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王妃之路过人间

　　燕楚和容齐先去了隔壁街的李家铺子，照着药童的推荐，两个人点了烤羊肉串。燕楚和容齐来的时间还早，只有他们一桌客人，老板便直接在外头碳火架子上给他们烤肉。
　　木炭碳烤的香气夹着肉、香料的味道飘过来，加上油滴落到碳火上的滋滋声，混在一起实在太勾人的胃口，燕楚觉得这样等太折磨人，直接搬了张椅子坐过去和老板聊天。

　　“我们是被人推荐过来的，这趟来得值啊！老板你这羊肉光从这香味就是一绝！”
　　老板也颇为得意，“我这酱料配方可都是祖传秘制的，传了三代，仅此一家，别处可吃不到。”

　　燕楚倒是有些惊讶了，“老板你这店能开这么久也是很不容易的了，如今这个世道，能传两代以上的店已是少见。”

　　老板叹了口气，“确实难啊，这天下几国，有的都城是换了又换，有的被别国占了又重新打回来的？算起来，也只有长平的都城存了百年，是个安稳地方，只是商户混着也难，这些年战火纷飞，税是纳了又纳，还有征兵徭役……这世道，没有哪个活得容易。”

　　老板话音一转，语气轻松了不少，“不过最近几年倒是轻松些了，从咱们西启六皇子登基后，征战少了，税少了，听说边境也安稳了不少。以前日子是靠熬过来的，现在的日子有盼头多了。只是听说咱们陛下身体不大好，许多人都去常宁寺祈福呢，希望陛下能够长命百岁。”

　　老板话音一落，将手中肉串一翻，撒上辣椒面葱花，装在盘中递给燕楚，“夫人，你们的烤串好喽。”
　　燕楚拿了烤串往回走，却看见容齐怔愣看着桌面，燕楚将盘子放在他面前，他才抬起了头看向燕楚。容齐眼眶一下就红了，他颤声说，“我不知道……”

　　他有些说不下去，燕楚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了他的手，微微用力，低声道，“我说过的，你勉强是个好皇帝的。”
　　容齐抿唇摇头，“不，我不是。”

　　百姓望他长命百岁，他却注定早亡，甚至要为了容乐放弃他们。在百姓和容乐之间，他早就做了选择。而在位这几年，他并未肃清朝廷，而是注重制衡，真正为百姓做的事并没有多少。

　　他不是好皇帝，不值得百姓那样。

　　燕楚没再说话，只把摆着烤串的盘子往容齐面前推了推，又自己拿了一串。
　　这羊肉确实一绝，肥瘦相间，肉质鲜嫩，又没有膻味，老板酱料香料也是一绝，一咬就是伴着香料味道的肉汁，让人胃口大开。
　　“哎呀，老板你这羊肉太绝了，有酒吧？”
　　“哎有，我立刻给你拿。”

　　燕楚一个人喝酒吃肉吃得乐呵，也不管容齐。容齐瞥了她一眼，伸手拿了肉串，又伸手拿了燕楚的酒。
　　燕楚眼中带了笑意，“老板，再给我拿瓶酒。”

　　吃完东西，燕楚又拖着容齐去了东市，东市多的不是吃食，而是手艺人。

　　西启民风虽没有北燕那么粗犷，但也带了几分随性，手工艺品没有北临那般精致，却另有一番风味，燕楚看得新奇，每个铺子都过去看看，又和老板聊聊天。容齐也跟着去，只是他看的不是工艺品，而是手艺人。

　　容齐最明白生命短暂，在他心中，生死才是最大的事。他尊重天下所有的芸芸众生，也认为他们都有权利去活，但因为出身尊贵，他一直是以俯视的姿态看着天下人。

　　他觉得人人都有生的权利，所以从不曾随便生杀予夺。
　　他觉得天下人可怜，所以下令减税减徭役。

　　可他从来没好好看过这天下人。

　　李家老板的话让他低下了头好好看了这芸芸众生一眼，而东市的手艺人则把他拉进了这芸芸众生。

　　看着忙忙碌碌的东市，容齐突然觉得他自己和这芸芸众生也没有什么区别，除了命短之外，大家都是在为了些东西熬着活着，或为了什么东西，过为了什么人，或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只是他们活得更有希望一些，或许也更开心一些。

　　走在前方的燕楚突然回过头，给了他一个香囊，容齐是西启人，自然知道这个香囊在西启习俗中是用来驱邪的。
　　容齐捏了捏手中的香囊，心中那些沉闷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东西仿佛真被这香囊驱走了一些。他猛然握紧了手中的香囊，不，他也有开心的时候的，和燕楚在一起的时间，他大多都是开心的。

