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如菟

　　卫漆进来正看见她回眸望他，口唇微张，下唇中间点了一抹红，活像刚偷吃了樱桃，模样生动娇美。
　　美人他见过不少，却无甚兴趣，因为皮相生得好就容易骄狂生事，因此他后宫嫔妃选的都是温顺安分的女子，此刻他才明白，原来自己骨子里还是喜欢活色生香的。
　　项灵犀抿了抿唇，擦净手上胭脂，从榻上起身：“我正想着陛下，陛下就来了。”
　　卫漆展臂揽住她：“想我什么？”
　　榻旁的冰盆白烟袅袅，凉意侵肤。项灵犀顺势偎进他怀里，甜甜笑道：“我思君处君思我，我在想陛下是不是也想着我呢……陛下说，到底是不是？”
　　卫漆不语，只是低头轻嗅她秀发芳泽。
　　项灵犀知道他不会轻易示爱，也不失望，头顶轻蹭他鼻尖，轻声道：“我就当陛下默认了，我很高兴。”
　　卫漆抬起她的脸，低头含住花瓣的唇，吮了吮中央露珠般的一滴，揉乱她唇线起伏，随后探进去拨动她舌尖。虽然很快就放开她，但占有意味很浓。
　　项灵犀发现了，他在白天和她亲昵有分寸，入夜后就大不一样了……想到几次厮磨到后半夜的经历，她忍不住脸红心跳，他有时凶猛得让她心慌害怕，有时孟浪得让她羞耻难言，偶尔又温柔得让她不知所措。最近他偏爱折腾她怕痒的地方，看她抖得像风雨天里沾湿的纸鸢，仿佛很有趣似的……虽然人人都说帝王应雨露均沾，但她发觉独占恩宠的滋味实在不错，难怪后宫人人都想当宠妃。
　　其实她从小就有吃独食的习惯，没了阿娘之后不得不强迫自己接受别人不要的东西，这才平安长大。在殷国皇宫也是一样，将来卫漆的后宫会越来越庞大，还会有皇后压在她头上，所以她绝不能生出独享卫漆恩宠的念头。毕竟他是帝，她是妃。他是夫，她是妾。这么一想她又犹豫了，阿娘的事情究竟要如何开口？

　　“有事？”
　　不料卫漆突然开口，项灵犀心一惊，出自本能摇头掩饰。
　　卫漆眸色一沉，不再说话。
　　项灵犀察觉他情绪有些异常，亲她的时候用力又克制，仿佛在刻意压抑什么，这会她摇头之后，他脸色明显变冷了，偏又什么都不说。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她思索了一会，茫然不解，或许是朝堂上有烦心事？可那是她不能过问的。

　　僵硬气氛一直持续到暮食后。
　　项灵犀觉得他不会留宿，张罗着叫宫女把宫灯取来交给引路内侍，变故陡生。

　　啪！
　　宫灯提杆被暴力劈折，宫灯跌落在地，眼看火舌舔破灯纸就要窜出，一只乌皮靴迅捷无比地踏上去，两下碾灭了火苗。
　　项灵犀看着卫漆摔灯踩灯，一时怔愣无言，这人怎么突然就发疯了？
　　“陛下龙体无恙罢？要不要请侍御医来——”
　　机灵胆大的小内侍上前要为卫漆脱靴，卫漆一手拦下，嗓音沉怒：“都退下，项贵妃留下。”
　　项灵犀余光看着内侍宫女鱼贯退出，心不禁越提越高，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发火？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值得他生这么大的气？
　　卫漆压下怒气道：“过来。”
　　项灵犀硬着头皮走过去，轻声劝解：“陛下别动怒，千万保重龙体！”
　　见她强忍畏惧缓慢挪动的样子他愈发恼怒，一把拽住她胳膊将她拉至近前，一托一扛，走向卧室。

