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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冷秋,黄昏时节,凉雨涟涟。
文信宫,白狐病重,她怜惜的揽在怀里。或许是七年,或许是九年,朝夕相处,难以割舍的情分。它的眼神苍老憔悴,可怜楚楚的看着她。她难以抑制,禁不住流下眼泪。它竟也是呜呜咽咽的哼哼几声,眼角流下昏黄的泪水。她再也不能多看一眼,放下它,转身到了门外。
回廊上,阿九养的那只鹦鹉闭着眼,或许睡着,并无往日的吵闹和喧嚣。
墨黑的天色,看一眼,都像是要将人无情的吞噬。冷冷的雨滴落在那庭院里光秃的树枝上,透心的凉意。
深锁闭门,她有多久都没有踏出这文信宫半步。院外繁华世界,已是无关。在这孤独的犄角里,她倚门怅惘,看到的是冷落一线天,悲雨愁无眠。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从何时起,她已是陷入这悲凉的峡谷,断壁残垣,她策马来回冲撞,却也没有寻到离开的路。已被封死,若想要冲出重围,必得猩红双眼,舍弃那三千烦恼,置之死地,方可后生。
许久,阿九出来,为她披上厚厚衣衫。她依然沉静,只还是看着那冷雨,天亦有悲伤之事,如此淅淅沥沥,悲悲戚戚,一并发泄出来,才可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庭院里苍老细弱花枝,在这冷雨里,孱孱弱弱,极是可怜。只花已落尽,无人问津,风霜雨雪,无处可避。
阿九说:“姐姐,小狐的病可以医治,我们只要求皇上……”
“你若愿意,何必跟我说,我横竖不会拦着你。”她淡然道。
阿九知她心里实不舍得小狐如此离去,毕竟这是他送的。经年的岁月里,她常会寂静的深夜,看着笼子里的小狐狸,喃喃低语。她或许真的是把那小狐狸当成了他。在悲伤时,默默倾诉那最初的心思。若是小狐逝去,她或许又要悲伤许多。
阿九叮嘱凉烟出这文信宫,找到胡公公,说清事情原委,胡公公自会把事情禀报与他。他若是还记得当初的一些情分,或许不会拒绝了她们,让她们文信宫没脸。他若是上了心,定会派御医过来,那这小狐狸也就有得救了。
凉烟随那管事的太监,出了文信宫。阴雨涟涟,她的心却是欢呼雀跃的。路过那池塘,残荷听雨,雨戏鸳鸯。她禁不住停住脚步,站在那碎石之上,呆呆看着那湖里的风景如画。
那太监走出去很远,却不见了凉烟的身影。只得折回,却看到那清凉女子站在池水畔,冷静孤立,不觉失神。
许久,雨势渐浓,那太监醒悟,责备道:“凉烟姐姐,你只顾在这发呆,却是忘记了要办之事。现下已是黄昏,我们去晚了,恐是见不得皇上的面,你又是白跑一趟。”
凉烟轻笑,跟上太监的脚步,不觉打趣道:“就你着急,我可是在文信宫待了两年,都不曾看到这院外的世界。若不是碧荷姐姐生病,阿九姐姐要伺候娘娘,这差事怎会落在我的头上,你就将就些吧。”
那太监也不答话,只管急匆匆向前走。这文信宫的事情,一向是纠缠不清的,他可不敢怠慢了。等见着胡公公的面,他也就放心了。
到了他的寝宫,见着胡公公。
胡公公听凉烟说了事情始末,尖着嗓子道:“事情不巧,皇上已经在静心宫宿下,你们先回吧,明天我禀与皇上知。”
凉烟得了阿九千叮咛万嘱咐,看胡公公如此推脱,只得哀求道:“公公,您就通融通融。您也知道,那小狐狸是娘娘的爱物,若是如此没了,娘娘不知何等的心伤……”
胡公公拂尘一甩,捏着兰花指,问道:“可是那小白狐?”
