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的伤心世界

　　雨后的城市在晨光中苏醒，街道被洗刷得干净明亮。梁小杰将刘瑞送到公寓楼下时，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上去吧，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他站在单元门外，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刘瑞的头发还半湿着，衬衫也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但眼睛却异常明亮。她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里。

　　“小杰，你不是一直想创业吗？拿着这个。”

　　梁小杰怔住了。银行卡在掌心泛着冰凉的金属光泽，上面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

　　“你这是干什么？”

　　“密码是我生日。”刘瑞避开了他的目光，声音很轻，“你不是一直记得吗？”

　　梁小杰的手指收紧又松开。他确实记得——刘瑞的生日是3月21日，春分。去年这个时候，他们还在为一个项目熬夜加班，凌晨三点他点了蛋糕外卖，在会议室里给她过了个简陋的生日。她当时笑得眼睛都弯了，说那是她吃过最甜的黑森林。

　　“刘瑞，你已经帮了我够多了。”他把卡递回去，语气很坚决，“上次帮我介绍客户，上上次替我挡了甲方的刁难，再上上次……我不能一直欠你。”

　　“谁说是白给的？”刘瑞没有接，反而后退了一步，“这是投资，要算利息的。等你公司做大了，我要连本带利收回来。”

　　她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像个精明的投资人，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出卖了她。

　　梁小杰摇了摇头，拉过她的手，把卡轻轻放在她掌心：“这一次，我真的不能接受。你应该明白为什么。”

　　空气安静了几秒。

　　“因为秦梦妮？”刘瑞的声音低了下去，“因为她，你连朋友的帮助都要拒绝？”

　　“不全是。”梁小杰移开视线，看向远处逐渐亮起的天空，“是因为你太好了，好到我承受不起。刘瑞，你不该为我牺牲这么多，不值得。”

　　“值不值得应该由我说了算！”刘瑞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眼睛又红了，“梁小杰，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特别讨厌？明明有才华，却非要蹲在桥墩下喝酒；明明有机会，却总把自己困在过去！我看不下去，我只是……只是不想看到你那个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你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只是欠一个舞台。现在我帮你搭台子，你为什么不上去？”

　　梁小杰沉默了。雨后的晨风带着凉意，吹得他清醒了许多。他想起昨晚在江边，那位老人说的话：“年轻人，只要人不死，就有出头的机会。”

　　也许，他真的该往前走了。

　　但用刘瑞的钱往前走？这感觉像是在利用她的感情，而他做不到。

　　“对不起。”他最后只能说这两个字，将卡放在门口的置物架上，转身离开。

　　刘瑞没有追。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傻瓜。”她喃喃道，捡起那张卡，紧紧握在手心。

　　第二天早上六点，梁小杰就醒了。

　　他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指间夹着一支烟，却没有点燃。茶几上散落着几个空啤酒罐，还有一个被他反复摩挲的易拉罐拉环——那是很久以前，他和秦梦妮在路边喝汽水时留下的。她当时笑着说：“这个可以当临时戒指，等以后你有钱了，要给我换个真的。”

　　他至今没换，她也不在了。

　　晨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细的光带。梁小杰的目光落在那道光上，突然想起昨晚那位老人的话，还有刘瑞红着眼眶说“你值得一个舞台”的样子。

　　也许，他是该试试了。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门缝下塞进来什么东西。走过去捡起，正是那张银行卡，还有一张便签：“密码没变。小杰，加油，我相信你！”

　　梁小杰立刻拉开门，楼道里空无一人。他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短信提示音却先响了。

　　“别问钱哪来的，我存了好几年的嫁妆本，干净得很。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当我提前投资你，以后十倍还我。——刘瑞”

　　紧接着又是一条：“还有，不许再退回来！不然朋友都没得做。(╯°□°)╯”

　　他看着那个颜文字表情，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睛却有点发酸。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大概只有刘瑞会这样无条件地相信他、支持他。

