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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女
七日后,陆桃桃入宫,薄日初升略带凉意,阁馆内上座只有一个掌事姑姑在,被来往婢子唤作洛姑。
与陆桃桃一同前来的陈家女、贺家女此刻都跪在地上,眼看着日头高悬,却还不见洛姑有所行动。
陆桃桃余光轻略着几人:挨着她的是贺家女,名叫贺瞳,穿了一身素,瘦得如同薄纸片,双眼缚着白绫,面上已然浮现出病态的潮/红;陈家女陈彩慧惯是娇养,跪了几炷香的时辰,只剩满脸的怨色,正咬着牙极力压抑着不满。
而洛姑岿然不动,目光一直望向门外方向。
门外?
陆桃桃微微偏头,从洛姑所看的方向望去是何处?
“议政殿。”
陆桃桃猛然回神,身旁的贺瞳神色如旧,只微微颔首,陆桃桃旋即垂眸,见贺瞳宽大的袖中伸出一只纤瘦手指,缓慢地在地上比划。
她动作极轻,若不在身旁几乎看不见她的行动。
唐殿。
贺瞳在地上写道。
她微侧了头偏向陆桃桃,似是询问,陆桃桃思忖片刻,并未回应。
陈彩慧却是再也忍耐不了,她烦躁地挪动膝盖,仰头大声问:“姑姑,我们究竟为何要一直跪在这里!”
洛姑送茶的手一顿,看向地上跪的三人,听不出情绪,淡淡说:“等人。”
“什么人需要我们这般跪着等?我们坐——”陈彩慧倏然噤声不再言语,捂住嘴一阵后怕。
陆桃桃捏住腕间银环,将它牢牢扣住。
没一会儿,殿外迎来一个面白无须少年模样的人,方一进殿,就见洛姑搁茶起身行礼,恭敬唤了句“全公公”。
全恩面上笑着声音却冷,“洛姑,今日皇上龙体欠适,便不来看各位姑娘了。”
他微侧余光,看向地上跪坐的三人,语气柔了些,说:“不过皇上体恤姑娘们离家之苦,特赏了几个能干的女使来侍奉各位,姑娘们起身来挑一挑自己中意的。”
全恩让身,门外走进三人,一人瘦小,一人高大,还有一人身材适中,容貌也生得清秀许多。
“我要这个!”陈彩慧揉着膝盖站起来,抢先一步牵了身形魁梧的女使。
贺瞳摇头说:“陆姑娘请吧。”
“多谢。”陆桃桃也未推辞,思考片刻后转向了身材瘦小的女使,还未开口,就见洛姑上前了一步。
洛姑淡淡扫过三人,说:“阴阳司考察期限三十日,期间你们通报脚程,物件归置、起居事务都由各自女使负责,你们可得仔细些。”
陈彩慧眯眼看向陆桃桃,却见陆桃桃仍旧指向了最为瘦小的那人,轻声说:“你可愿跟我?”
瘦小的女使抬头张嘴说不出话,半晌后才见眼含水光矮身喊了句“姑娘”。
陈彩慧噗嗤笑出了声,饶有兴味说:“你挑个瘦猴是准备供起来养着?”
“放肆!”洛姑厉声,“唐殿乃是议政辅殿,岂是容你撒野调笑之地!罚你——”
“诶,”全恩堆笑说,“洛姑何必动怒,咱家倒觉得陈姑娘快言快语颇为可爱率真。”
洛姑看了他一眼,冷声答是。
全恩从主座起身,环顾说:“既已挑完女使,咱家就要与各位说些飞黄腾达之事了。”
殿中人俱跪。
全恩正色道:“阴阳司掌司之职想必不用咱家多说了,今日后一月为期,便是你们的考核时段,间内由杨阁老亲自教授你们诗文朝论,洛姑审查你们起居事宜,春猎开围那日——”
全恩扫过三人,悠悠笑了下,缓慢说:“祝各位好运。”
通袖膝襕袍掠过身侧,安静许久的贺瞳突然抬脸,陆桃桃用余光瞧见她微微抿唇,绷直了下巴。
全恩远去,洛姑才起身,两旁的婢子来给她掸着膝间浮灰,她开口说:“日色不早,你们的院子在吟霜殿,去罢。”
陈彩慧揉着腰站起,挑着眼斜睨高大女使,“你也瞎了吗?也不知来扶我!”
