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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湖
因明帝下了两道赐婚圣旨,寿康伯府和“袁宅”来往宾客,络绎不绝。
好不容易到了赏春踏青的好日子,被窝在家中一季的人们纷纷踏出了家门。伴着杨柳,春阳和微风,信步闲庭地走在郊外的路上。
或是放纸鸢的小姑娘,或是流觞曲水的文人公子,或是钓鱼的雅客,或是赏景的老人妇人……
靖安侯府傍水而坐,早有丫鬟婆子收拾垫子与茶具点心。
江离席地而坐,望着这一湾河水,心情极好,直到谢景递过来一盘子糕点。
“你不是说要要烤肉吗?”
“现在还早,先到处走走。再说了,踏青哪有像你这样一来就坐下要吃的。”
江离吐了吐舌,麻溜儿地起了身,挽住他的胳膊。
没走几步就碰见了一个熟人,那女子含笑走到他二人面前,屈膝,“世子,世子夫人。”
谢景看了她一眼,松开了江离的手,走到了另一边,将空间留给她们。
那女子看了眼退至一旁的男子,朝江离眨了眨眼,“看来,你们夫妻感情很好。不过也难怪,毕竟是打小的情分。”
见她调侃自己,江离也不恼,走到她面前,“很快,你也是了。”女子脸一红,羞涩地低下了头,“前些日子祖母去过你家了。”
“你这张嘴,要不什么都不愿意说,一说,就不饶人。”见江离又是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她就无可奈何,“你啊,就这个皮子能骗骗人。”
她上前拉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阿离,旁人怎么说我都不信,唯独见到你我才信。”她缓缓叹了口气,“那日你成婚,我不能去,便想见见你花轿游街的样子。可惜你被扇子遮着我也看不出什么,不过,我看出来他很在乎你。”
“我与你相交莫逆,却也是意外。可自从我认识你后,我就在想,这世间最不该受苦的人就是你。”她解下腰间的荷包,取出一直镯子,戴在江离的手腕上,“这不是什么值钱的玉镯,就是想给你保个平安。”
江离看着腕子上的玉镯,笑了,“秋壹,我会平安一生的。”
“那就好。你不能辜负我。”
“自然不会。我一直都觉得与你有缘,却不想竟还有做妯娌的缘分。”
万秋壹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拉着她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又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我爹让我问你,你可有计划?”
“少跟我来这一套,我爹说了,你的聪明才智不输你哥哥。你若是担心将我们拖下水,这个大可不必,否则我万家也不会一直坐着冷板凳。”说着她便有些壮士断腕的决绝。
“我不是担心这个,而是有些事没能捋清楚,况且有些复杂,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她抓住万秋壹的手,凑到她身边,“如今旁人看你我的关系,想到的也只是未来的妯娌。往后也只能是妯娌关系,明白了吗?不过,你得问你爹要一份如今士族能用的后生。”
万秋壹有些不明白,“江大哥手里应该有人啊,你如今要什么后生?”
“如今的士族怕是有人在操纵,不然,当初我不可能进了教坊司。”
万秋壹手一紧,“你说什么?他们不是为了救你吗?”
“或许有一部分是真心实意想要救我,而另一部分则是真心实意想要我死。”她借势靠在她的肩上,“如今局势不明,又有一股别的力量潜进来了。”
“别的力量?”
“别动。”她随手摘去她肩上的花瓣,言笑晏晏,“你父亲看人一向很准,让他帮我去寻可用之人,我要清扫士族!如今的士族,我能信的只有你父亲和青山书院的几位先生了。”
万秋壹抱住她,抵在她的额头上,“我知道了。到时候等萧家来纳征,我将名单塞给他们,你去拿。”
“好。你与明轩成婚后,要去芜湖,届时你要去临安的公主府,找我二哥。”
万秋壹差点叫出声来,立马忍住了,“赵,不,他还活着?我爹还还问来着呢。”
“他身份特殊,不能与外人说。除了谢萧两家,也只有你家知道。另外,他不便与书院的先生见面,你得牵线搭桥。”
“我知道。”
江离这才起了身,摸了摸她的脸,余光瞥见有人要来,便扬声道:“我祖母前些日子还念着呢,正好你来,随我去看看她老人家吧。”
“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二人边走边聊走远了。
万秋壹拍了拍胸口,“那是谁啊?”
“寿康伯的长女,姚沛涵。”
“城烨王妃?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也不太清楚,这个人,怪得很。”她凑到万秋壹耳边,“她竟然有我哥哥的峦山佩,还说,日后,我若是想要报仇,希望留她母亲一条生路。”
万秋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我听说她自幼身子不好长在庵堂里,要不是因为姚沛珊实在不知进退,也不会将她接回来了。”
“我总觉得她怪怪的。”
二人正说着,姚沛涵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站到了她们面前,她扫了一眼,“大庭广众,人多眼杂,还是注意些的好。那些好奇心强的,又有些歪点子的人,是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
江离慢慢抽出手,冷眼看着她,姚沛涵有些受伤,依然撑着笑意,“所以呢?你也是其中一个?”
