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无月明

作者:慕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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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玲珑


      自有了师父以后,他和炎炎的来往少了许多。往常是炎炎主动来找他,所以现在人不来了,他也没有主动去寻的意愿。只路过时往那宅里窥上一眼,那另一位美到极致的师父常是懒洋洋靠在椅上,炎炎穿了黑衣短打在院中修炼。本来他觉得那师父看上去架子挺大,想费神理论一番,但又被年与拦了下来,说教法不同不必强求。
      炎炎身上的进步是看得到的,因此月桉再多不满也压了下来,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我们去界外。”月桉从月央房内取来过界物,那是一截细长的小指骨,被放干了血,蜷曲着有些像鸡爪。
      见年与疑惑的眼神,月桉不耐解释道:“月央后来用心血加固结界,在这人骨上滴了心血,以防日后有要事需得他不在时我们过界。心血以血御之,融血纳之。”
      他扬了扬那枯干的骨头,嘲讽笑笑:“是他自己养的魔人的骨头。”
      年与神情仍是不放心,但却舒缓许多,语气也柔和下来:“去界外做什么?”
      毕竟这些天见他们从未踏出过界,开始还以为是月央强行下令禁止。况且行龙陆不安生,去界外以他们那点修为神魂两消也是迟早之事。月桉看来,神情似乎有些复杂:“无妨,杀不死我。”
      年与又想说些什么,却见月桉露出笑容,那笑尺寸得当,仿佛将笑意渗入骨子里,看得年与下意识一怔:“再说不是有师父吗?”
      年与就这样一愣一愣地,被他的好徒儿牵到了界外。
      “界外异士多,咒术一脉虽绝迹,但仍有魔修仿效。若要全意学习咒术,便最好向他们讨教一番。”
      年与皱眉:“如何个讨教法”
      月桉挥手向冲杀来的魔修结了咒,见他两眼泛青倒在地上,随后化为一滩血水。他面无表情地把溅在身上的污血抹净了,回头朝年与笑笑:“打得过便成,打不过算输,跑了便是。”
      年与发现他在跑路这一点上,和某位神君其实是能够达成共识的。
      “昨夜你向我求教屠人咒术,原是准备今日这样用的”年与神色暗了暗。
      月桉挥手又施了两个咒术,听得那些人哀嚎,愉悦地勾起唇角。即便年与百年来阅人无数,此刻也不禁心下一惊。那孩童般天真的脸侧仰来看他,眼睛却如一片深墨,沉不见底:“我还要了寻人咒术,方圆百里何人学咒,也一清二楚。”
      “此路径往东处去,那里恰好也是咒术源起。气息最为浓郁。”月桉头一回眼神如此温柔地看着他,年与感觉心中积了一口陈年血:“我会……护着徒儿的。”
      月桉了然地点点头。但他的怀疑还是不曾卸下,便将步伐放缓了些许,与年与走在一处。却见这人似乎有些欣喜,竟想来扯他的手。月桉毫不留情地往旁边挪了一丈远,含着怒意道:“适可而止!”于是那只不安分的手又不情不愿地缩回去了。
      随手又挥出一个咒术,年与这回直接扯住他的手,皱眉道:“这只是个孩子。”
      月桉本不在意,听了他的话才向那人施舍一眼。一个衣不蔽体的孩子被咒印擦过去,腰侧淌着血倒在地上。他笑了声:“他不是。龙墟生存不下去的,同野兽无异。”
      年与似乎想给他疗伤,月桉悠悠瞥去一眼:“这孩子修为薄弱,今日不是命丧我手,也早晚也会被这一路的疯狗吃干抹净,没必要多此一举。”
      年与这次没理会他,灵力源源不断从手中涌出。月桉嗤笑:“随你。”看那孩子果真伤愈后又卷土重来,月桉正想下手却被年与挡住,只见这人又十分好心地浪费魔息结了个禁锢咒:“最多一刻后便会解开,我们先走。”
      月桉看了他一眼,挥手将那咒印削弱不少。对着疑惑的年与道:“一刻钟呆这里,你是怕他死太晚吗?”