　　过了东市，就是常宁寺。

　　李家老板说，那里有人为他祈福。

　　容齐的脚步顿时停下了，他再不敢往前走，他不敢面对那些百姓。

　　燕楚站在他面前，伸手抓住了容齐的手腕，把他往前拖。容齐不想去，可燕楚抓得紧，他挣脱不开，用空闲那只手攻向燕楚。
　　容齐一直知道燕楚厉害，动了手才知道燕楚到底是什么水准。容齐一开始是为了挣脱，打着打着却认真起来，忘了最初的目的，一心一意与燕楚切磋。

　　燕楚并未放水，胜负很快就分了出来。容齐难得动手，出了些汗，略微有些喘气，这个时候燕楚要拖他去常宁寺简直易如反掌，容齐也放弃抵抗了，谁知她却突然松了手。
　　她退后几步，面朝容齐。

　　“你想去常宁寺吗？想去看看他们吗？”

　　容齐有些怔愣，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点头，“想，可是……可是我……”
　　“我知道，你害怕。那些政策对你而言只是举手之劳，没费多大功夫，或许也不全是为了百姓。你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作用，会有这么多人感谢。你觉得受之有愧，你觉得你不值得。可是啊……”

　　燕楚话音一转，笑道，“可是容齐你做了不是吗？乱世之中打仗最是频繁，谁会闲得没事干搞减税这种活计。不管你做这件事时是怎么想的，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你都做了对百姓最好的一件事，对于百姓而言你就是个好皇帝，你值得。”

　　燕楚朝容齐伸出手，“所以，你去吗？”

　　容齐喉头滚动，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稳住自己的声音，抬手握住了燕楚的手，声音颤抖却不再犹豫，他道，“去。”
　　燕楚的手比他的小，掌心五指都有茧子，应当是练武拿刀磨出来的。快走到常宁寺时，燕楚微微用力握住了容齐的手。

　　常宁寺的香火很旺，来祈福的人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求的想要的东西。寺里有一棵古树，树上挂满了红绸，每个红绸上都写了心愿。

　　容齐抬头看了，以他的目力能看到临近的红绸上的字，有人求生意兴隆，有人求多子多福，有人求长命百岁……
　　容齐也看到了写了“愿启皇陛下身体康健”的红绸，红绸还很新，应当是最近才挂上去的。

　　风起，树上的红绸随风而动，容齐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红绸飘起来了，可他又觉得心中酸涩难忍，令他喉头一哽，鼻头发酸。

　　他为了容乐早就舍弃了很多东西，其中就有西启以及西启的百姓。他之前把所有东西压着，李家老板的话把他遮掩的东西都揭开了，容齐再没办法轻易舍弃他们。

　　现在那些轻飘飘的红绸仿佛一块块重石压在他的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可他看到红绸时又觉得心中欢喜。

　　李家老板的话还在耳边，常宁寺的红绸就在眼前。

　　可他注定早亡，注定对不起西启的百姓，注定对不起西启。容齐从未觉得如何，现在心中却满是愧疚，又带了些不甘，可心绪变化，最后渐渐平息。
　　之前决定好的事情还要做，只是如今还要多做一些事。

　　“容齐。”

　　突然有人唤他的名字，容齐知道是燕楚，这里知道他的名字的也只有她了。燕楚刚才去找常宁寺的和尚要红绸，现在正拿着红绸站在不远处朝他招手。
　　瞧见燕楚的那一刻，容齐突然觉得情绪平复了些，心中安定了很多，他也抬手朝燕楚挥了挥手。

　　拿到红绸容齐有些难以下笔，上次在北临许愿纠结的原因是不觉得许愿有用，这次却是因为他所求太多。

　　他希望容乐幸福平安，即便她的幸福与他无关，他希望西启百姓安居乐业，所求皆成，还有燕楚……
　　容齐偏头看了看燕楚，燕楚察觉到他的目光，略微背过身挡住她在红绸上写的东西，看得容齐有些好笑。

　　关于燕楚他想求什么呢？他的愿望很自私，同燕楚在一起时他会忘记很多东西，也能重新看到很多东西，所以他想要燕楚能够多在西启待些时间。
　　想着想着，容齐都觉得自己有些贪心，就算许愿真的有用，这么多愿望哪里能都实现，可他还是都写了。于他而言，这些愿望都是他现在所想所求，难以决定更想要哪个，索性便当个自私贪心的人。

　　燕楚在北临时并没有愿望，现在她有了。

　　她希望容齐能够得偿所愿，希望他能够潇洒自在，希望他活得漂亮。
　　即便他的未来与她无关，她的祝福也不需要他知道。

　　嗯，她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容齐，是那种光想到就会心动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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