　　一头发饰叮当相撞，拉扯得头皮生疼，项灵犀咬住舌尖才没叫出声，气得两眼通红——简直奇耻大辱！这可是在宫中，她是贵妃，一殿之主，竟然还和之前在外一样，像货物一样被扛来扛去！
　　正在气头上，她根本不想侍寝，落在床上看也不看他，绕过他就翻身下床。然而刚到床沿就被提着后颈衣领重重扔了回去，红罗腰带被粗暴扯开——
　　楚国产的单丝罗娇柔轻薄，经不起暴力破坏，顿时断裂，她后腰传来火燎般的疼痛。
　　他竟强迫她！他在外受了气，无处发泄，便要在她身上泄愤？禽兽！项灵犀被彻底激怒了，什么宠妃心得、女诫女则一切都被抛到九霄云外，气极了的她想都不想，一把抓住那可恶的铁钳般的手，低头张口狠狠咬了下去！
　　卫漆闷哼一声，全身一震，另一只手已经抓到她绾着金钏的臂膀，顿了一下，卸了大半力道，手腕稍一抬，将她提起丢开。
　　项灵犀摔坐在床沿，尾椎骨生疼，喘着气，看着卫漆手背上牙印深刻，而后慢慢红肿起来，深处渗出几丝细细的鲜红。
　　快意过后，理智逐渐回来，她第一反应是逃走，可这是殷国皇宫，她能逃到哪去？除了他身边，哪里不危险？思及此处，她一身热汗变成了冷汗。她袭击了给她宠妃之位的皇帝陛下，她将失去荣宠、地位，来之不易的一切。
　　良久，她垂下头，忍住眼底酸楚的泪意，低声道：“方才妾失心疯了，陛下莫要动怒，妾这就去尚药局请奉御来……”

　　卫漆缓缓呼出一口气，沉声道：“此事作罢，过来认错。”
　　他竟然不降罪处罚她？项灵犀几乎不敢置信，很快反应过来，乖乖点头膝行过去：“谢陛下！妾知错了，今后定谨言慎行，绝不辜负陛下恩泽！”
　　卫漆低头看左手上深得不可思议的牙印，抬头看她：“嘴劲倒是不小，错在哪了？”
　　项灵犀端正跪坐好：“妾不该因获陛下恩宠而得意忘形，更不该忘恩负义袭击陛下，致使陛下龙体受伤！请陛下降罪责罚！”
　　“既有心悔改，下不为例。”
　　“谢陛下恩典！”
　　项灵犀正要叩首谢恩，被一只横过来的臂膀拦住，只觉眼底不胜其重，一滴泪急急跌落下去。她匆忙抬袖，装作整理鬓发将泪水擦去。不曾得而复失，她应当感激他，可是不知怎么，一时竟不敢抬头看他。
　　她低着头，卫漆没看见她的眼泪，只是见她模样无精打采，又看看散落在床上的断裂红纱，沉默着。
　　他本想把她腿脚绑住防止她再次逃走，没想到这腰带毫不济事，她反应还这么大……想到刚才她气势汹汹像只被激怒的小兽，他突然有点好奇，她童年时是不是也是这样张牙舞爪？分明生得明媚如花，骨子里却是只好斗的乳虎，倒是契合了她的乳名。
　　项灵犀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不知他在想什么，想问他为什么生气，又怕他又生气，不知不觉又低下头。

　　卫漆伸手屈指弹了下她额头：“有话就说。”
　　项灵犀这次不敢隐瞒了，正要说话，心中突然灵光一现：“陛下是不是因为先前问我是否有事相求，我摇了头，才生气的？”
　　卫漆睨她一眼：“怎么突然开窍了？”
　　终于明白事情原委，项灵犀恐惧消解，转为满腹委屈：“陛下突然那么一问，我还没想好怎么说……可是后来陛下为什么又发火摔灯？”
　　卫漆抬起她的脸：“心里藏着事，还敢赶我走，你胆子越发大了。”
　　项灵犀愣了一下，嘴角下抿：“我看陛下心情不好，怕是不愿意在我这过夜……算了，反正全是我错，陛下罚我吧。”
　　卫漆用指腹描摹她眼睛的轮廓，湿润睫毛眨动，撩起酥痒，他嗓音低哑：“既是我的人，就不可有二心。”
　　项灵犀又愣了一下，忙问：“陛下何出此言？我人我心，都忠于陛下，绝无二意！”
　　卫漆淡淡道：“你有什么事须和楚国陪来的宫女闭门私聊？”
　　项灵犀恍然悟了过来，忙解释道：“楚国宫女找我是同我说我母妃从前的事，我总觉得母妃当年出事别有内情……既然陛下不喜，今后我不再如此。”
　　卫漆确认了她的态度，满意道：“好了，此事明日再说。替我宽衣。”
　　他体内火气大，夏日就寝只着膝裈，项灵犀忙应了，堪堪替他脱完衣裳，就被他俯身的阴影笼罩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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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卫漆首肯，项灵犀叫人查证，很快就知道采菱的话部分是真，当年的确有名为神女的女子进入南越皇宫后消失，但还不能确认是她阿娘。至于采菱自己的身世，无人对证便无从考证。

