楼落时手里,对面慕仪匆匆扫了每个人一眼,最后又将目光落回了楼落时脸上。
她对楼落时颇感兴趣,两人境地颇为相似,她是女将,楼落时是女官,慕仪对她生出些惺惺相惜感,又想今早看见檀远铭往她轿中扔了个绣花荷包,有心八卦,便对卓景奇道:“卓公子,咱们换个玩法!”
“怎么个玩法?”卓景奇问。
“唔,这回输了,除了饮五杯酒外,再说句真心话如何?”
“好。”卓景奇应道,“慕姑娘果然会玩儿!”
“喏,我猜此钩在楼大人手中。”慕仪冲楼落时挑眉,下巴微抬,红色发带轻动,更显娇俏。她也不去望旁人,就笑盈盈盯着楼落时。
“仪儿,你怎么就如此肯定钩子藏在楼大人手中呢?”端云重拉了拉慕仪的袖子。
慕仪只道:“我与楼大人一见如故,不为别的,就这么猜。”
旁边众人哄笑,楼落时微笑看着她,问:“慕姑娘,你确信?”
慕仪嘻嘻笑,点点头:“我猜错了也无妨。”
“好。”楼落时道,正要将背在身后的手放到前面来,手背上却突然覆上了一阵温热,楼落时想要挣脱出来,那温热却将她的手裹紧了。
檀远铭的手指钻入她掌心,想要将那一柄小银钩拿走,楼落时却握紧了。檀远铭手上的温热直往她掌间钻,手指的粗粝在掌心似有似无摩梭,让楼落时心无由地痒痒。
他二人在背后暗地较量,面上却不动声色,慕仪撑着下巴,挑眉问:“楼大人,可是认输了?”
楼落时无奈笑笑,正要点头,手中却突然空了,原来是檀远铭将那银钩拿走了。楼落时扭头皱眉看着檀远铭,檀远铭却作一脸无辜状回望她。
从这两人反应,慕仪岂猜不出发生了什么,笑喊道:“王爷,您作弊!那钩子原本就是在楼姐姐手里,对不对!”一时激动,慕仪将楼落时唤为了姐姐。
“丫头,矜持点。”端云重伸手拍了拍慕仪的脑袋,慕仪冲他吐了吐舌头,她在广林府待惯了,性子有些爽直。
檀远铭耸耸肩,笑而不答。楼落时脸上挂着淡笑,道:“是我输了,认罚。”说完,便端起桌前酒杯,要饮尽。檀远铭却伸手拦下了,将掌间银钩摊到桌上,道:“我作了弊,该罚的是我,这酒我来饮。”说完,便从楼落时手中拿走酒杯,一口气连饮五杯。
“酒我替你喝完了,楼大人,那真心话我可不帮你,由你自己来答。”檀远铭笑意盎然地望着楼落时。
此时众人都将目光落在这两人处,楼落时脸上泛了层淡红,是害羞了。檀远铭难得见她一回娇羞样,心中暗动,眼底情愫翻涌。
“那楼大人,我可问了。”慕仪道。
楼落时点点头,等慕仪问话。
可慕仪这小丫头诡计多端,皱眉苦思一阵,眨眨眼睛,又道:“我今日想不出问什么,不如楼大人,你先将这问题欠在我这处,等哪日我想出要问什么呢,你再答,好不好?”
“这可不行,你这丫头,得寸进尺!”檀远铭放下酒杯,笑骂慕仪。
慕仪不理会他,只望着楼落时,楼落时点点头,道:“好。”
得了楼落时同意,慕仪笑得更开心了,起身抱拳行礼,道:“多谢楼大人!”
*
檀镕琪心心念念他那宝贝瓷缸同瓷缸里的一对霸王将军,刚下宴便一人偷偷捧着小瓷缸坐在石凳上瞧这两位将军“斗法”。
“诶诶诶,黑将军加油!”檀镕琪跪在了石凳上,身子前倾,趴在石桌上,盯着瓷缸里瞧。
不远处,一个十四岁姑娘正慢慢往这处走,她额上画了花钿,两道弯弯新月眉高高挂起,眸子细长,轻点绛唇,面容柔和,走起路来,如扶风弱柳,是个娇滴滴的温柔美人。
她见一个十三岁的人儿趴在桌上聚精会神盯着瓷缸瞧,嘴里还兴奋地说着词儿,他的脸已被晒得通红,却浑然不知。她有些好奇,什么事能让他如此高兴。
平日里她都被拘在府中,因为身子弱,家里老婆子不让她四处走,只能每日静坐在闺房里,整天还要喝难吃的药,整个人都像泡在药罐子里似的。
“你在瞧什么呀?”她走近了,轻声问,那声音细,好似被风一吹,就会不知飘散到何处。
檀镕琪正凝神瞧着,如何能听见。就算听见了,又怎会去分神回答。
“你瞧些什么呀?”她坚持不懈,又问了一句。
檀镕琪还是未听见。
过了一阵子,她依旧这样问,反复问了几句后,檀镕琪终于将目光从宝贝瓷缸身上移到了她身上,可只是扫一眼,他又继续盯着缸里看,将旁边人晾住了。
她也不恼,只是在一旁静静屏息看着。终于,看了一阵,檀镕琪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扭头答了一句:“斗蜘蛛。”
“斗蜘蛛?”她眼睛里现了光,那两轮新月又升得更高了,斗蜘蛛是个什么玩意儿,她从未听说过,有些紧张问道,“斗蜘蛛是什么呀?”