　　握紧那张卡，梁小杰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一个月后，“梦之杰工作室”在小区临街的门面里正式挂牌。

　　店面不大，六十平米左右，原来是个便利店。梁小杰带着两个刚招来的大学生忙活了半个月，刷墙、布线、买办公设备。最便宜的那种二手桌椅，电脑也是组装的，但擦得干干净净。门口那块木质招牌是他自己设计的——深蓝色底，白色行楷字体，“梦之杰”三个字旁边画了一只小小的飞鸟剪影。

　　“梁哥，为啥叫这个名字啊？”新招的设计师小陈一边组装书架一边问。

　　梁小杰正在调试网站后台，闻言顿了顿：“随便起的。”

　　其实不是随便。梦之杰——秦梦妮的梦，梁小杰的杰。这个名字像一个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含义。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有一天他成功了，能给她曾经承诺过的生活了，她还会回来吗？就算她回来，那些伤害和隔阂，真的能一笔勾销吗？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他只能先往前走。

　　工作室主营本地生活资讯和广告设计，线上线下结合。白天，梁小杰带着两个业务员跑商家，从街边小餐馆到新开的奶茶店，一家家谈合作；晚上，他和小陈一起做内容、维护网站。开始很难，被拒之门外是常事，有时候一天跑下来，连一顿正经饭都顾不上吃。

　　但刘瑞的那笔钱像一颗定心丸，让他至少不用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

　　渐渐地，情况有了起色。网站上的本地美食攻略开始有人转发，娱乐资讯的点击量慢慢攀升。一些小商家主动找上门，要做推广。虽然单子都不大，几百上千块，但积少成多。

　　第三个月，梁小杰又招了两个人。工作室从三个人变成了六个，隔壁的空门面也被他租了下来打通。看着渐渐像样的办公室，他有时候会有种不真实感——这一切，真的从他手中一点点建立起来了。

　　那天下午，他正在和团队讨论一个新栏目的策划，玻璃门被推开了。

　　“梁总，生意兴隆呀。”

　　张慧踩着高跟鞋走进来，一身香奈儿套装，手里拎着最新款的包。她环视了一圈办公室，笑容明媚：“不错嘛，有模有样的。”

　　梁小杰有些意外：“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想找总能找到。”张慧自然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腿交叠，“听说你创业了，怎么也不告诉我这个老同学？太不够意思了。”

　　“小本生意，没好意思打扰你。”

　　“得了吧。”张慧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看看，这是我能给你带来的资源——三家餐饮连锁店的全年广告，一家新开商场的开业推广，还有……”她顿了顿，笑得意味深长，“一家上市公司的品牌宣传项目，预算大概在五十万左右。”

　　梁小杰愣住了。

　　五十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是想都不敢想的大单。

　　“条件呢？”他问得直接。在商场打滚这些年，他太清楚没有免费的午餐。

　　张慧欣赏地看着他：“聪明。两个条件：第一，我要入股，比例不用高，20%就行；第二，这个周末陪我吃顿饭。”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张慧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小杰，高中时你帮过我，我一直记着。现在你有需要，我搭把手，很正常。当然，我也看好你这个人——你有股不服输的劲儿，这比什么都重要。”

　　梁小杰想起高三那年，张慧的父亲生意失败，家里天天有债主上门。她躲在学校天台哭，是他找到了她，陪她坐了一下午，说了很多笨拙的安慰话。后来她母亲生病，他还组织班里同学捐了款。

　　那些他早就淡忘的小事，她却一直记得。

　　“好。”他最终点了头，“不过亲兄弟明算账，合同要签清楚。”

　　“没问题。”张慧笑得眼睛弯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合伙人。”

　　有了张慧的资源注入，工作室的发展进入了快车道。

　　五十万的大单顺利签下，梁小杰带着团队熬了三个通宵做出初稿，甲方一次通过。款项到账那天，他盯着银行账户里那一长串数字，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梁哥！咱们是不是该庆祝一下？”小陈兴奋地提议。

