拢玉成云自卷舒

　　一入正月，街上便热闹了许多，灯火也日盛一日，每到晚间，我们在屋子里也可听到街上的鼓吹歌舞之声，煞是热闹。玉儿早已眼馋，几次要去，可我一则要准备她的定亲之礼，再则怕她此时出门于礼不合，便没有同意。

　　因前几日只顾着忙玉儿的事，我连拜年的帖子都还没有送完，初七一大早，我便带着剩下的拜帖去投送，临出门时却被玉儿拦住了。

　　“姐姐出去玩怎么也不带我？”

　　我伸指戳戳她的额头，嗔道：“都是有人家的人了，怎么还是一心想着玩？我这是要去送拜年的帖子，哪里是去玩？”

　　玉儿掀开拜匣扫了一眼，咂舌道：“这么多！”随即又蹙眉愁道：“那姐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笑道：“可惜没人帮我，不然没有两三个时辰是送不完的。”

　　听了我的话，玉儿立时便道：“要不让他陪姐姐一起去，也好快些回来。”

　　我笑着打趣道：“咦？他是哪个？玉儿怎的也不叫名字了？”玉儿羞得连颈子都红了，啐了我一口，扭身跑回了房。

　　华言萧听见玉儿与我说话，早出房候着了，此时连忙走来，接过我手中拜匣。我笑对他道：“怎敢劳烦先生？”华言萧面上一红，低声道：“姐姐莫要再打趣了，快将这些拜帖送了早些回来才是正经。”难得看到他这番腼腆模样，我只得忍了笑，与他出门去。

　　我们两人跑了一上午，拜帖总算是送完了。回家路上经过西市时，街边有人叫卖灯球，因知玉儿喜爱此物，华言萧便说要给家里买些，让我去选。我也不点破，依言去选了两个羊皮花灯，又挑了个精巧的琉璃提灯对他道：“这个玉儿一定喜欢。”华言萧脸上红了红，忙付了钱，接过琉璃灯用帕子仔细包好揣入怀里，这才提了花灯跟我回家。

　　刚转入巷口，远远的便看见家门前停了一辆马车，一个丫鬟正扶着一人从车上下来，却是豆儿。

　　我心内一喜，忙快步走过去，豆儿看见我，也挥手叫道：“云姐……”姐姐两字还未叫完，车内忽的伸出一只手，掩住了她的口。我被这丫头吓得脚下一个趔趄，亏得华言萧在身后扶了一把，这才稳住身形，再抬眼时便见那萧栖辰慢慢地从车上下来。

　　豆儿掰开她哥哥的手，拉住我道：“云……哥哥，好久不见。”我刚刚被这丫头惊出了一身冷汗，生怕她再说漏嘴，忙施了一礼道：“大人、小姐，外面寒气重，请进去吃杯茶暖暖手吧。”

　　萧栖辰扫了我和华言萧手中的花灯一眼，沉着脸不置可否，豆儿忙笑嘻嘻的道：“好呀好呀，我正觉得冷呢。”

　　得了她这句话，我忙叫玉儿来开了门，将他兄妹二人让进去。庆春、绡儿听得来客了，忙的送茶送果，豆儿本在四处看院内房舍，忽见我这里有这么多人，不觉有些惊讶，附耳问道：“云姐姐，你这里怎么这么多人？你不怕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么？”

　　我见萧栖辰虽坐在上首捧了杯子饮茶，眼睛却瞟着我，知道他也在疑惑，便忙笑道：“不妨事，这些都是我的亲人，你先坐，容我一一为你介绍。”说罢，便去将白老先生也请了来，将各人介绍一遍。

　　萧栖辰与众人一一见礼，举止间殊无轻慢之意，只是他面上神色始终不豫，直到听说华言萧与玉儿昨日定亲之事时方才略有缓和。

　　豆儿与玉儿虽是初次见面，两人却颇说得着，聊了不多时便手拉手一起到房里去玩了，我见萧栖辰与白老先生、华言萧谈得挺投机，便自与庆春、绡儿到厨下准备酒菜。

　　因是年节，东西也齐备，只半个时辰我们便整治好了，就在厅上摆了席面，团团一桌坐了，吃得倒也热闹。饭毕，我又招呼着萧栖辰带来的丫鬟、小厮吃了饭，这才得空去陪豆儿说话。

　　玉儿正与豆儿说得热闹，见我进来，竟一起迎上来，拉了我到床边，又一边一个挨着我坐下，嘴里一叠连声叫着“姐姐、姐姐”。我眼看这两人还似小孩儿一般有趣，不觉好笑，拍了玉儿一下，笑道：“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玉儿拿脸颊蹭蹭我的肩膀，撒娇道：“我刚跟豆儿说往年逛灯市的趣事，她听得眼热，正求着我带她去呢！”豆儿忙也挨过来，抓着我的袖子娇声道：“好云姐姐，带我去逛逛吧，我这几日在屋子里被关得都要发霉了。”

　　我伸指戳戳玉儿的额头，嗔道：“我就知道，不让你去，你便撺掇着豆儿一起来闹！”

　　回头看见豆儿满脸央求的神色，我不觉心软，可想到萧栖辰今日的黑脸，又踌躇起来，“可是萧大人那里怕是不会答应”。

　　豆儿扭着我的袖子不住手的摇，“云姐姐，云姐姐，你去帮我说说吧，哥哥一定会给你面子的。”

