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梦谣

作者:薰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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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年节将近,先前暖洋洋的日头却像捉弄人似的,躲在厚重的云浪后头不见影儿;维持了一阵湿湿冷冷的天候。江南的雨似乎随着关羽、张飞的军队过了江,跟进了江陵城来。
      马蹄达达,路上铺的石砖缝儿积水,冷凉的天色使得地上的小水洼浮了一层层薄冰,踏在上头,剔透的冰顿时四散,溅起了冷雨;将士吐着白雾,搓着双手,忍受着天寒地冻,拖着疲惫脚步,缓缓的踏进江陵城,但每个人脸上,尽皆含着笑意。
      领在最前头的自然是此回代刘备督军,夺下首功的诸葛亮,再来便是攻下长沙,让诸将士得以赶上年节,回家与家人吃上团圆饭的关羽、张飞二将;至于诛杀韩玄,使长沙一役得以告捷的魏延,以及骁勇善战的老将军黄忠,也受诸葛亮延揽入营,于堂下接受了刘备的接见。
      刘备心下大喜,大开筵席,除了分赏此役有功的将领,慰劳众将士外,亦给此回得胜归来的士兵放了几天大假;家人在城内的,大可回家与家人共享天伦,其余以营为家的弟兄,也大肆庆祝,甚至开放了士兵饮宴。
      年节的脚步也越来越近,这几日关、张两家府上极其热闹,待在刘备麾下的同僚无不上门来,给此回平荆南四郡的两大功臣祝贺,弄得关羽、张飞一天到头应付着上门的客人,就连此回夺武陵郡立下首功的关平也无法“幸免”。
      是以,直到吃团圆饭的前一天,关、张两家,才终究是又平静了下来。
      知道这一天空闲难得,在家养伤差些要养出虱子来的关平,终究是不管腿上伤势,拄着杖一拐一拐的,来到了张家门口。
      问他为何要走,不骑马善待自己?他直道骑马对现在的他言,才是天大的折磨。
      出外作战,除了运粮草的粮车外,哪来多余的车让他这受伤的将领来搭?知道这点的他,除了从大寨移入长沙城那小段路,由关羽勉强挪了辆粮车,给当时仍然伤重的他搭乘外,从长沙回来到江陵路上,他仍是骑着战马,跟在父亲后头。
      他的伤势遍布全身,尤以脚伤最为严重;特别是脚掌,以及腿外侧。骑在马背上,无法活络筋骨,而每晃动一回,对他脚掌上的伤都是一份负担,更别说上下马匹这种非要旁人搀扶才能完成的动作了。
      他上张家来拜访,若连下个马背都需要他人帮忙,岂不糗大了?于是他舍弃了骑马的想法,拄着杖走不也自由的多?差别只在他得走慢些;路,感觉上拉长了许多。
      外头天气冷,原本他武学底子深厚,不大需要披件这么厚重的棉袄,但他受了伤,身子骨比起先前稍差,他担心伤痛之外再加上病痛,那可就无比凄惨了;即使在韫卿面前不想失了面子,但自个儿有多少两重,他心下还是清楚明白的。
      他叩了叩门;他这回出征两个月,虽然与韫卿通了几封书信,多少对她的现状了解些,但看见字与见到人自是天差地别。他最关心的,除了这些日子来她过的如何外,还是她的枪法。回到家中,与翎绮聊起这些时日来她到张家所发生的种种,其中就有一项是这件事儿。
      他的信虽是寄给韫卿的,但韫卿与翎绮感情好,而且这段时间内,他俩的书信一直是靠着翎绮送达,因此他在书信中直接让韫卿问翎绮去,要她这女军师给韫卿想想办法。
      “你猜,我给韫卿荐了谁?”
      她认识的人远比他多;他想了几个答案,全都给她否决之后,他也懒得再瞎猜下去,“哎,我不知道。妳说,找了谁给韫卿对练枪法去?”