　　“当然。”梁小杰站起身，才发现腿有些发软，“今晚聚餐，我请客，地方你们挑。”

　　办公室里一片欢呼。

　　送走最后一个客户后，梁小杰回到自己的座位，闭上眼睛。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脸上，暖洋洋的。他能听见外面马路上车流的声音，隔壁打印机的嗡嗡声，还有团队成员压低声音的欢笑。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真的，一步步走出来了。

　　手机响了，是张慧。

　　“梁总，庆祝一下？”她的声音带着笑意，“今天可是里程碑式的胜利。”

　　“是该好好谢谢你。”梁小杰真诚地说，“没有你，我接不到这个单子。”

　　“那就请我吃顿饭吧，地方我定？”

　　“行。”

　　半小时后，梁小杰走出办公室，看见张慧靠在一辆红色跑车旁。她今天穿了条简单的连衣裙，素颜，头发扎成马尾，看起来竟有几分学生时代的影子。

　　“今天怎么打扮这么朴素？”他开玩笑。

　　“免得你说我暴发户气质。”张慧拉开车门，“上车，带你去个地方。”

　　车子穿过繁华市区，拐进熟悉的街道。当梁小杰看见“湖南商学院”的校门时，心里咯噔一下。

　　“来这儿干什么？”

　　“怀念青春呀。”张慧停好车，指了指马路对面，“你看，那家烧烤摊还在。”

　　梁小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熟悉的招牌，熟悉的两个烧烤架，熟悉的那个当排风扇用的大电扇。油烟在空气中弥漫，混杂着孜然和辣椒面的香味。就是在这里，他和秦梦妮度过了无数个夜晚。她爱吃烤茄子，他总是嘱咐老板多放蒜蓉；她不能吃辣，但又嘴馋，每次辣得眼泪汪汪还要继续吃。

　　“你……怎么知道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张慧看着他，眼神复杂：“高中同学聚会时，听秦梦妮提过。她说你们最爱来这儿。”

　　秦梦妮。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梁小杰仿佛看见她就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托着腮看他烤串，眼睛亮晶晶的。她说等毕业了，他们要一起开家小店，卖什么都行，只要在一起。

　　“我们换个地方吧。”他忽然说，“这里环境不太好。”

　　张慧挑了挑眉：“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这里吗？说最有烟火气。”

　　“人是会变的。”梁小杰拉开车门，“走吧，请你吃法餐，我知道有家不错的。”

　　车子缓缓驶离。梁小杰透过车窗回望那个越来越远的烧烤摊，心里空了一块。

　　有些地方，有些人，你明知回不去了，却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回头。不是因为那里有多好，而是因为那里封存着你最真实的样子——那个还没学会伪装、还相信爱情能战胜一切的自己。

　　张慧安静地开着车，许久才轻声说：“梁小杰，你有没有发现，你一直在为过去的人拼命，却看不见眼前的人？”

　　梁小杰没有回答。

　　他知道她说的是刘瑞。那个在他最落魄时不离不弃，在他想放弃时推他一把，在他需要时默默给予支持的姑娘。她太好了，好到他不敢靠近，生怕自己心里的废墟会弄脏她的纯粹。

　　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霓虹灯开始点亮城市。梁小杰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忽然想起不知在哪里看过的一句话：

　　人生就像开车，后视镜里能看到走过的路，但你必须盯着前方才能继续前进。问题在于，有些人太留恋后视镜里的风景，差点忘了自己还在路上。

　　他还在路上吗？

　　应该是的。工作室有了起色，生活有了盼头，未来似乎不再是一片迷雾。可为什么心里那个洞，还是空空荡荡的？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刘瑞发来的消息：“听说你签了大单？恭喜呀！(????????????)????”

　　他盯着那个可爱的颜文字看了很久，慢慢打字：“谢谢你。没有你，我走不到今天。”

　　发送。

　　然后他又补了一句：“周末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正式地，谢谢你。”

　　这次，他决定要往前看了。

　　哪怕只是一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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