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石记

　　大漠戈壁，漫漫黄沙，满载的商队还有半日便可到达丘勒城，但人马骆驼都有些疲累了。徐瑭望望天，一摆手让队伍停下休息，吃些干粮再赶路。
　　半刻后，另一队的驼铃由远而近，在这茫茫戈壁里遇到也算缘分，徐瑭循声望去，只见这驼队并不普通，人不算多，半数以上竟然都是胡人装束的年轻女子，看得这边的小弟们直了眼。领头的是一个穿黛绿色衣衫的女子，轻纱蒙着脸，手里摆弄着一只羌笛，路过休息的商队的时候她友好的冲这边看起来像是领队人的徐瑭点头笑了笑，浅琥珀色的眼睛微微弯着，亮闪闪的似这大漠里的一汪甘泉，徐瑭也看呆了。
　　“老大？”身边有个很善于察言观色的小弟，默默的将佩刀拔出了半截，只等自家老大一声令下便可去抢人。
　　徐瑭把刀按了回去，说：“不急。”嘴上却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驼队里的一个少女看了一眼不远处一直跟着的徐瑭一队人，皱了皱眉头，“姐姐，那些人还在跟。”
　　“不用管他们。”黛绿色衣衫的女子根本没在意，继续百无聊赖的摆弄手里的笛子。说完她解下一边的面纱，把小笛子放到嘴边，鼓起腮，把她漂亮的酒窝都鼓没了，用力的吹下去，“呜”声只开了个头儿，后边的声音就全被吞了，“这个要怎么吹响啊，你教教我。”
　　“我？我也不会呀。”少女眨巴眨巴眼睛。“姐姐你为什么要学这个？”
　　“我听说这羌笛吹曲子声音不会断，拿来试试咯，谁知道连响都吹不出来，算了算了，不玩了。”说着她那只坠着精巧穗子的小笛子扔给了旁边的少女。
　　一队人有说有笑的进了丘勒城。

　　两天后，丘勒城沸腾了，传说中的舞姬竟然来到了这个小城。
　　辛魅十六岁离开西都带着黎朝照碟入西域，只用一年的时间便用美貌和舞姿征服了西域四国，西域大大小小的城都以能请到她为荣。辛魅本善飞天舞和龟兹乐舞，后又学了梵舞和胡舞，舞蹈本相通，学起来都很得心应手。
　　少女抱怨学舞又苦又累，“姐姐，你为什么每次都跳的那么开心？”
　　辛魅虽然还在微笑，却垂下了眼，跟她小时候在西都妙去教所受的训练比起来这些又算什么呢。
　　“想到看的人很开心我就开心啊。”
　　少女皱着眉头，她想不通。
　　辛魅来西域是奉西都国师之命来查探西域诸国的动向，以保黎朝边关稳定。丘勒城不在她的任务清单之列，但辛魅还是想为这个小城表演一次。
　　热情的民众专门给这位舞姬搭建了舞台，虽然跟大城市里的相比简陋了些，却让辛魅很开心。
　　辛魅身着火红色的衣裙飞身而上，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鼓愈急，旋愈急，看的人眼花缭乱，一时兴起，大家都跟着手舞足蹈起来。
　　只有不远处酒馆里的人抓着酒杯恨的牙痒痒。
　　徐瑭没想到这个完全胡人模样的女子竟然是黎朝的人，他若真抢了，恐怕是要引起外交危机的，到时候生意没的做不说，做沙匪估计也会被西域的军队驱逐出去。
　　他突然理了两下头发，对着身边的小弟说：“你看你老大我长的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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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挺好的。”小弟腹诽，大哥你长的太路人了。
　　徐瑭竟然信以为真，自信的咧嘴一笑，那就靠自己的魅力俘获她的芳心吧。
　　匪商本就如此，抢不到就走正途，明着来做不到还可以做回暗的，毫无节操，但是毅力惊人。
　　往后的几个月，徐瑭也不走商了，只是一味的跟着辛魅的队伍，时不时的送些新奇玩意过去，辛魅照单全收，她只拿这人当她众多仰慕者之中的一个，直到西都传信急招她回去。
　　（其实辛魅眼睛颜色是浅琥珀色，焦隙是偏深的琥珀色，不算太明显。）

