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塔]柔弱□□

　　梦中，他又回到了那一天。

　　玛丽亚……

　　看着那个人的背影逐渐远去，直至变得模糊，消失在那扇门里。他站在原地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

　　周遭好像一下子失去色彩，变得灰败。母亲和同一分支的兄弟姐妹们在耳旁声嘶力竭的尖叫，指责，愤怒，失望……渐渐在他耳中混合，像是午夜出了故障的电视里伴随着雪花点的噪音，在脑中嗡嗡作响。

　　心里好像什么东西被打碎，他不得不以钢铁混凝土来重新浇筑，才能勉强地将这四分五裂的情感重新歪歪扭扭地拼起。
　　而那层包裹的外壳，也不知不觉变得坚硬且冰凉。

　　真冷。

　　……

　　不知是不是受了这该死的梦境影响，在他睁开眼睛时，蕾哈尔的低语莫名地在耳边断断续续地响起：

　　……风铃不想一起登塔……
　　看见了……陌生的男人……关系亲近……
　　很晚才回来……

　　……
　　她想离开。

　　他对自己掌控她这件事一直是有信心的——起码对自己颜值的吸引力这一点，他从未怀疑过。所以蕾哈尔那天同他讲的种种，除了一时有些烦躁以外，也并不觉得是什么大问题。

　　可此时倚躺在她腿上，感受到她的温暖的手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这惬意暧昧的情形与梦中的过往对比鲜明，太过美好的当下反倒让他心生一阵患得患失的不安。
　　他觉得自己此刻真是魔怔了，竟会被这种小事情动摇信心。

　　不知是想向蕾哈尔，还是向自己证明，他开了口：

　　“……你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讲的？ ”

　　自己几乎是抱着一种强烈的希翼等待她的回答。
　　他不在乎对方到底是张三还是李四，只要她告诉他这件事的存在……
　　只要她说出口……

　　他是不是就可以撤下心中长久以来的那道最后的混凝土壁垒，允许自己重新去相信他人，甚至……
　　正视自己在心底萌发的感情了呢？

　　只要她对他毫无保留，只要她告诉他……

　　“没有啊。”

　　几个字像是一道落雷劈下，面前少女的面容恍然间与玛丽亚重合，刺骨寒意仿佛昨日再现。

　　喜欢我？
　　背地里和其他男人来往密切，却对自己表白，到底是谁在撩拨玩弄谁？！

　　他摇了摇头，只觉讽刺。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他像是走进了更深一层的壁垒中。
　　这段时间以来的内心纠结，以及为了她而想要放弃计划的念头，此时也显得那么可笑。

　　……

　　“第八层测试计划已准备万全，一切如常进行。”

　　讯息指令通过小小的黑色锦囊，在他轻点手指的一瞬间，发送完毕。

　　————

　　到底是在什么环节失控的呢？他本该万无一失的计划。

　　看着被从血泊中抬上担架的她，他大脑一片空白。

　　即便他们的关系只剩下利益与合作，他也不是一个会去牺牲队友的人……
　　更何况不管再怎么不想承认，他还是在意她，最大限度地不想让她受伤的。

　　他对自己的计划过于自信了。兰从战场上抽身而去的时候，他尚认定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甚至对于兰这无视他的命令而多此一举的行为有些不满——
　　一旦有战力介入，风铃便会继续处于被保护的安全状态，很难再向 “投资方”展现自身资质……

　　他不悦地考虑着本次计划会因此终止的可能性，正准备提前知会各方家族人物，手边茶杯却平白碎裂，一阵不好的预感没来由地升起，让人心里发慌。

　　而现实仿佛是要印证他的预感一样，那鲜血淋漓的场景就这样给了他当头一棒。

　　……

　　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他慌乱地握着她的手，连自己的衬衫上都沾得满是她的鲜血。
　　她总是调侃自己身体的脆弱，现在他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就连“糖纸”“蝉翼”这种形容对她来说都太过坚强——她的生命就像阳光下的一层肥皂泡沫，仿佛一阵风吹过也会破碎。

