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上的陌路人

　　外面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似乎是因为天气的关系，马路上也好，人行步道上也好，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春天特有的轻快。清风习习，阳光明媚，与这有着反差的是一前一后默不作声走着的两个人。
　　火车站渐渐临近，周围的行人也越来越多，肖楠楠小心翼翼地躲着迎面而来的人流，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她向来不擅长应对人多的场合，倒不是说害怕，而是看着从自己身边匆匆走过的身影，有种不入流的感觉。这种感觉似乎从小的时候就有，但随着时间的积累并没有缓解。
　　手腕忽然被握了起来，她下意识缩了缩手，转脸看见秦宇正贴了上来，而自己的手就顺势被他握着揣在了口袋里。
　　“人多，走散了会麻烦。”秦宇平静地说道，似乎正在回答肖楠楠询问似地的目光。
　　“你好好跟着不就不会走散了吗？”肖楠楠说着转过脸，一面试着抽了抽手，一面轻轻咬着下唇。她低下头看着脚下渐渐后退的马路，那被握着的手紧了又紧，松了又松，最后却还是没有抽回来。
　　秦宇的手掌是温暖的，温暖而又厚实的，给肖楠楠一种安心的感觉。她从前就很迷恋那只手带给她的安心，就仿佛冬夜里的一簇火焰，虽算不上炽热，但却让人迷恋。
　　肖楠楠的父母并不是很恩爱的那种，自从她记事开始，她的父母似乎就一直在争吵。父亲的厉声呵斥，母亲的哭诉低喊，然后就是夺门而去的身影和瘦弱而抖动的肩膀。她一直告诉自己要懂事，要懂事，在那个还不明白“懂事”意味着什么的年纪渐渐变得乖巧。
　　认识秦宇之前，她对家之外的一切都没有过“想要”的感觉。她只知道只要自己认真学习，只要自己恪守纪律，那么母亲便会开心，那个总是流泪的母亲就会对她微笑；她几乎不曾问母亲要过什么，衣服也好，食物也好，只有那样似乎才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她从小到大似乎都在许同一个愿望，那就是让母亲不在流泪，让父亲多陪陪母亲。
　　时间流逝，她从小学升到了初中，过分的乖巧使得她无论身处哪里都并不醒目。她从不打扮，也不喜欢出入热闹的场合，内向的性格加之有些寡言，显得她甚至有些笨拙。那时候和她要好的朋友都说她乖巧，但乖巧归乖巧，似乎少了些同龄人应有的什么。
　　后来她认识了秦宇——虽然并非出于本意——之后便结识了赵飞和刘晓诺。开始的时候肖楠楠是有些怕秦宇的，毕竟在老师多年的教育里，打架斗殴的学生都不是好学生——更可况他们还动了刀。但是后来的交往中，她发现秦宇和赵飞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小混混：他们一样上课，一样考试，一样参加学校举办的集体活动，只不过他们有些不守纪律，对于打架这类事并不避讳——尤其是找上门的打架。那时候，她有些被他们吸引了。她有些喜欢上了赵飞和刘晓诺的直爽，以及相比之下秦宇的沉稳了。
　　秦宇第一次牵她的手是在初春。那时候天并不算冷，但秦宇一见面就牵起了她的手，揣在了兜里。她看他，带着点儿羞涩，又带着点儿些迷茫，但那只手的温度却让她牢牢记在了心里。
　　“你还是笑的时候比较好看。”
　　“明天一起去看槐花吧。”
　　“我想看你穿泳装，所以我们一起去上海吧。”
　　“天冷了，你给我织条围巾吧。”
　　“下雪了，明天早上我去车站接你吧。”
　　……
　　——每一次，每一次，在她变得沉默的时候，他总会说一些“特别”的话，然后再配以赵飞肆无忌惮的笑声，在她的记忆里留下难以忘却的痕迹。可以说，那是不同于父母给予的温暖，像是种带着些青涩的呵护，即便无法追根溯源，也还是会感到温暖。渐渐地，她的朋友都说她有些变了，笑容变得有些温暖了，人也开朗了不少。
　　打量着坐在身边的秦宇，回忆着过去的画面，肖楠楠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火车渐渐动了起来，窗外的景色开始后退，四周的嘈杂声也变得越来越大，但世界却似乎静止了。也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有一种想要靠在他肩膀上的冲动——并不是想要托付什么，而是想找回那种温暖。