      年与突然笑了起来,追上月桉的脚步。他突然想去摸摸这个孩子的头,可惜对方并不领情,还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警示。
      直到到达一处结界,年与还没机会将想法付诸实践。面前结界最外为嗜血咒印,通体透明,却也最是致命。月桉停下:“果真不简单。”年与还没说什么,却见他的乖徒儿踮脚飞略而上,一身暗蓝的衣服在空中翻飞,像一只灵敏的雨燕。片刻后这只雨燕又轻巧地点落在身边,拍手对他道:“嗜血咒印,既然以血结之 势必以血破之。那小指骨还带在身上,我滴了月央的血,想来里面修者并未比他修为高深,咒印已经削弱不少。”
      年与垂眸:“所以这层结界不能抵挡大魔”
      月桉摇头:“一般最厉害的在最里层。没有魔修会蠢到将宝物开始便亮出来。”
      年与了然点头,手指在结界划过,月桉眼神一凛,还未来得及出声提醒,便见暗红的血珠从白皙的指尖涌出,凝固成圆球向结界内涌去。他正想把那手拉回来,却见结界光芒大散,咒印竟被生生削去一半。
      月桉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种程度来说,年与的修为甚至在月央之上。这边暗自心惊,那边却尽力压下。年与全然不知,回头伸过手来笑说:“走吧,乖徒儿。”
      分明暗含讽刺的语气,但月桉在打落他的手之后还是乖乖跟在他身后。所以纵使穿过那层结界,身上的修为也没有减损多少。第二层泛着红光,倒和年与那厮十分相称。月桉正想上前查探,年与却将他按住,指抵住唇摇了摇头。
      月桉没说话,却能感觉到灵力在耳畔和鼻尖眼前徘徊。便明白这是五感结印,需得尽快封闭感官,否则灵力潜入,便是七窍流血而亡。
      但年与能够一眼看出,却是熟于咒术,修为绝对不低了。
      月桉封闭五感只够支撑上一炷香时间,因此积蓄了魔息想尽快破印。年与挥手拦住,掌腹贴在他肩上,用魔息传音道:“这咒印势必是用来拦大魔,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与方才那个两相配合,却是天衣无缝。此刻若是冒用魔息,只怕结界会愈发强韧,坚不可破。”
      月桉了然点头,年与停了一下似在思索,而后又传音道:“你方才结咒过多,此刻魔息是外露状态,一时半刻定是收不回。我未甚动用,此刻魔息至纯,受点小伤足矣。”
      月桉疑惑传音:“你去”
      却见年与垂头来看他,眸子亮亮的。月桉心觉不妙,只听得最后一句传音:“恐怕要委屈一下徒儿了。”便见这人俯下身子将他整个人拢入臂弯处。
      凛冽的寒梅香扑鼻而来时,月桉的脑内有一瞬空空如也。偏生这人平日便不爱怎么好好穿衣服,脖颈处大块雪肤是裸露的,擦过他的脸边,留下酥麻的触感。月桉紧皱着眉,唯恐封闭五感在下一刻便破功。年与似乎浑然不觉,临近结界时又将他拢得更紧。月桉的嘴在那白颈处逡巡,让他产生咬上去的冲动。
      他还要被迫听那人吐息在耳边。那温柔至极的声音说:“要过去了。”
      月桉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像下一秒就想将这人的衣裳扯尽,骨肉捏碎般吞吃入腹。邪性在身体中冲撞,月桉使劲支撑着,在封闭五感的情况下渗出冷汗。
      过界虽卸去魔息,但还是有残余。年与忍着那慢磨的痛感也是很不舒服。但他看着月桉似有些不对劲,便急忙低头来看他,却见月桉脸色通红朝他传音吼道:“看我作甚,看好你的路!”
      年与觉得很委屈。
      果然这般便能安然过去,一过界,月桉迫不及待地挣出来,疾步走在前头。年与还在后面莫名其妙地追着:“这结界设得巧妙,破第一界若无强血势必耗费极大修为,到第二界便无计可施,只是不知……”
      月桉回头狠狠瞪他一眼:“闭嘴!”
