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火

　　黑鸟站在枝头打瞌睡，宫里终于热闹了些，小易霖虽然不太闹但围着他的人总是在说话，今日是城北的说书先生，昨日是状元郎，前些天是太傅来查课业……

　　易忱远远见着他跑过来脸上泛起笑意，伸手接住那个小团子，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怎么了？说书先生的故事不好听吗？”

　　“唔，不好，”易霖扁着嘴，“也不是不好，就是有点……”

　　易霖眼睛提溜着，话到嘴边却形容不出来，瞅见易忱腰间系着的暗铃，他就指着那个裂痕说：“就是这个。”

　　“哦？是‘遗憾’吗？”易忱低垂着眼，腾出一只手摩挲着那个暗铃，这是陈亦母亲去世时，陈相回来时顺手给他捎的。

　　当时摔到地上没有注意，磕磕碰碰还是留下了裂痕，所幸声音倒是没有多大变化，可能是因为整体依旧是那个结构，遗憾在整个暗铃里只是一点缝罢了。

　　可是……

　　没过多久虞络就来接回来孩子，这些年虞络在宫中习得了不少手艺，以诗书的交流为交换条件，各宫有些本领的宫人都特别乐意。加上易霖懂事好学，基本上也没有什么特别耗费心神的事。

　　易忱这些年一步步实行建国之策，邻国的建议也采纳了不少，两国通商听说甚至还造就了不少良缘佳话。

　　只是桃源的再度封闭是意料之外的事情，钻研这方面的人说可能是某种特殊的规律，几年一次的震动，也许也是天意堵塞了通路。

　　其实管理一个国家，事事顾全局是件很难的事情，方方面面的考虑和琐碎的小事不断，只是想想什么能皇兄那个时候难呢？易忱偶尔登高望远，这大好的江山尽收眼底。

　　他总是梦见林昇离开时的那袭红衣，他明明偷偷在那人手心写了很多遍“昇”，日升不落，取“生生不息”之意。

　　或许是他实在是太贪心了吧……

　　转眼春花绽放，存在宫中的桃源的酒已经快喝光了，易霖已经长大成人，如虞络所愿很快便能独当一面。

　　策马再赴桃源时下了一场大雨，易忱身上的红衣被打湿，已然历经风霜的面容上依旧带着略显羞怯的笑意。

　　他恍惚看见入口站着一个撑伞的人，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伞柄，红色的衣袖滑落一截露出手腕浅淡的疤痕。

　　熟悉的铃音响起，那一道红色的身影像是一团火，易忱飞身过去，和从前林昇一样飞蛾扑火般，甘愿葬身火海。

　　……

　　“林小昇，今晚我和你爹去逛夜市，你记得路啊，走散了就自己回家，知道了吗？”妇人在铜镜前摆弄着自己的首饰，旁边的小豆丁皱着一张白净的脸，小腿晃了又晃，嘴上说着知道了，脸上尽是不耐烦的神色。

　　等到臭美的娘化好最近流行的异族妆容，夜市已经喧闹起来，林小昇被各色灯吸引了目光，几乎是一进人堆就远离了爹娘。

　　今天他爹还特意给他些碎银子，说不要来打扰他们两个人逛夜市，林小昇倒是无所谓，含着糖葫芦悠哉悠哉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遇见一个小摊子说是从云国来的特色小游戏。

　　林小昇咬着糖葫芦跃跃欲试，排到队的时候眼睛都被绑上了才发现人家说要两人一组，林小昇正要咬掉最后一颗糖葫芦拿下挡眼睛的布，突然一道稚嫩又不情愿的声音响起。

　　“我……谁说我要玩的。”

　　“哎呀，小忱你就玩玩嘛，你看他一个人多可怜啊。”似乎是个耐心的妇人在哄那个别扭的小孩。

　　林小昇叼着签子，朝声音的那边示意了一下，又咬着签子指向那一堆云国的小玩意，“赢了分你一半。”

　　这个游戏说到底就是蒙眼投壶，林小昇跟着爹娘在云国生活过，什么花样都玩过了，身后那道声音只说了个大概，他随手挑了个趁手的哐当一声就投进去了。

　　那一堆小玩意被他赢了大半，林小昇还没解下眼前的布，就听到搭档又想逃，伸手就抓了个准。

　　“你干嘛！”

　　气鼓鼓的，有点可爱嘛。

　　林小昇在那一堆小玩意里摸到了以后暗铃，他刚刚就看过了，整堆里面最值钱的就是这个，漂亮又精致。

　　“给你的，还要什么你自己拿。”林小昇转身伸手摘下眼前的布，回过头只看到一个故作老成的小背影，一眨眼就在人群中不见了。

　　林小昇长大以后才知道原来每年他爹带他娘去夜市都是七夕，七夕是江国的节日，是要跟喜欢的人走在一起，是最开心的日子。

　　不过半懂半不懂和不懂没有什么区别，他一个人走在夜色璀璨中，过路人都是成双成对的，林小昇终于明白为什么每年买糖葫芦的都要买一送一，他从前根本吃不完，只能讨价还价要一半的价钱买一根。

　　这么多年过去了，投壶的小把戏还是吸引了很多人，林小昇看了一眼兴致缺缺，顺着人们走动的大方向，慢慢走向更宽阔的地方，水边放花灯的人很多，都是两个人一起放的。

　　只有最角落的那个身影，格外孤独，林小昇鬼使神差地走过去，那人放好花灯站起身来回过头便撞进林小昇的目光。

　　在明暗不定的灯光中，林小昇还是看清楚了那张俊逸的脸，只是那人看着他突然红了眼眶，林小昇抬手擦掉了那人眼角的湿润。

　　花灯亮着柔和的光顺着水流汇聚了点点的火光，载着人间的妄想慢慢流向远方……

　　如果有来生，做个平民百姓，然后平淡地相遇，热烈地相爱。

　　直到雪落满头，直到春花看尽，直到老去，在稳定的盛世中不带遗憾地不疾不徐地渡过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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