凉烟忙点头称是。
胡公公心思一转,想着这已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他们也是为着什么在闹别扭,皇上无心处理政事,只得带着一群侍卫去打猎。宜春苑,野鹿兔子倒是没得手,可就是遇上了那小狐狸,伶俐可爱的。说来也是惊险,皇上甚至为此丢了性命。想到此处,不觉哀叹一声,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世间事,人间情,总是敌不过宿命。虽是嘴上说着放下,可是心里的苦,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的。
凉烟跟着胡公公去了静心宫。静心宫离着他的寝宫极近,夜沉沉的黑,冷冷的雨落在身上,稍稍的冷,只也已是顾不得那么多了。到了之后,胡公公嘱咐她就在那庭院里等着,自己进去禀报。
凉烟却也是伶俐女子,站在那里,小心翼翼的看着这一切。繁华深处,夜雨茫茫,却是掩不住那殿堂里的金碧辉煌,欢声笑语。心里不觉一沉,平日里,看着她悲秋伤春,不懂得她心里的苦,只当是她太过矫情,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又有什么看不开的事,竟是如此的折磨自己。此时,站在这热闹的庭院里,才觉察到,文信宫,真的是太孤寂了。
红烛盈盈,香炉冉冉。
他正是和安妃在饮酒,安妃百媚娇俏,倚坐在他的怀里,衣衫半褪,无尽风情。
他看一眼低头站在垂帘之外的胡公公,冷眉一皱,问道:“何事?”
胡公公嗫嗫喏喏,他重重放下手里的金黄酒杯,说道:“林将军那里有信了?”
胡公公心一横,回道:“皇上,是文信宫的事。”
他的心骤然哆嗦,揽住安妃纤腰的手一紧,却是云淡风轻的说道:“文信宫的事,朕不是早说过了。”
胡公公自是没忘,却还是颤声回道:“皇上,文信宫的凉烟说娘娘放在心尖上宠着的那小白狐患病,娘娘伤心不已,想要请太医院的御医过去看看,您看?”
他的双眼泛着淡淡潮意,却是冷声喝道:“滚出去。”
胡公公还想再冒死说些什么,他却是捏着那酒杯砸了过去,又吼道:“拉出去斩了。”
安妃忙是劝慰道:“皇上,那来龙去脉您还没有讲清楚呢?”他收敛些,仰头喝下那一杯黄酒。
安妃朝胡公公使眼色,胡公公退出。
站在沿廊下的凉烟看到颓败的胡公公,不觉黯淡了眼神。胡公公看着濛濛雨帘,不觉叹气道:“看到了吧,不是我不费心思,只是皇上他……”
凉烟倔强,却还是忍不住泪水流下,“胡公公,您不要再说了,我都已听到……”说着,转身冲进雨雾之中。
静心宫到文信宫,极是远。
凉烟赌气一路跑回,阿九看到她浑身湿透,又哭哭啼啼,想着必是受了什么委屈。也没问,只是着她先去把一身的湿衣服换下来。那凉烟眉眼高挑,抱怨道:“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看良心是被狗吃了……”
尚未说完,已是被阿九捂住了嘴。凉烟是火烈的性子,不依不饶,还想要说些什么发泄心底的怒气,阿九亦是着急,流泪道:“你是想要我们文信宫的大大小小都要跟你受罪吗?”
凉烟痛哎一声,甩帘子进去,坐到床沿上,不住的用手抹泪。
阿九挨她坐下,劝慰道:“好妹妹,你又不是不知她的脾性,要是听到了咱们在这里吵吵嚷嚷的,必是心疑,不知要生出多少病来。我知你受了委屈,你倒是细细跟我说来,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那凉烟哽哽咽咽,“我就是替娘娘不值罢了……”
阿九拿手帕替那凉烟擦泪,问道:“见到皇上了?”
凉烟咬唇忍住眼中泪水,说道:“我先是去见了胡公公,胡公公带我去了静心宫。皇上正和安妃杯酒言欢,哪里就想起了我们文信宫了呢。我看别说是只狐狸,就是个人病重了,或是病死了,都再也不要去求那些人,何必去找那个没脸呢。士可杀不可辱,人活在这世上,不就是图个这吗。”
阿九叹气,“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的绝情。说来是姐姐远着他,让他伤了心。可他也不想他做过的那些事情,哪一件不是凉人心的。”
凉烟却是冷哼道:“我倒是不知娘娘如此死心塌地的牵念着他,到底是为了那般,这偌大宫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是出了名的风流皇帝,佳丽无数,粉黛三千,都等着他的宠爱。说来我们娘娘也只是旧爱,更是没有出头之日。”
阿九指着她的额头,笑道:“小丫头片子,你懂得什么。三千红粉,或许都不是他想要的。只是姐姐不肯屈就,不然,也许就是另一番情景了。”
饶是她们在西厢房里窃窃私语,她还是听到了那句“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看良心是被狗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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