　　黎朝的人很少提西都，西都是直属天子城的妙去教教都，整个西都高筑围墙，而西都国师离觉地位高于其他三都的封王，据传这位国师是整个王国的实际操控者，也据说西都内高手如云，眼线众多，监视其他三都。又据说妙去教是人间天堂，入教可登极乐，不过皆是据说，因为妙去教以外的人都没入过西都，而妙去教又教规极严，教众很少出西都。当然亦有好事的人想潜入一探究竟，却很神奇的只能兜圈子鬼打墙，幸运的转了几圈还能走出来，连个人影都没见到，不幸的估计已经化作一堆白骨了。

　　辛魅执妙去教教令入西都，先过第一层关墙，就是平时外人见的那一层，行过大约二里路，又至第二层关墙，此处大门旁有两座巨型的四足兽雕，驼头鹿角狮子毛，有点像传说中的犼。进了这第二层门，才是西都。
　　一眼望去黄灿灿的，全是金色琉璃瓦顶的房子，路上偶有教众，穿着或褐色或灰色的教袍。
　　辛魅一路快马加鞭的到了妙去教的大雄宝殿。这大雄宝殿里供奉的不是释迦摩尼，却端坐着妙去教的教主离觉。
　　“主人！”辛魅单膝跪地见过教主。
　　离觉走下来，挑起辛魅的下巴，两年不见，越发标志了。“起来吧。”
　　辛魅是他的得意之作，三岁得之寄养在妙去教教坊，六岁学舞，十三岁开始作为祭舞主舞参加了十年一度的佛祭大典，后经离觉亲授魅术，赐名为魅，十六岁做为亲善大使兼细作出使西域诸国，她还有个身份，便是妙去教的暗杀者。
　　“左护法祖夕在北都被杀，你去看看吧。”
　　“是。”
　　整个过程辛魅都谨小慎微，不敢多动一步，多说一字，教主对她而言是天，不可忤逆，但是同样也压的她喘不过气。从主殿出来之后，辛魅又向几个熟悉的教众询问了一下情况，便起程去了北都。

　　这春秋城死了城主其实也跟原来没什么两样，当初这祖夕也不怎么管春秋城的民生大事，就是占着个地盘好监控北都人的动向，像这样的妙去教部署整个黎朝还有很多处，只是不以妙去教的身份示人而已。他的那些手下并非妙去教教众，本来就是他搜罗来充数的，见老大死了也并未想着给他老人家去报仇，如鸟兽散。不知道哪个缺德的还放火烧了祖夕的家，连带着望月摘星两座楼，城里没有救火队，街坊四邻只能拆墙掘地，与他家划清距离，以防被波及，这火烧了一天两夜才停，本来都是些木质的房屋，被烧的渣都不剩。
　　几个月后一位绾色衣裙，戴着帷帽的女子立于废墟之前驻足了很久。“杀人、放火，还真是心狠手辣啊。”
　　一个梳双髻的少女匆匆赶来，“姐姐，都安排好了。”
　　“走吧。”
　　风掀起帽帷，琥珀色的眼睛带着笑意。

　　焦逸很好奇，当初他杀了个赤龙使，祖夕恨不得把他撕了，如今他误把祖夕杀了竟然没见人找他寻仇，看来这祖夕做人很失败啊。
　　这两天他试探着跑来春秋城望望风，除了见到祖夕家那一片黑魆魆灰了吧唧的废墟被惊到以外，基本上没有人讨论有关他杀了春秋城城主的话题，倒是满街的人都在议论城里新开的酒肆，焦逸闲着也是闲着，便找人问了方向，寻那酒肆去也。

