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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长青把头埋在臂弯里。
宴浮光又唤两声,见人迟迟不醒,便低声说了句:“抱歉。”
她掐住少女的下巴,逼迫她抬起脸。
长青依旧阖着眼,睫毛微颤,香腮粉红,睡得香甜。
宴浮光单手捏诀,点在长青的眉心。
下一刻,她出现在荒野的山间。
青山连绵无际,料峭春风吹在身上,微冷。
宴浮光目光扫过四周,很快就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女孩赤脚在崎岖山路上走着,娇嫩肌肤磨出血泡,鲜血淋漓。
她穿着不合身的衣物,身材瘦弱,黑白分明的眼里水雾蒙蒙,分明在忍着泪。
宴浮光扬了扬眉,心想,蜃兽织的美梦能实现心中所愿,世人所求,无非富贵功名,得道长生,梦里鲜花着锦,花团锦簇。
可在魔尊的梦中,似乎皆非如此。
她不求富贵,不求长生,却回到年少,这段一看就过得不怎么好的光景。
宴浮光心有好奇,却不愿耽误太多时间,正欲走上去,唤醒陷入迷惘的魔尊。
梦中瞬息万变,她刚踏出一步,女孩跌在了地上,面前出现几个凶狠的劫匪。
劫匪表情凶狠,举刀向柔弱的女孩,仿佛面对待宰的羔羊。
他们不会想到,如羔羊无害的女孩,未来会变成尸山血海,杀人盈野的魔头。
宴浮光也没有想到,杀人如麻的魔头,居然会有这么落魄可怜的时候。
尖利冰冷刀刃高高举起,雪白刀光晃过女孩的脸上。
她瑟缩一下,憋在眸中的泪珠夺眶而出。
原来从小是个小哭包。
宴浮光见女孩突然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往后望去。
地面隆隆震动,烟尘卷起,四合的暮色中,无数马蹄踏碎枯草,溅起尘土飞扬。有如神兵天降。
女孩瞪圆眼睛,眸里映照出,军旗猎猎,迎风高扬。
黑色军旗上,一只天狼仰头长啸。
身披重铠的男人面容英武坚毅,弯弓射箭,一箭射穿匪徒的胸膛。他策马而来,来到女孩的面前,太阳从他的身后沉下,青山颜色暗了下来,天地被暮色覆盖,只有那身暗黑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
“大将军……”
宴浮光阖了阖眸。
她很久不问人间事,却听过前朝这位忠肝义胆的大将军。慕容将军戎马一生,战功赫赫,以凡人之躯,驱逐凶兽,抗击蛮夷。
人间处处是他的祠堂,祭他的英魂不灭。
他死之后又过数年,他的王朝突然颠覆,一位修士打破神宫立下的规矩,连杀百人,把王脉几乎屠尽。仙门震怒,连遣数位宗师追杀魔修,几天后,他们的魂灯熄灭,尸体挂在最接近神宫的三千仙阶上,血从白玉阶上蜿蜒流下,干涸的血迹染黑这片神圣之地,撕碎整个仙门的尊严。
魔尊之所以成为魔尊,可不只是靠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睛。
宴浮光心中思绪联翩,再睁眼时,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春暖花开,女孩坐在高头大马前,慕容将军在她身后,如铁双臂把她揽在怀中。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奶声奶气地回:“我叫松松,因为我姐姐说,我是一个爱哭的小怂包。”
慕容将军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笑着说:“松松怎么是小怂包啦,你看见我杀那些坏人都没有哭,松松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孩子!”
松松眼睛发亮,盯着他古铜色的面孔,激动地问:“真的吗?”
“真的,”慕容将军笑道:“普通的孩子看见我,就开始哭了。”
松松歪了歪脑袋,“为什么呢?”