　　“阿姨的身体一直不好吗？以前没听你提起过。”火车开了一段后，肖楠楠想了想问道。刚刚余悦的话确实让她有些在意。
　　“不是很好，肺癌晚期了。”秦宇低声说道，神情倒也平静，“她一向不喜欢让别人知道，所以我也不怎么提。”
　　晚期——肖楠楠默念着，虽然从余悦的那番话里听出了些端倪，但此时仍觉得意外。
　　“因为一直有好好的治疗，所以情况很稳定，没有你想象的严重。”顿了一会儿，秦宇补充似的说道，“前几天她知道赵飞就要结婚了以后，还说要是跟我一起回国就好了，说是想来看看他们，然后见见你。”
　　“是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吗？”肖楠楠斜了下头，抿了抿嘴后说道，“你也是，明知道阿姨身体不好，就不应该让她操心。结婚什么的，还是多听听父母的意见比较好，又不是孩子了，别太任性。”
　　“别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你在我面前永远都是个小孩儿。”秦宇忽然笑着说道，右手就放在了她的头上拍了两下，“没事的时候多笑笑，不然小心除了我没人敢娶你。”
　　“想娶我还不嫁呢？”挡开他的手，肖楠楠转向窗户喃喃地说道，“别把人当傻瓜耍。”
　　“你父母的关系好一点儿了没有？原本以为你大学会选择本市，没想到你却跑到这里。”秦宇收回手，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变成笑容，道，“果然长大了不少，不再恋母了，哈哈。”
　　“你才恋母呢！”瞪了他一眼，肖楠楠转过脸，背对着他说道，“他们比以前要好多了，或许是上了年纪的关系吧，不像以前那样见面就吵了。爸爸……爸爸他不怎么出去了，所以妈妈现在很欣慰。”
　　“那你开心吗？”
　　“开心啊。毕竟无论他们再怎么吵也是我的父母。这一点，即便想否认，也无法改变。”
　　“你以前就这样，说出的话，思考的方式，给人一副认命的样子。你偶尔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下，想要做的事就做做看，想要说的话就好好的表达，说不定结果比你想象的要好。”
　　“这种话你没资格对我说。”肖楠楠说着低下了头，遮住了脸却掩饰不住语气里的烦躁。
　　“为什么没资格？”并不吃惊，秦宇笑着说道，“还是说你现在是对我乱发脾气？”
　　“滚你的，秦宇。”忽然踢腿踹在秦宇脚上，肖楠楠压低声音说道。
　　刚刚因为余悦的事情，她的心情原本就有些烦躁，本以为忍下就好，结果刚刚又被问到了父母的事情。她并不是不喜欢提及父母的事——毕竟秦宇也是出于好意——只是原本的烦躁又多了份沉重，这让她有些喘不过气。不仅如此，自己明明已经表现出了不耐烦的样子，可秦宇却好像没有发觉一样不依不饶。
　　“因为我不声不响地走了，所以现在连说你的资格也没有了吗？”抽出一支烟，秦宇一边说着，一边默默地点上，“出国的事，我也是身不由己，我知道这一点你多少能谅解。就是放在四年前，你应该也不会怪我。对于为什么没能跟你道别，甚至都不让你知道，现在想想，应该是因为我那时候没有勇气。”
　　他顿了下，笑着和肖楠楠对视了下，然后接着说道：“我害怕看见你哭，害怕听见你说挽留的话，最害怕的是你会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会不会回来’。说实话，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更不知道这一去要多久。我喜欢你，我想要你等我，但是我说不出口，我怕我说出的话无法兑现。可是我又不想说‘我们结束了’，更不想笑着拍拍你的头祝福你找到比我对你好的……认真想想，我真的很自私吧？明明知道怎样做伤害你最深，却偏偏选择了那种方法；明明知道你还念着我，却四年没有跟你联系过。”
　　“从始至终你都没哟顾及过我的感受……过去是，现在也是，所以我才觉得你浑。”肖楠楠低头揉了揉眼睛说道，声音里掺杂着鼻音。她现在并不是想听秦宇的解释，只想把心里的委屈宣泄出来。她知道现在并不是哭的时候，但眼泪一点点溢出，怎么揉眼都揉不干净。
　　“我知道我浑，我知道我错了，至少现在你别哭。”秦宇说着将脸凑到了肖楠楠的脸旁，然后轻轻吻了下她的嘴角。他将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慢慢握住了她的手，用低沉而又郑重地口吻说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