　　说来辛魅是个奇人，西域人觉得她是□□来客，黎朝人见了她又觉得她是西域胡姬，穿着点缀无数金光闪闪的舞衣，在乐队混杂着鼓点、琵琶、横笛的热闹欢快音乐声中，跳着每一个动作都让人忍不住给她拍手叫好的舞蹈。
　　这开酒肆的从上到下一水儿的妹子，见焦逸长的不错，给她安排了个靠舞池最近的座位。叫好声此起彼伏，只有他坐那儿自斟自饮，还不时的摇摇头叹叹气。
　　“唉，我说兄弟你怎么回事，想砸场子还是怎地？来来来，我们出去理论理论，别赃了姑娘们的地方。”什么时代都有脑残粉，只要你跟他们意见相左便会受到一些类似的教育。
　　焦逸赶忙一抱拳，赔笑道：“这位大哥您别生气，我不是对姑娘有什么意见，只是见她年纪轻轻却如此舞技惊人，想必从小练功吃了不少苦头，不自觉的就……有些心疼。”
　　辛魅正好一舞毕，把刚才的这些话都收进了耳朵里，下的台来不自觉的打量了焦逸几眼。
　　此人本长的还算不错，今天好巧不巧穿了一身白衣，掩去了他身上那几分死皮赖脸的痞气，竟然也莫名的有了一种公子如玉的错觉。
　　果然人靠衣装啊。
　　人果然还是看脸的动物，辛魅微微一笑，对此人还蛮有好感，问身边的人：“那人是谁？”
　　“焦氏老三，焦逸。”
　　如同当头浇了一桶凉水，刚刚那升起来的好感被彻底浇灭，辛魅的目光渐渐的沉了下去，不过她倒是惊讶于此人的大胆，杀人放火后竟然还敢有恃无恐的出现在春秋城，看来真该好好的了解一下。
　　还未待辛魅有动作，旁边的桌就喧闹起来，想是有人喝大了酒品不好，撒酒疯，摔了酒壶，还弄脏了旁边客人的衣服，那被弄脏衣服的客人也不是省油的灯，直接拔刀架在了撒酒疯的人的脖子上，“你徐大爷在的地方还敢撒野，不想活了！”
　　“徐老板莫动气，我这就带他走。”那人的朋友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把刀从他脖子边推开，叫了俩人过来拉着撒酒疯的人就往外走。
　　“站住！”徐瑭将刀往地上一戳，“赔钱！”
　　那位朋友不敢怠慢，老老实实的摸出锭银子恭恭敬敬的递给徐瑭，徐瑭让身边的小弟收了银子，又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碎片，那人也只好又奉上一锭，这次徐瑭自己接了，然后笑嘻嘻的递到了酒肆里姑娘的手里，然后冲着辛魅抛去一个“有我在没问题”的得意的笑。
　　辛魅内心翻了个白眼，表面还是很礼貌的冲他笑了笑，想着如果现在去找焦逸说话还不知道徐瑭会闹出什么幺蛾子，便对着诸位宾客鞠了一躬，找了个托辞回后院休息了。

　　焦逸是个夜猫子，还爱吃鱼，上次的小茅屋被烧之后他又找人搭了一间，这样就又可以到大旻江边夜钓了。将近午夜，收获颇丰，他提起鱼篓子和钓竿准备往回走。忽的扫着草尖一阵卷地风吹来，风力夹着些许气劲，虽力道不大也并无杀意，焦逸依然懒得接，用躲的，纵身跳出去一丈远，“哪位朋友啊？想吃鱼直说，我今天钓的多，分你两条没问题。”
　　来人不理他这茬，脚尖轻点草尖就追了过去，顺便亮了兵刃出来，竟然是一对弯刀。
　　这边焦逸依然不接招，提着他的鱼篓子左躲右闪，竟然没被那人占去任何便宜，甚至有些游刃有余，看来人身形飘飘兮有流风回雪之姿，定然是位女子。他突然坏笑一下，心生一计，停下了躲闪的脚步任弯刀砍下，那人似并未有杀意，见他不躲急忙撤刀，焦隙则顺势上前旋至了女子的身后，顺手摘了她蒙面的面纱。
　　“唉？你不是白天跳舞的姑娘么？”
　　辛魅只是惊了一下，待两人站定便平复了心情，既不懊恼也不心虚，然后还冲着焦逸行了个礼，“小女子辛魅，刚才多有得罪。”
　　焦逸有点摸不到头脑，难道是白天他在人店里没捧场叫好结下梁子了？
　　“公子篓里的鱼能分我几条，可说的是真的？”
　　“自然，自然。”难不成真是为了抢鱼？
　　“我和姐妹常年在大漠里生活，鲜少吃到新鲜的鱼。”
　　“这边离江近，鱼有的是。”焦逸心也宽，既然是想吃鱼也便放下了戒备和疑虑，“等明天一早我给你店里送些去。”

　　辛魅谢过焦三公子，目送他远去，笑容渐渐的收了起来，论武功自己怕是打不过他的，更何况她的任务不止是替左护法报仇这一件事，还需要掌管春秋城，稳住双峰岭。谁家兄弟被人害死了，当哥哥的会不闻不问的？这事很难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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