      “我,就是我自个儿。”翎绮扬起俏鼻,好不得意。而这答案,足足让他大笑了整整一刻。
      想当然尔,翎绮会有怎生反应。就算他是大哥,现下还是个伤员,但他这妹子偏要“大义灭亲”的话,再多个理由也拦她不住的。
      后来翎绮才给他说了,他在传授韫卿枪法时,她也没闲着;知道关平迟早会入营去,没这么多闲暇陪韫卿练枪,因此她也将荒废多时的剑法重拾起来,那段时候偶尔还能见到她去同韫卿请教剑法,没想到全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他再三的向翎绮道谢;没想到自家妹子想得比他更远,“为了韫卿嘛。”翎绮却回他一脸媚笑。
      两人情同姊妹,她为韫卿着想,合情合理;但不知为何,那声“为了韫卿”,似乎还有些他探不着的深意在里头……他不禁打了个寒噤,敢情是天气太凉冷了不成?他的衣裳,似乎还没穿够啊。
      心里头思索着还没个完,门板却已是应声打开了,“哎呀!平哥哥,天气这么冷你也过来……你的脚还没好啊?”
      瞧这说话的声调,不是静韬还会有谁?“静韬,好久不见了。”关平热络的跟她打起招呼来,对她的怪叫丝毫不以为意。
      “是来找我家姊姊的吧?”静韬眨着眼,指了指他;关平淡淡一哂,没搭腔,“来来来,快请进请进,姊姊她可是恭候多时了呢。”将门板揭开,邀关平入内,那声“恭候多时”与翎绮的语调听来竟相去不远;冷不防的,就在张家大门口,身强体壮的关平,打了个响当当的喷嚏。
      *
      关平同张家两位长辈打过照面后,直当他是自家人,便毫无顾忌的,让他跟着静韬绕过回廊,来到后院。
      印象中,打从张家搬来这儿,他这还是头一回造访两位姑娘的香闺。
      静韬只陪他走到回廊弯处,“往前走到底,弯向左边就是了。”
      拄着杖,关平有些意外的看着静韬,“要让我自个儿去见韫卿?”她不一块儿跟来吗?尤其韫卿跟他男未婚女未嫁,有个人在身旁陪衬,聊起话来也比较不这么尴尬。
      “成的成的!我阿爹阿娘相信平哥哥的为人。再说了,你们两个人练这大半年的枪,有多少时刻是孤男寡女在那深不见底的后院的?”那句“深不见底”听来有些古怪,关平正想对静韬提出抗议,静韬却没给他这机会,“放心,我阿姊武功不下于你,凭你现在这付德性,就算你想碰姊姊一根寒毛,也要看她肯不肯哪!”
      这付德性?关平无奈的苦笑,静韬这番话可把好听的、不好听的都给说尽了,好吧,他也有许多话想同韫卿说说,既然他们对他如此“放心”,他又有什么好推辞的呢?
      关平缓缓挪动脚步,走了一段,外头这时候却淡淡飘下细雨来,他不禁往回廊深处躲去,拐杖拄地的声响免不得大了些。“是谁?”里头的姑娘不愧是心思细腻的韫卿,耳朵也够尖,立刻开了口。
      “韫卿,是我。”关平扬起笑来,往前走了几步,正想往厢房里探头,看看这多日不见的妹子,她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奔出厢房来见他。
      “好久不见了。”他的声音听了大半年,阔别了两个月,再次听见,竟多了说不出的熟悉感。
      关平颔首,见她气色红润,不像他满身伤,他顿时觉得欣慰多了,“是啊,许久不见了。”
      韫卿看见他手上拿着那副拐杖,“你的伤,怎么样了?”她走近几步,睁大双眼,彷佛想从那身厚棉袄儿看出他的伤势。
      “不碍事的,妳别担心。”
      韫卿抿起唇瓣,像是思索着,而后快速上前,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搀着他,欲将他扶入厢房里去。
      关平没料到她会突然来这招,有些猝不及防,“韫卿?我……我可以自己走。”
      他想闪避,却无意间牵动伤势;虽说休养了近半个月,伤口收合得差不多了,但牵动得要是过于用力或突然,还是会感到有些疼痛。
      “你看看你这样子,还想逞强么?”见他痛皱了眉,韫卿更是下定决心;只见他一个少年郎,却被一个体态纤细单薄的姑娘给搀进房里入座。