　　他就要失去她了。

　　这个念头在脑中浮现的瞬间，他感受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恐惧。
　　用自己都不知多大的力道紧紧握着她冰凉无力的手，一遍遍地呼唤她的名字，好像这样做就能让她留在世间，留在他身边一样。

　　“先生请你放手！病人现在情况危急急需抢救，你这样我们很困扰！”
　　医护人员不知第几次尝试将他隔开，可都没能成功。

　　而他全然看着担架上躺着的她，好像那就是整个世界，周围其他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A.A.！你冷静点！”

　　他被随后赶来的几个队友架住，生生从担架旁拽开。

　　……

　　抢救手术漫长得像是过了几个世纪，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祈愿着再次见到她的面容，却又怕大门打开的瞬间迎来的是死亡的通知。

　　神明啊……如果在这个世界里真的有神明的话，求你不要让她这样离开我……

　　他素来是一个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人，此时能做的却只有一遍遍地祈祷。

　　不要什么计划和算计了，也不管她是否对他真心了……只要她能醒来，只要她留在身边。

　　————

　　不知是否是这个世界听到了他的愿请，就在他寸步不离，也不敢合眼地煎熬数日，连自己都觉得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她重新恢复了意识。

　　失而复得的喜悦之外，他能清晰地感觉得到她的痛苦以及由此而来的刻意疏离。

　　这件事确是他算错了……可不管是愧疚也好，后悔也好，事情都已经发生无法改变，何必再次提起？

　　这下，再也无须纠结她的真心与否了……无论如何，在遭受了这种对待后，她是不会再喜欢他了。
　　他自嘲一笑，颇为凉薄绝望地想着。

　　只是这一次的生死之际，让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难以承受失去她这件事。

　　今后他会弥补她的，会待她很好很好。
　　她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喜欢他，或是不喜欢他，也可以。
　　只要，她还留在这里，留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

　　在她第N次旁敲侧击地委婉下逐客令后，他到底还是同意了。

　　虽然想以陪伴来弥补，但显然对方对此并不买账。看来还是不能操之过急，这个时候只能给她一点空间。

　　而且他也正好接到了“投资方”的联络，的确没法当着她的面回复，于是如她所愿地收拾了物品暂且搬回了自己房间。

　　事情发展成这种失控局面，不必说计划自然是失败了。大概“投资方”也都丧失了兴趣，准备通知他撤资了吧？
　　那么正好，他便顺水推舟地结束这个打造公主的计划即可。

　　可锦囊拨通的时候，他万万没想到各方的回复竟是清一色的认可赞叹。
　　甚至还有数位要求进一步投资，提高筹码，全力推动她成为吉黑德的公主。

　　怎么会这样？明明是她单方面地被攻击追杀，还差点丢了性命不是吗？

　　他不明所以的沉默被通话的那边误会为是想要提价的策略，只听得对方陪笑道：“A.A.先生，您要是对我们提供的这些资源还不满意，尽管直接报价。毕竟……我们一致认为没人愿意错过如此强力的候选人……”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云里雾里之中，他草草结束了通话，心中再次烦躁起来。
　　辨不清她对自己的真意也就算了，可难不成，连实力她都在对自己隐瞒？

　　意识到自己又在胡乱猜想了，他闭了闭眼睛，按下心中的念头。
　　只有看见她的面容才能让他烦躁的心神安定下来，想想也恰是到了她该吃药的时间点，于是端上水走向她的房间。

　　————

　　“……既然他连你的安全都保证不了，那你还是跟我离开的好，风铃。”

　　门的那边，传来的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水杯从手中滑落，在他脚边炸成一地碎片。

　　她从窗边愕然回头，神情中的紧张更让他觉得心里的不安被成倍放大——

　　果然，她是要走么？

　　他什么都可以妥协，都可以随她……可唯有这一点！

　　“……是谁？”
　　他咬牙切齿，看她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对方身份，几乎有上前掐死她的冲动。

　　“你只要相信我不会离开就行了啊！”