      年与更委屈了。
      第三结界估计是最后一层,映着里面宅院的轮廓。这结界泛着蓝光,想来也是费了极大修为。年与将月桉拦下,先去探了探,颇觉巧妙。他探手过去,月桉正想骂一声找死,却见他已经毫发无损地站在了结界里。
      月桉瞳孔一缩,却见周身依旧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年与见他还在犹疑,便又穿了回来,了然朝他伸手:“这结界乃心境结界,辨人善恶。只拦着大恶之人。是主人家设的最简单的一层,直接穿过便好。”
      月桉脸色煞白地摇头:“我过不去。”
      “我身上有玲珑骨。”
      年与愣了一下,声音有些发颤:“怎么会……”
      杀生百万冥河渡,初生始成玲珑骨。
      携玲珑骨之人,月月要受褪骨之痛,但骨身连同血液却是上好灵药。也无怪他说无人能杀我,原是仅依靠骨血即可成活。但是这月月腿骨,却是万蚁噬心般狠厉,会将一个神智清醒的人折磨成疯子。这是少数用咒术来逆天的法子。
      可上一世他是人间皇帝,年与也在他身边呆过的,手上直接染上的血腥极少,怎可能会生出这一副玲珑骨
      月桉似乎看出他的疑惑,摇头道:“这并非先天的,而是……月央养起来的……”
      年与眼神狰狞:“他怎会他……他怎敢……”
      “开始是灵兽骨血,他每次修炼回来便让我生吃血肉。”月桉回忆起那个味道,忍不住发出一声干呕,“后来他觉得不够……就带回几个斗败的魔修……”
      世间大恶,也抵不过食人血,吃人肉者。
      月桉神色颓败,两手攥紧又放开:“开始我不知道,他说吃下便可以去结界外,是后来才在后院看到了……血肉狼藉的尸骨。”他头一回有些惊惶不安,呆呆看着自己的掌心,“后来他都是按着我生吃,说是想找死,也得给他留下点用处……”
      畜生!
      年与惊骇与心疼交织,上前将发怔的月桉搂在怀里。难怪他说学习所有术法,难怪他对性命丝毫不珍,原是知自己命百险不破,便像个偶人一般只知冒险往前冲!
      月桉僵立着,并没有回应他的怀抱,只是慢慢摇头:“知晓我是什么,不必护着,若是害怕……离开便是,我总归不会吃了你。”
      “在吃下时一开始还会抵抗,但后来已经麻木了,我是站着看那些人死去,自己是个什么人,向来清楚得很。”月桉扬眉,眼里却无甚光彩,只有空洞洞的茫然。
      “那不是你。”年与声音轻轻的,只想搂得再紧些。让这个心已经冰冷麻木的人再一次感受到世间温度。月桉没有出声,他便万分怜惜地捧起他的脸,看那人依稀如从前一般的轮廓,柔和而沉郁,却在棱骨处分明异常,也……俊郎异常。
      他想他的小皇帝真是太不会照顾自己,几世几年都让人心疼到牙酸。
      “不是你要做的,便不是你。九泉之下的魂灵,也不会赐罪于一个孩子。”年与只能柔声劝着,想把这个绝望的人揉进怀里,“大罪大恶,从来不可玷你分毫。”
      月桉很想冷嘲热讽地反驳,但看这人如此上心,却怔了许久。心中的芥蒂当然不可能因为这短短几句话而消弭,可也只有在这时他才骤然觉得,他等这句不是你,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在临渊徘徊,被善恶两难的自己撕扯得快要崩裂,因为这句不是你,忽然就看到一点光明的意味。
      他差点就举手投降,舒展四肢让自己沉下去,沉睡在黑暗的泥沼里。
      月桉抬手,拍了拍那人的背,安抚似的道:“多谢。”
      虽然不知为何见面不久就对他如此信任,不知为何几次三番做出逾越之举,但这声于黑暗中的应和,却是让封闭麻木的感官再一次鲜活。
      虽然还在黑暗中,但是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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