高大女使顿时瑟抖,忙不迭快步来扶了陈彩慧的腕,陈彩慧冷笑一声看向陆桃桃与贺瞳,散漫问:“小瞎子,你叫什么名儿啊?该不会也是甚么贫民巷子里出身吧。”
“奴婢春樱。”春樱咬着唇艰难说,“奴、奴婢确是贫民巷出身。”
陈彩慧抬腿,跨越门槛时尖笑了声说:“都是贱民,你在这做奴给人使唤,有的人却能插根鸡毛做变凤凰的黄粱美梦呐!”
陆桃桃瞧着她远去的背影轻笑了下,便见贺瞳恭恭敬敬行了礼,淡声说:“方才多谢。”
“议政殿——”陆桃桃伸手,“我们扯平了。”
贺瞳愣怔片刻,说:“你何时发现的?”
陆桃桃不答反叹:“贺姑娘何必呢?”
贺瞳没再说话,静站了会儿才极浅地笑了声,“保命罢了。”
贺瞳领着女使白露拐进了长道,宫墙朱红,宫道长长,陆桃桃回身握住矮小女使的手,笑道:“容娘,许久不见。”
***
入夜下了场雨,灯影摇晃,院里升起薄薄水雾,宫墙柳在烟雨中迷蒙。
容娘在窗边剪着灯烛,陆桃桃替她捏着肩膀听雨声沙沙。
“可好些了?”陆桃桃问。
容娘转着脖子,“好些了,上一回用这缩骨易容的功夫还是在戏班子里,在这皇城养了几年越发懈怠了。”
“这样可不行啊,”陆桃桃轻叹,“往后的日子还长,总这样缩着身子怎么吃得消?”
容娘转头笑了说:“傻了不是,也就考核这一月我能陪着你,待你升了掌司,服侍你的可都是那些姑姑、嬷嬷了。”
陆桃桃说:“但愿如此,只是沈——”
“陆姑娘,晚膳!”门外声响传得突然。
容娘脸色一变,披了衣服躲进屏风后。
陆桃桃开了门,门口是个面生的小丫鬟,年龄不大,生得讨喜圆润,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食盒,声音很脆,“陆姑娘,我是尚食司的宫女浅浅,洛姑姑说今日下雨姑娘们还不认得宫里的路,晚膳就在房里用好了。”
陆桃桃接过食盒,顺从笑着塞了块银锭子去,“辛苦浅浅了,替我多谢姑姑体恤。”
浅浅把银子麻利揣进了袖袋里,乐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姑娘客气,若是有何忌口之物尽管来说,我定给姑娘记得清清楚楚!”
“有劳了。”
陆桃桃合了门,容娘才从窗后出来,“太后的人?”
“没往屋里看,”陆桃桃提着食盒坐回桌前,“给了锭银子就走了,不像是赵曼华的人。”
容娘拿出了食盒中的饭菜,一盘盘拿了银针试,才递给了陆桃桃。
“还是小心些好,宫里不比外面,个个都跟人精一样。”
陆桃桃撇着茶碗里的沫,说:“你这幅皮子瞧着眼熟。”
“三七。”
“三七?”
容娘给她夹菜,“在芊庭阁时我屋里的丫头,那年大雪天在雪地里追着我的轿子跑了二里地,我瞧着可怜就收在身边了。”
陆桃桃听着雨声沉默。
容娘轻叹了口气,“三七话少,但这些年服侍我很是尽心,是个倔脾气,那日我被芊庭阁赶出来后,这丫头也跟着我一道走了,我就求了王爷给她在宫里谋了差事,也算是个落脚处。”
陆桃桃心不在焉,侧头看着夜雨里的模糊烛光,说:“春猎后呢,如何打算?”
“用不着春猎,我办完王爷交代的事便会将三七替换回来,她是个聪明人,你不必忧心,”容娘顿了顿,“你是问我?”
陆桃桃挑眉舒目,不置可否。
容娘摇头,“尚不知,毕竟我的命,握在别人手里。”
陆桃桃停了筷子,看向灯火仍明的屋外,喃喃说:“自己选的,不是么……”
容娘应声看去,说:“你今日何时看出贺姑娘眼盲作假的?”
“第一眼,”陆桃桃不紧不慢说,“通往唐殿的宫道朝阳,贺瞳抬头时,皱了眉。眼盲之人,如何会嫌日光刺眼呢?”
陆桃桃起身推开窗户,没了阻挡雨声便清晰许多,蒙蒙掀了阵雨雾。
“但她的耳尖却是真的,”陆桃桃眯眼打量着对面贺瞳的屋子,“议政殿,是她听出来的。”
“皇上一时犹豫,让赵曼华失了安插赵家女的好去处,她栽了跟头难免要咬人,陈家、贺家……”陆桃桃苦笑,“保命?哪有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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