万秋壹正要离去,姚沛涵开口道:“万小姐,没什么好回避的。”
“我当日就曾经说过,我不过是一盘棋里面最身不由己的棋子罢了。我不愿意,可我却必须待在上面。”
“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必要不停地绕圈子。”
“我会安分守己地待在棋盘上。”她见江离掀了掀眼皮,“没错,我是在向你投诚,不过,仅限于我自己。我只是想要了此一生,自此再不欠任何人的了。”
“可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姚沛涵一滞,依然强撑着笑意,“他们都说你待人温和有礼,确实不错,可这温和有礼暗藏着的是疏离。你对与你无关的人和事向来是不在意的。江离,你从骨子里就是个薄情之人。”
“所以呢?”
“没什么。我只是希望,我母亲能够安享晚年罢了。”说完行礼离开。
万秋壹看着她的背影,又看向江离,“阿离,可信吗?”
“随她吧。只要不挡我的路,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垂着眼睑,声音低沉又有些感伤,“她是很可怜,可谁又不可怜呢?”
“走吧。”万秋壹拉着她往老夫人方向而去。
老夫人见江离与谢景一同出去,却和一个女子回来,虽是奇怪,却也含笑招了招手。
万秋壹走到她面前,道:“给老夫人见安。”
萧淑慧有些愣怔地看着她,“这是?”
老夫人招了招手,将她一把拉住,“这是万家的丫头。”
“万家?”顿时她就明了了,忙褪下手上的镯子递给她,“出来匆忙,也没带什么东西,这个就当是见面礼了,你不要嫌弃。”
她恭敬地接过,“这是长辈赐福,哪里能嫌弃。”
“阿景呢?”
江离一愣,这才发现那人已经不在附近了,“应该是有事吧。”
“这孩子!”
这时安远走了过来,道:“世子爷请少夫人移步。”
老夫人打趣地看了他一眼,“看来是嫌我们碍眼了。”然后又看向万秋壹,“好孩子,你家人可一起来了?若是来了,就跟我一处吧,我们这儿也冷清。”
“是。”
“祖母,母亲,那我就先过去了。”
“去吧去吧。去看看他都烤了什么好吃的。”
安远带着她走到一条船边,她眉一挑,“什么时候弄了一条船?”
“您先上去吧。”
她无奈点了点头,扶着染翠的胳膊上去了,而刚上船染翠便离开了,船也缓缓开动了。
她只得迈步走进去,刚撩开帷幔,谢景的身影就出现了,“怎么,怕我把你给卖了?”
“好好的,你租一条船来做什么?”
“人来人往,人多眼杂。有些事不太方便。”
他带着她进去船舱里,就看见一群人围着暖锅,“不是烤肉吗?怎么变暖锅了?”
阿落朝她招了招手,“阿离,阿离快来。”
“你怎么在这儿?”又看了看一脸无奈地萧明轩,“早知道你在这儿,就该带着万家姑娘一起来的。”
江离十分满意地看着他的耳根红透了,转过脸不再理她。
“又在欺负人。”赵逸轩捞起已经熟了的青菜放在一个碗里,“过来,尝尝。”
江离非常乖巧地坐了下来,撑着下颌,看着他熟练地下着菜,“你们是怎么上来的?”
“你猜!”
她转过脸,看向萧明轩,“这船你租的吧。”
“公主租的。”
“我租的,挂在他名下。”阿落又吃了一口,“你都不知道我最近被盯得可紧了。”
“拜公主所赐,袁某的宅子最近也多了许多梁上君子。”
“呵呵。”阿落讪讪笑了两声。
“陛下没有怀疑什么吗?”
阿落放下筷子,叹了口气,“我早知道他不会同意的,所以,搬了救兵。根本就不必费口舌,皇祖母一来,说了句‘你既然开了口,就不能收回去了。阳成如今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她两手一摊,“父皇也只能答应了。另外皇祖母又说‘你既然答应阿落的驸马任职,不好厚此薄彼,阳成的驸马你也好生安排。’正中父皇下怀。”
“所以太后没罚你?”
她撑着脸,一脸的忧愁,“她老人家何等精明,从我找父皇拿旨意的时候就开始怀疑,后来我又不让你见我,又找尚宫局做绣球,闹得满宫鸡飞狗跳的,她就什么都知道了。然后才回去宣政殿啊,然后,我就被罚抄四书。”她摊开手伸到江离面前,“你看看,筷子都要拿不稳了。”
江离没好气地推开她的手,“说正题。”
“哦。父皇原本打算让安淮奕进禁军的,可后来,说他年轻,得去军营磨磨才行。我估摸着,会到你那儿去。”
“不太可能。谢家军虽是大玄的主力军,可大玄毕竟不止这一支军队。各城守备军以及一些戍边军可也不少,况且,当年辅国公上交兵符,辅国公府的军队如今可都掌握在陛下手里。”谢景皱了皱眉,“当年辅国公手下的兵都是精锐,与靖安侯府不相上下。”
“可如今,那些人都不在了。这只军队早就废了。”
突然冒出来了的声音吓得阿落掉了筷子,拍了拍胸口,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子,“你怎么上来的,吓死了。”
“臣给公主请安。”
阿落撇了撇嘴,“我皇姐可还好?”