　　啊啊……曾几何时，他也从那个面容与自己相似的本家少女口中听到过类似的承诺？可如今对方已是云霄之上的吉黑德公主，而自己却因“相信”而连带着母亲与族人坠入泥潭。

　　“一个个的……都说的这么轻巧，到头来还不是……”
　　离开。

　　他怎么能允许历史重现，怎么能允许她离开？
　　更何况是跟着个外面不知哪里来的野男人离开？？

　　虽然心里承诺过不再强求她喜欢自己，但此时此刻，“另一个男人”这个存在还是让他一时之间气血上头。

　　话语太过简单，此时听起来都像是辩驳。心中巨大的不信任感像是一个黑洞，需要一个更让人信服的行动来填补。

　　他看着蕾哈尔拿出了那对手环。

　　如果在往常，他必然当即驳回这种愚蠢的提议。可此时，他默许了。
　　默许并不代表他想要以此控制她，倒不如说，他根本没打算真的让她戴上这东西。
　　只不过像是刚到第八层的那天一样，他需要一个证明。

　　而这证明，不过是要她表明一个态度，仅此而已。

　　这一次次毫无道理，近乎幼稚的执着让他自己都深感吃惊。

　　……

　　而他轻视了蕾哈尔，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居然以“同伴”身份相逼，要他做出选择。

　　即便再怎么想当场与蕾哈尔摊牌，可测试层的事情还未水落石出，在得到更多的情报之前，他不能让这出演了这么久的戏就此毁于一旦。

　　因为这不仅关乎他，还关乎测试层的同伴们，关乎夜。

　　他不能。

　　他在风铃的眼中看见了自己。她苦笑一下，戴上了手环。
　　笑里不是怨恨，而是了然。

　　她一向聪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处境与他的为难，也无比理智而迅速地做出了“最优解”。
　　她对自己的心意，在这个时刻，终于确确实实地传达到了。

　　可正因如此……才让人心中那样难受——他意识到，这回她大抵是真的要离开他了。

　　————

　　就像手中的沙粒，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有些出神。

　　“A.A.！怎么办？要派人去找吗？”

　　“……鸡汤和迈克去街上找一找，兰和卢比去甄选人员聚集的地方打听，我在网上发帖留意一下看看有没有动向……”

　　“都站住。”
　　他沉声开口，阻止了浩浩荡荡地准备出门的一群人。

　　“不必找了，她走了。”

　　“什么叫走了！走了也要把她找回来啊？！”兰握拳急道。

　　“走了就是走了，由她去吧。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过几日就是本层测试了，难道你们想在这一层被刷下？”

　　见他冷静坚决，神色如常，众人也心知风铃大抵难以找回，只好无奈作罢，各自散了。

　　“A.A.，我有东西给你。”卢比留下来叫住他。

　　他颔首：“正好，我也有事情问你——八层测试场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一遍。”

　　卢比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一五一十地将所有经过和盘托出。讲到自己一枪伤到风铃时，悄悄抬眼瞟了一眼，却见他面色依然没有任何波动，直到讲到最后，说起风铃身边聚集的神水将周遭一切均吞噬毁坏的强大破坏力时，才听他似是有些许意外地“哦”了一声。

　　然后……

　　然后就没了？

　　卢比难以理解地看了一眼他，无法想象为什么他会如此平静。而他这种冷静自持的态度不知为何，让卢比有些不忿。

　　“A.A.……风铃离开了……你难道就这么无动于衷？！你没有心吗？”

　　“这是她的自由，我没什么理由阻止她。”他仍旧淡然道。

　　“我能理解你作为队长，在这种时候要以大局为重，可还是……哎……算了……我也没立场去说什么……只是她之前托付给我了东西，现在她离开了，我一直保管着也不合适。交给你也算是完成我对她的一个承诺了吧……”

　　——

　　这是一个锦囊。

　　他点了一下，里面弹出一段录音。

　　“Hey，昆……当你听到这个留言的时候，我已经走了……”

　　……

　　凌晨黑暗的房间中，他用双手捂住脸，在无声的寂静中，终于痛苦地弯下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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