“唔。”倒是从没有人问过檀镕琪这个问题,斗蜘蛛是什么,这叫他如何解释,檀镕琪肉乎乎脸一嘟,道,“跟斗蟋蟀差不多,我皇叔教我玩儿的。”
“斗蟋蟀又是什么?”她继续问,因为紧张害怕,她将檀镕琪话里皇叔二字意味如何都略过了。
“啧,斗蟋蟀都不知道。”檀镕琪轻啧了一声,有些嫌弃看着她。
姑娘低下头,脸红得如那煮熟了的虾子,不再说话。檀镕琪继续盯着缸里瞧,过了好一阵子,那姑娘还未离开,她又细细试探着问:“我,可以瞧瞧么?”
檀镕琪正在兴头上,也不介意,往旁边挪了半个身子,道:“你过来吧。”
姑娘凑过脑袋去,低头见白瓷缸里放着两只八爪张扬的大蜘蛛,这两只蜘蛛正绞斗在一起,长肢交缠,打得难解难分。她强压下心中恐惧,继续瞧着。
“这两只蜘蛛都是皇叔给我抓来的,你瞧那黑色的那只,是黑将军,可厉害了。我猜它能赢。”
檀镕琪兴致勃勃地向她解释,又瞧了她一眼问,“你觉得哪只能赢?”
“我也觉得黑将军能赢。”她跟着附和一句。
檀镕琪没有回她,望着缸里,给黑将军加油,姑娘被檀镕琪兴致感染了,情绪竟也被缸里的激烈斗争揪着,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面上更加红润。这是她平日在府里不曾感受过的。
那黑将军最终果然是占了上风,挺着鼓鼓大肚子,颇为得意。檀镕琪拍掌,赞许了黑将军一番。又瞥眼见了缸里角落另外一只蜘蛛,它身上裹着白丝,八爪蜷缩,气息奄奄。
檀镕琪撇了撇嘴,从地上捡过一枝小木棍,将那要死的蜘蛛挑落在地上,正要一脚踏上去,却被姑娘拦下了,“别踩。”姑娘弱弱说。
檀镕琪不解看了她一眼,嘴里不知嘀咕一声什么,但最终还是将脚挪开了。
“再去抓一只蜘蛛。”檀镕琪蹲下身子,钻进草堆里。姑娘站在旁边,犹豫片刻,也蹲下身,同他一起寻蜘蛛。
日渐西沉,一层金光斜撒,两人面上已是红湿一片,姑娘原先梳得整齐的发髻散乱,其中还杂了几根碎草。
两人嘻嘻笑着,依旧在摸索。突然,姑娘站起身来,道:“嬷嬷喊我回去了,我要走了。”
“好。”檀镕琪继续窝在那处,头也不回。
姑娘站在那里,等了会儿,离开了。
“小姐去哪处玩了,老爷不是让你在屋子里待着么?”嬷嬷拿出帕子,替小姐将脸上汗擦干净了。
“在屋子里待闷了,好不容易出来回儿,爹爹又不准我去赴宴。”姑娘小声辩驳。
“姑娘先快去见老爷吧,老爷刚刚在寻你,说是要回府了。”嬷嬷将她头发间的草理干净了。
“好。”
马依云入了屋,见马知行正坐在四头出官帽椅上,旁边还坐着礼部尚书林之益和刑部尚书蔡谦。
“爹爹。”马依云冲正位施了一礼,又侧身向旁边二人行礼。
马知行端起茶盅,撇了撇杯盖,抿了口茶,眼皮也未掀起,道:“回来了,就收拾一番,待会启程回府。”
“是。”马依云颔首,小步退下了。
林之益和蔡谦今日才是头一回见马知行的千金,他们素来只听闻这千金小姐是个早产儿,马夫人生下她后便离世了。这马小姐身子一直很娇弱,养在深闺,连屋门都极少出。
他二人见马知行对这独女态度冷淡,也不敢多问。
未几,却见张延庆走了进来,见到蔡谦,张延庆神色稍变,但很快便隐下去了。
“张大人有何要事啊?”马知行放下茶盅问。
张延庆却笑着说无事,又闲聊了些别的。林之益和蔡谦是个有眼力见的,只待一会儿,便告辞离去。
见他二人离去后,张延庆也不遮掩了,直奔正题,将今日同楼落时的谈话添油加醋给马知行讲了一番,末了,他问:“马大人以为,此事该如何?”
“张大人心中已有打算,又何必来问马某。”马知行轻轻捻住了手中佛串。
“当年事,也亏得参问马大人意见,才得以通畅。下官今日成就,还是托马大人当年之恩。”张延庆小三角眼吊起,眼神露着一丝诡异,慢吞吞弯腰施了一礼。
“马某担不起这恩情。”马知行闭眼,道,“如今功名,全是张大人凭自己本事挣来的。”
“下官知道了。”张延庆走出门。
良久,马知行睁眼,将手中佛串放到桌上,对屏风后人道:“出来吧。”
一人弯腰走了出来,道:“大人,这张延庆——”
“留不得了。”马知行轻飘飘说了句,后又接着说道,“也留不住了。”
“原先他不过是仗着靖历帝得势,如今大势已去,他还当真以为,自己个破落户出身的,能长久在朝堂中站稳跟脚吗?”马知行哂笑一声。
“宫里那颗棋,可以放下了。”
“喏。”那人弯腰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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