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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烧
许多年后，谢牧都还记得陈星杨那晚在机场的那个笑容，那么满足，那么快乐，像是开了漫天遍野的杜鹃花，但他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陈星杨说他记得，他说当时谢牧的表情，大概古时候判了凌迟的犯人在受刑时也不过那样了，像是被人一块一块地割着自己身上的肉，眉眼不是眉眼，鼻唇不是鼻唇，求生不得，求死无门。谢牧黑着脸听，陈星杨却洋洋得意地说，就是那样丑爆了丧到家的表情，是他见过谢牧最棒的表情。
陈星杨心里还接了一句话，就是那个表情让他确信，谢牧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总有一天会回到自己身边。可是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毕竟这个表情已经过去十年了，十年了，可能谢牧就算不逃，都不会再想和他有什么关系了。
十年，可以发生些什么呢？
当陈星杨问谢牧这个问题的时候，谢牧正系着陈星杨的围裙在陈星杨的厨房里洗碗。哗哗的水声让谢牧没有听清楚陈星杨的问题，他大声地“哎”了一下，让陈星杨再说一遍，陈星杨哀怨地瞪了谢牧一眼，扭头走出了厨房。
等谢牧洗完碗收拾完厨房出来，看到陈星杨正窝在沙发上刷抖音。谢牧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陈星杨头也没抬，说了句：“冰箱里有可乐。”
“嗯，之前看到了。”谢牧给陈星杨做午饭时，看到了冰箱里一排可乐。但在陈星杨这里，谢牧一点喝的欲望都没有。
陈星杨没再说话，谢牧没有起身去拿可乐。他沉默地看着陈星杨。这人显然是刚洗了澡，头发还没有干透，湿漉漉的自来卷更加明显，一绺一绺的，耳边的发梢还时不时地滴着水，无声地落在深陷的锁骨里，谢牧似乎听到啪嗒一声，像是梅雨季从屋檐滴落的雨滴，打在微微泛着青苔的石阶上。睡衣隐隐遮掩的脖颈，像是昙花的花茎，撑不住似地前倾着，脱了婴儿肥的轮廓变得瘦削，尖下巴显示着这个人确实像谢荛说的“不好好吃饭”，鼻翼还是那么薄，在看手机的眼睛垂着，看不到圆又黑的瞳仁，可这个角度更显得眼尾上挑，眼睫毛还是那么浓密又黑，像麝凤蝶的翅膀，随着表情扇动着。
谢牧知道在国内刷抖音是很常见的杀时间的方法，他在英国朋友里也有人在玩，谢牧看陈星杨不停地用手指向上滑动，小视频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是BGM却都是同一首歌，他探头过去问：“这是什么歌？”
陈星杨像是没想到谢牧会跟他说话，他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谢牧，盯了两秒钟，谢牧无奈地笑了笑，“怎么，我是怪物么？”
“处处吻。”陈星杨匆匆说了答案又低下头去滑屏幕。
“什么？”
“处，处，吻，处，处，吻。”陈星杨抬起头，一字一顿地，盯着谢牧的眼睛，又重复了两遍。
“哦，挺有意思的名字，谁唱的？”
“杨，千，嬅，杨，千，嬅。”陈星杨像刚才说歌名一样，一字一顿地，盯着谢牧的眼睛重复了两遍歌者的名字。
谢牧看着陈星杨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住了笑，说道：“哦，这个明星我知道，演过一部挺出名的恐怖片，你看过么？”
“看过。”陈星杨回答完又低下头去刷，完全不想再和谢牧说话。
谢牧陷入沉思，他在盘算是继续逗逗陈星杨还是抬屁股走人。十年，真是太久了，眼前这人已经完全不是高二时逗一逗就要脸红的小孩子了，可是抬屁股走人，又好像有点可惜。
“你的抖音为什么都是一样的背景音乐呢？”谢牧又开口。
“谢牧，你想说什么？”陈星杨似乎有点不耐烦，直接关了屏幕，音乐声戛然而止。
“没什么，随便和你聊聊天。”
“我不想和你聊天。”
“那你想做什么呢？”
“你今天怎么会来？”
“谢荛说你病了，拜托我来照顾你。”
“那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你在床上晕乎乎说胡话的时候可是乖顺很多。”
“注意一下你的措辞。”
“嚯，你这态度可比以前犀利多了。”
“你所谓的以前也不过是十年前一两个星期的事情，你根本不了解我，谢牧，你别这么自信。”
“自信什么？”
陈星杨没想到谢牧会突然反问他，猝不及防地被将了一军，陈星杨恼羞成怒：“自信什么？自信我喜欢你啊！”陈星杨是真的生了气，他呼一下站起来，又把谢牧也拽了起来，一把拉过谢牧的一只手贴在自己胸口处，愤怒地叫嚣：“你不走，不就是想睡我么？你十年前不就是为了睡我么？我刚洗了澡，洗得很干净，我还发着烧，你应该会很爽的。来吧。”
谢牧像是被烧得通红的烙铁烫到，紧锁着眉头端详了陈星杨一会儿，陈星杨已经从脸红到耳朵又红到了脖子，连带着被拽开的睡衣领子下面的皮肤都红了起来，可面上依然是倔强的神色。十年前谢牧会以为这倔强不过色厉内荏，现在才觉得，这是真的豁出去的人才能有的模样。谢牧的手被动地按在陈星杨的胸骨上，那里凹凸的有些硌手，谢牧不带情绪地用拇指搓了搓覆盖着那块骨头的皮肤，又红又烫，“你现在怎么这么瘦。”