“挺好的。”
“你让皇姐多回宫看看,静娘娘很想她。”她有些为难,“虽然,静娘娘当年放出了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再管她。可到底是因为嫁给自家的外甥她才放心的。况且,当年……”
“我们都知道的。”宁子瑜制止了她。
当年明帝要对宁家的军队进行最后一次清洗,清洗完后,宁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姑母一直都很清楚,故而这些年一直不与宁家有太多牵扯,可又不放心,背地里求太后赐婚给宁家,有了公主下嫁,可保宁家三代安宁,当年的话,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陛下想要将安淮奕塞进抚宁军?”
“抚宁?”宁子瑜讽刺地一笑,“当真是个让人讽刺的名字。”
阿落看了他一眼,低下头默不作声。
“公主不必如此,皇家何曾有过愧疚之意?”他十分气愤,举起酒喝了一口,“为了打压臣子连自己的女儿都舍得出去。可怜我家的大丫头,冬日连门都出不得。”
阿落脸色一白,颤了颤身子。世人都知道清河公主当年生长女早产,可谁都不知道,是明帝要挟了清河公主的乳母在她的吃食里下药,意图让她难产而亡,借此向宁家问罪……
“当真是龌龊不堪。”正欲再喝一杯,却被制止。
“别喝了。我请你来可不是让你喝酒的。”谢景压住他的酒杯,“抚宁军如今早已改头换面了,这些年军中无主帅,姚益想要接手陛下都不答应,如今竟然想要将安淮奕塞进去。”
“那也得他弹压得住那批人。抚宁军如今但凡有点权的,那个不是靠关系进去的。他去了,有的罪受,不过,熬过来,就真的过来了。”
“你觉得他能熬过来吗?”
“安淮奕到底是出身江门,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他祖辈的血性。”他敲了敲桌子,“这些年,云都的世家谁过得不憋屈。看着祠堂的牌位、朴刀、长枪,再看看自己,竟是被困死在高墙大院里。”他无奈地摇摇头,眸中一片灰暗。
“你们聊,我去透透气。”阿落搁下酒杯,急匆匆地出去了。
宁子瑜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自嘲地笑了笑。
“如今,你可有什么想法?”赵逸轩问道。
“想法?我如今能做什么呢?”宁子瑜长长地透了口气,“兵权早已上交,辅国公府如今已经没有实权了。”
“练兵!”谢景不紧不慢地吐出二字。
“私自练兵是死罪。”话虽如此说,可宁子瑜眼底到底波澜不惊。
“陛下有意裁谢家军。我和父亲打算趁陛下明旨先放一批人离开。”
“可是这么一大批人,先不说养活的事,便是落脚之地都够人头疼的。”
“佛家。”江离淡淡开口,“大玄开国之初,为安天下生灵,大兴佛寺,可如今,十之八九的佛寺都已荒芜。寺庙虽有大片良田却无人耕种,以致不得不以香火为继。”
宁子瑜颇感兴趣的敲了敲桌子,“接着说。”
“我记得,宁家祖籍在献州府,每逢大祭你们是一定要回去的。而且宁家旁支在献州府颇有威望。”
“所以呢?”
“献州府大小佛寺上百座,以宁家在当地的威望,主持大多是会买账的。更何况,对他们而言,只会更有好处。”
“好处?”
“你们是勋贵旁人不敢开罪,更何况,良田荒废,寺里无人又无粮,你带过去的人正好帮他们耕地,何乐而不为呢?”
“你不去做生意真是屈才了。”
“这么好的行当还是让给世子吧。”
“如此明目张胆的谋划,你也不怕有人说漏了嘴。”
“不会的,她心中自有分寸。”她收回看向阿落的背影,又看向宁子瑜,“献州府有一绝世名医,正好带着你家的大丫头去拜访他。”
宁子瑜眉头一皱,“献州有名医?”
“此人住在柳花村,甫一进村,见到一株百年柳树便是他家了。你见到此人,只问他,‘可曾记得江边垂钓之人?’,他若不答你,你再问一句,‘先生近日收成如何?’即可。”
“你是从何处认识的此人?”
“我并不认得此人,也不曾见过他。”
宁子瑜捏了捏拳头,低下了头,有抬头看向江离,“若是我家丫头能好,你的恩,我记得。”
“你能答应这搏命之事,对我已是天大的恩德了。”
他闻言皱了皱眉,看了看谢景又看了看江离,二人皆没什么反应,他只好去看赵逸轩,而那人竟然慢条斯理地吃喝,无奈,他叹了口气,“你们可想好了?”
“这可是我们祖上想了几代人的事情。”谢景搁下手里的筷子,“我们可以,你不能,清河公主到底是皇家女,她保你家三代无虞,你也不能辜负她不是?”
他仰头畅笑一声,“小爷,不陪他们玩了。”
萧明轩有些犹疑地看了眼谢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便闭上嘴,低下了头。
谢景瞥了他一眼,“何必如此感伤,日子还长,总得一步一步来不是?”而江离则静静地离开了席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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