　　经不住这两人扭股糖似的央求，我只得去厅上与萧栖辰商量，谁知萧栖辰只略一沉吟便答应了。

　　又坐了一会儿，萧栖辰便要回去，豆儿与玉儿说好了晚间在此碰头，这才恋恋不舍的辞了我们随他离去。

　　因晚间要出去，玉儿在房里折腾着找出来一堆衣裳首饰，试了这件又试那件，颇费了一番思量才定下晚上的装扮。好容易折腾完了，转眼看见我歪在床边休息，便又凑过来问道：“姐姐，你晚间穿什么？”

　　我累了一上午，此时连眼睛也懒得睁，随口答道：“还有什么，左右不过是那些衣裳，随便拣一件穿就是了。”

　　玉儿听了，半晌无话，我也朦胧睡去。

　　因晚上要出去，我只睡了一个多时辰便被玉儿叫醒，绡儿也已早早的将晚饭拾掇了出来。刚吃完饭，便听见院外有人叫门，开门看时，却是豆儿和萧栖辰。

　　我只道豆儿心急，便忙将两人迎进来，萧栖辰自到厅上去与白老先生说话，豆儿却径直拉了我到玉儿房中。

　　玉儿一见，忙拉了她到梳妆台前坐下，又拿出自己先前找出的闹蛾、玉梅、雪柳等饰物与豆儿看，我这才知豆儿这么早来原是想让玉儿帮忙做灯节应时妆饰的。

　　见这两人忙得不亦乐乎，我也插不下手，便索性出去与白老先生商量晚上出门的事宜。

　　因老先生不喜热闹、庆春怕碰见熟人先就说了不愿出门，因此便由我和华言萧带着玉儿、绡儿陪萧氏兄妹去逛。

　　等了好一会儿，玉儿方才与豆儿携手出来，众人眼前顿时一亮，两人本就年貌相仿，身量也差不多，今日又都穿了应节的月白衣裙，就连头上妆饰的竟也一色一样，笑眯眯地往一起一站，便似一对双生姊妹一般，不说华言萧张嘴看呆了，就连萧栖辰也一时失神。

　　正在这时，庆春挽着一篮子鲜花进来，一眼看见，顿时拍手喝彩道：“好俏的一对小姊妹！”说罢，又从篮中拈出两朵粉白茶花与她两个插在鬓边，笑道：“好了，这下就齐全了，真真是人比花娇。”

　　玉儿本就被华言萧火辣辣的眼光看得满脸羞涩，哪还经得住她的打趣，连忙跑到我身边，拉了我的手道：“姐姐怎么还不去换衣裳？”

　　我奇道：“还换什么，我身上穿的不是出门的衣裳？”

　　豆儿听了，也跑过来道：“姐姐，今日不同平时，你也换了裙裳，咱们一起好好玩一回。”

　　我瞪了一眼还在一旁撺掇的玉儿，正待推辞，那边厢白老先生发话了，“云丫头，今日外面人多，你着男装难免与人挤挤挨挨，反易露了行迹，倒不如穿女装，再戴幅薄纱帷帽，旁人也会心有顾忌。”

　　我还在犹豫，庆春早放了篮子过来，将我拉进房去，一把按坐在妆台前，笑道：“你这一年到头的扮作小哥儿，倒是上瘾了，好不容易能换回女装，还在那里琢磨什么？趁早别动了，让我好好给你打扮打扮。”

　　一番话说得我也不知该怎么回了，只得闭嘴，任她给我梳妆。

　　一时梳好了头，我往镜中看去，却见满头发丝都被庆春梳起，蟠曲交卷叠于头顶，却是个盘桓髻。庆春见我看着镜中发呆，便笑道：“这个发式稳当，不易脱落，正适合出门，你若不喜欢，我再另给你梳一个。”

　　我忙收回心神笑道，“姐姐梳的极好，我不过是久不梳妆，一时恍神罢了。”

　　庆春一边将我额上碎发梳做垂丝刘海，一边轻声叹道：“早晚是要换回来的，难不成你还想当一辈子的假男人？”

　　我不觉红了脸，啐她一口道：“姐姐又说疯话了，什么男人女人的，我再不理你了。”

　　庆春咯咯一笑，也不恼，只捧了我的脸，细细地为我描眉匀胭脂。

　　因久未置办女装，庆春只得挑了自己的一套裙裳给我穿了。一时妆罢，玉儿又拿了不少闹蛾雪柳来给我，我不愿戴那些东西，她却偏不依，喊来豆儿帮忙，将我按在床上，硬是横七竖八的给我插了一头，还是庆春将她两个赶开，取了一些下来，又另拿来一枝白茶和几朵腊梅给我戴在鬓边这才罢了。

　　被玉儿和豆儿拉出房门时，我几乎不知该迈哪条腿了，惴惴不安的在厅前站了半晌，却不见有人说话，偷偷抬眼一看，竟然面色各异，我登时窘了，恨不得立时脱了这身行头。

　　正手脚没处放时，却听见白老先生温和的声音：“你这女娃儿还是这样穿才好看！”

　　华言萧递过一顶帷帽，轻声道：“姐姐还是戴上再出门吧，不然街上的人只怕都要来看你了，哪还顾得看灯？”

　　我又羞又恼，却不知该怎样还嘴，只得恨恨地拿过帏帽往头上套去，奈何用力不当，帽顶挂在发髻上，怎样都戴不下来，我又不敢狠扯，偏玉儿她们只顾看我的笑话，也不来帮忙，我只得托了帽檐慢慢转着，指望能将它脱下来好重戴。

　　我正与帽子纠缠，却觉得手中一松，已有人接了帏帽，我低头看着那人身上月白锦缎缂银丝梅竹纹饰的袍子，便知这是萧栖辰了，心下不觉一愣，只觉得那人一手扶住我头上发髻，一手拿着帏帽小心的给我戴好，又退后一步看了看，微微一笑道：“好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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