“不做就滚蛋。”陈星杨松开谢牧的手，自顾自地躺平在了宽大的沙发上，手放在了一个不太合适的位置，侧着脑袋向上仰望着谢牧，眼尾尽是挑衅和不屑。
谢牧觉得再过一分钟自己就能被陈星杨气死，以前的陈星杨不是这样子的，怎么会成这样。
“我走了，你还发烧，怎么说也是个医学生，注意事项不用我说了吧？”
陈星杨依旧保持气鼓鼓的状态躺在沙发上没有动。谢牧走过去抓起他的腿，另一只手抄起腰，扛在肩上，走去陈星杨的卧室，把人丢在了床上。
“你好好睡觉。”
“你站住！”陈星杨被甩地头晕目眩了一下，但依旧迅速大喊一声并坐起来，“你今天到底为什么要来？！”
“我和你说过了，谢荛说你病了，没人照顾你，拜托我来的。”
“你滚吧！再也不要来我家！”陈星杨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似乎看到了谢牧，可他觉得是自己烧糊涂了。可当他一身大汗睡醒时，却发现端着水进房间的确实是谢牧。这十年来，陈星杨断断续续地，总是能通过谢荛和谢昌宁甚至是金正看到谢牧的照片，了解到他又做了什么。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十年后的首次再见面，竟然是在自己发烧到一点形象全无的今天。
谢牧实在忍不住地笑了，他靠近床，一条腿跪在了上面，欺身上前，鼻息喷在陈星杨着了火的脸上：“你现在这样子，和十年前比起来更有一种劲儿，可是我不是言情小说的男主角，我没有那些耐心和柔情。你发火没有用。还有，发着烧，别洗澡。”谢牧说完就抬腿走人，走到房门口时他扭过头看着神色有些呆滞的陈星杨说：“走了。”
谢牧没有看陈星杨的表情，他走到玄关抓起自己的衣服，穿好鞋子就跑了出来。他飞速去启动车，他要找到金正，他想知道这十年陈星杨到底发生了什么，曾经那个只是摸到安全套包装都吓得丢出去的男孩子，如今怎么能说出“我还发着烧你应该会很爽”这样的话。
谢牧在去DOU的路上打给金正，金正说自己在家，谢牧一个急调头又朝着金正家开去。金正因为他二哥的关系，一直都还在家里住着。谢牧到的时候，金正二哥正在金正房间里，谢牧在房门口听到一声很响的撞击声，应该是什么重物被摔在了地板上，紧接着就听到金正哑着嗓子吼了一句“你给我滚出去！”，谢牧连忙让开了门口的位置，却没人出来，接着又是摔东西的声音，金正二哥讨好的声音响起“好好，我走，你别再动了。”下一秒谢牧就在金正房门口和他二哥打了个意料外又意想中的照面。
“二哥。”
金正二哥阴着脸看了谢牧一眼，最终还是碍于情面说了句“阿牧来了，快进去吧。”谢牧看着金正二哥恋恋不舍地朝房内瞅了一眼，阴沉变尴尬，冲谢牧点了点头，迅速地走了。
“你脾气还这么大呢？”谢牧走进房间，地上歪着一个猎豹造型的黄铜雕塑，还有个被摔开的铁盒子，里面的立拍得照片散了好多出来。
谢牧想了想，没去收捡，走到床边，看到缩在被子里的金正。金正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刷地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谢牧没再说话，从小冰箱里摸出一罐可乐，坐在电脑前打开了音乐播放软件，输入了“处处吻”三个字。一首飒爽的快歌，很合适CD的音色，谢牧一行一行地盯着歌词，仔细看着。看着看着，谢牧想起上午被谢荛威逼利诱着去看看发烧在家的陈星杨，从他家门口鞋柜深处摸出钥匙，开门进去，房间干净整齐却了无生色，换了鞋一路找到陈星杨的卧室，听到房内有人在低声呻吟。推开门，浓烈的阳光经由毫无遮掩的窗户登堂入室，泼喇喇地蒸了一屋子亮堂。床上那人把自己裹得像是快要破茧的蛹，不安却轻微地扭动着，时不时地从被子里传出难受的嗯哼声。谢牧掀开被子，看到一条烧得通红的咸鱼干，意识涣散地嘟囔着什么。谢牧下意识地把手覆在陈星杨的额头上，低下头想听清楚他在嘟囔什么，听到虚弱却坚定的一句，
“薛洋，这回，可不能再让你逃了。”
谢牧上一次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在那个具体年代不详的时代里，那人一袭白衣风清月朗，抖着腕子拿剑向自己刺来，眼神清明语气坚定。
谢牧只觉自己天灵盖都是麻的。
回国第三天而已，谢荛，你真是送了你哥一份大礼。
——让半夜情人，延续吻别人
曾经谁说过，杨千嬅的嗓音，很适合唱歌。
“起来，金正。”谢牧气血上涌，坐着转椅滑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
“干嘛。”金正不愿地睁开眼睛，邪气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被迫餍足的委屈。
“别睡了”，谢牧看金正没骨头的样子，强压着火气，“你不是给我罩着那人呢么？就给我罩成那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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