“我杀了太多人,身上血气可重得很。”
松松:“那他们的胆子真小,大将军杀的都是坏人,为什么要怕呢?”她凑到慕容将军胸前,刚剿匪回来,铠甲上血痕未干,血迹斑斑。
她深吸一口,露出欣喜的笑容,“明明很香。大将军,”她抬起小脸,漂亮的眼睛弯起,“原来血的气味,这么香。”
慕容将军凝视着女孩。
她雪白的脸颊上染上几点血痕,雪地红梅般,惹眼又鲜艳。她的眉眼弯弯,似乎纯粹在为发现一种好闻的香气开心,黑色的眼里透着残忍的天真。
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实在过于惊悚。
慕容将军怔了片刻,忽然也跟着笑起来,爽朗笑道:“没错,闻见仇人血的时候,我真觉得挺香的,松松啊,你可算我的知己了。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松松眼圈慢慢红了,泪珠滴答落下,冲淡脸上的血迹。
“哎,你别哭啊。”
大将军拿爱哭的女孩没辙,手足无措时,他旁边军师打扮的青年指向路边,一树桃花芳菲,“将军,看那。”
“松松你看!”大将军策马过去,折下一枝桃花,在女孩眼前晃过,“别哭了,你看这花开得真好……”
女孩抬起泪眼,第一眼见到的,却不是芬芳的桃花。
她看见一道雪白人影立在桃花树下,落了一身斑驳的花影。佳人肤白若雪,姿态如仙,美得让人无法直视。
那人静静望着她,黑眸平静深邃,轻声说:“尊主,好梦不长,到梦醒的时候了。”
花树瞬间枯萎,溅上一层猩红的血。
无论是得胜归来的军队,春风得意的将军,都在瞬息之间,失去生息,露出狰狞的惨状。鲜血在水中漫开,似一朵血红的花怒放。
宴浮光眼里只有长青。
女孩的身体抽条般变长,五官越发精致动人,一双凤眼微微泛红,秾丽又多情。
宴浮光心里叹了口气,说不上惋惜,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如血的残阳下,古战场枯骨如山,荒凉凋敝。战场上鬼雾滚滚,临死前的冤屈与怨愤,让死去的战士们无法安息,变成神智不清的厉鬼,在山谷里哀哀哭泣。
没有人敢来给他们收尸。
或许这样下去,千年百年,他们的怨恨会与他们本身一同被时间湮灭,不存于世间。
少女慢慢走入这座坟场,在恶鬼间穿行。
怒号的风吹散迷雾,乌鸦受惊飞起,走过一具又一具枯骨,她终于停下脚步。
面前恶鬼表情狰狞,尸骨残损,仅凭死前本能,手里长枪胡乱挥舞。
曾经厉兵秣马,沙场点兵的大将军,变成这般模样。
宴浮光攥了攥掌心,心中叹息一声,想起了骨惊飞自述的“血泪经历”。他以为魔尊是个横空出世的恶人,那时他有了神智,应该是魔尊多年努力,化解他心中戾气,凝聚他的魂魄,洗去他痛苦的记忆,才让曾经本该彻底崩坏的鬼,变成这么一个活蹦乱跳的鬼修吧。
可惜,脑袋似乎被石头砸坏了一点。
他永远不会记起,那人自然,永远也不会说。
宴浮光看向白骨间安静的人影,心想,松松,你真是个……口是心非的魔修。
少女静静立着,乌发如瀑,雪衣无尘。
她开始走向坟场里不得安息的恶鬼,尖锐银·□□穿她的左肩,鲜血喷涌而出,染红半边白衣。
“噗嗤”。
枪尖穿透她单薄的身体。
少女终于走到恶鬼的面前,泛红的眼垂下,低声说:“抱歉,我来迟了。”
“你没有来迟。”
长青猛地抬头,眼前的恶鬼不知何时,变成仙姿玉质的玉人模样。
那把刺头她左肩的枪,也化作一枝簌簌的桃花,被美人握在手上。
美人把桃花递给她。
长青便怔怔接住。
宴浮光往前一步,身上清幽的香气如春风拂过,她玉手纤纤,褪去长青的外袍,看见雪白肩头粉红的伤痕。伤痕愈合多年,只剩一点淡粉,宛若美人肩头缀着一瓣桃花。
长青双手抱胸,眼波流转,盈盈望着面前人。
一副被登徒子轻薄欲拒还迎的模样。
宴浮光眼眸暗了暗,替她披好衣物,低声说:“尊主,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一切尚还来得及。”
少女依旧望着她,眼神闪烁几分。
宴浮光再次说道:“醒来吧。”
长青突然抓住了宴浮光的手腕。
这在宴浮光的意料之外,她往后退了一步,但长青很快就追了上来,舔了舔嘴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凤目里似掠过一抹血色,少女歪头,嘴角挑起戏谑残忍的笑意,伸手掐住宴浮光的脖子,“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惊扰本座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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