　　转眼到了七夕，宫女们忙碌时带笑，年纪小的已忍不住露出雀跃神色，毕竟这是她们在宫中难得可以亲身参与的节日。
　　楚国七夕的习俗是穿针乞巧、焚香拜月，才女淑媛往往还会对月吟诗，遣伶人奏乐，以和雅兴。
　　项灵犀到殷国发现两国风俗偏重不同，譬如这乞巧，楚国流行用五孔针穿五色线，按顺序穿得越快越好，而殷国……
　　她轻轻揭开漆盒的盖子，盒内乍一看空空如也，仔细看去，角落阴影里趴着一只灰白的大胖蜘蛛，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还活着。她拿一支银钗小心翼翼戳向胖蜘蛛，在碰到它丰满身体的前一刻，它不慌不忙往旁边爬了爬。
　　项灵犀松了口气，合上盖子。没错，殷国更流行七夕捉蛛乞巧，次日开盒，比谁的蜘蛛结的网更饱满漂亮。卫婧怕她捉不到好的，特意送了她一只。

　　“院里茉莉花香气扑鼻，奴婢让人摘了几篮，给贵妃赏玩，熏屋。”小萦提着一篮茉莉鲜花走了进来。
　　项灵犀远远就闻见香气，近了见这茉莉花洁白可爱，伸手掬了一捧，便如掬着一捧香雪，看起来清凉极了。
　　她笑了笑说：“你们簪着玩，大家把花分了吧。”
　　小萦应了，又从怀中取出一只透明的琉璃圆盒，里面盛着两朵红艳怒放的石榴花。
　　“奴婢给贵妃簪鬓可好？”
　　项灵犀点头，心情愉悦。如今她已经把服饰搭配全然交给小萦了，不用她多说，小萦就能配出她合心意的穿戴。今天她穿桃红衫子，松花色、松绿间色长裙，虽则明媚亮丽，还缺一点艳色点缀。

　　正说话间，宫女采菱过来了，在帘外施礼，语气有些急促：“贵妃殿下，方才一干女眷进宫拜见郭太后，郭太后唯独留下裴氏十五娘，密谈了一阵。奴婢听说裴十五娘热衷后位——”
　　项灵犀心里咯噔一下，冷冷打断道：“你在春和殿待了这些时日，难道不知道本宫不喜嚼舌之人？”
　　采菱愣了下，跪下道：“奴婢知错了！”
　　项灵犀摇头：“我看你还是回楚国去吧，春和殿容不下挑拨是非的人。”
　　采菱伏在地上，一下下重重叩首：“贵妃殿下所恶，奴婢所恶，奴婢愿做牛马，助殿下查明当年真相！”
　　也唯有关于阿娘的事，这采菱或许尚有用途。项灵犀拂袖起身道：“你下去，这几个月洒扫庭院，不用你进殿侍奉。”
　　采菱含泪谢恩退下。
　　这么一搅，项灵犀也没心思过七夕了，叫来若竹询问裴十五娘本家之事。

　　闻喜裴氏是前朝世家大族之首，如今天下分裂，裴氏亦分裂为数支，核心一支留在殷国繁衍，皇室常与之通婚。当朝太师裴安正出自裴家，朝中不少要职由裴氏子弟担任，年轻的监察御史裴映亦在其列。
　　礼部尚书裴之道有一侄女，在家族中排行十五，因幼失祜恃，当做女儿养在膝下，便是裴十五娘。这裴十五娘性情姿仪如何出色且不说，重点是，裴十五娘是裴家一心想送进宫当皇后的。另有一段旧情，五年前卫漆大婚，纳的皇后是裴尚书的女儿裴九娘，即裴十五娘的堂姐，听说姊妹二人极亲近，好似同胞姊妹，可惜那女子福薄，入宫不到三年就故去了。
　　项灵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虽然早知道卫漆会立新皇后，却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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