      关平一脸赧红,他受这么重的伤,除了给军医以及关羽、张飞等亲近的人见过之外,其它的将士皆没亲眼目睹过他这般狼狈模样;再怎么年轻,他毕竟是一军之将,要是给其它弟兄撞见,难保不影响军心。在受这身伤之前,他可是击败武陵太守金旋、抵挡长沙守将杨龄突击的少年将领啊。
      但在韫卿那澄澈眼眸面前,他似乎再也无法伪装;他的模样,完全给她看透了。
      “对不起,顾不到你的面子。”韫卿见他低着头,不想久未见面的两人就这般将气氛弄僵,一向不轻易低头的她,倒显得落落大方,开口便给了关平一声道歉。
      关平微诧,听见韫卿这声道歉,忍不住抬起眼来望她;那俏丽姑娘就坐在他对头,紧闭的唇瓣,嘴角微微上扬,认真的态度顿时令他那高筑的自尊又卸了下。“无须道歉,我……现下行动确实不大方便。”
      他的嗓音低哑,像是压抑着什么,韫卿展眉,看见他这般模样,却是轻笑了起,“韫卿,笑什么?”他以为方才的话引来了她的嘲笑,开口免不得粗声粗气起来。
      韫卿止住笑声,“没,我只是觉得,平常你们都认为我好面子、逞强,此回看见你这般模样,好似看见了自己呢。”
      关平没搭话,她又道:“你还记得你在最后送来的信里头写些什么?”她弯唇,一脸轻松的提问。
      信是他写的,对内容自然不陌生,“跟妳报告了我的伤势。”这话答的有些不情愿;没办法,原本只是不打算让她担心,也以为等到归来的时候,他行走能够正常些,可没想到事与愿违。
      “我知道你避重就轻。”她顿了顿,后头又加了一句,“很明显。”
      关平不禁又苦笑起来,“韫卿啊,既然知道了,为何不替我留些颜面?”不过他的狼狈模样她方才不已经见识过了?
      “伤得很重吧?从你写字的力道来看,我想你大概是硬撑着写完的。”她免不得轻叹,那双看着他的眼中,透着掩不住的关心,“何必硬逼自己在那种时候写信给我呢?”
      “不知道。”既是说开了,也不想再度与韫卿交恶的他只得一笑置之,“也许我当时突然想起,妳练枪时少了个人陪练;于是急着替妳想办法吧?”
      韫卿浅浅一笑,“那你知道谁来陪我练枪的了?”
      “这事儿我不想知道也不行了。翎绮那小妮子怎会错过这种跟我邀功的好机会?”
      两人不由得淡淡笑开;他挪动身子,避开脚掌上的伤,而她也体贴的不一直望着他,只见她缓缓执起笔来,在早已铺好的纸上挥毫。
      “那不知关将军此回出征,可还有什么话,要同我分享的呢?”韫卿打趣的调侃他一回,孰知他不仅没回话,反而注意到她发间的簪子来了。
      “韫卿,我记得妳不是只用一把看起来古旧的木簪子吗?何时见过妳上其它的簪了?”
      两个人同时牵起话题来,韫卿挑起眉来,“我先问的,你先答。”
      “这可不成,我的话题很长,到时候怕给妳溜了,妳先答吧。”关平也懂得耍赖,只见两人僵持不下,而后是韫卿先放弃了。
      “关平,出去外头两个月,别的先不谈,耍嘴皮儿倒是增进不少。”韫卿瞪了他一眼;恨不得将他身上穿出两道孔洞来。
      “是翎绮姊要我簪的;这是她送的。”韫卿指了指头顶上那支通体翠绿的玉簪子,“搞不懂为什么她非要我换簪子不可。”
      “簪在妳头上,很好看。”关平点点头,不得不说翎绮在这方面确实有她一套,“还有妳这身冬衣,也挺好看的。”
      虽然只是这般平淡的称赞,但出自他口中,听起来就是觉得有这么些不同。
      “记得啊,这簪子,可得时时配戴,我要每回见到妳也都看见这簪。”
      听见翎绮的要求,韫卿忍不住睁大眼;她之所以只用木簪,除了不喜这类高贵饰物外,也是担心自个儿万一弄刀弄枪的时候不小心摔碎了可惜。翎绮这“无理要求”她还来不及抗议,只见翎绮东挑西拣,又往她的手心放了个东西。
      “这是什么?”
      “胭脂。”翎绮打开盖子,让她凑近闻了闻味道,“妳看,就像这样……”她趁其不备,往盒里沾了点脂粉,就往那张素净淡雅的脸上抹。
      韫卿想躲,可脸上却已沾上了些;她举袖欲擦,却又给翎绮阻止,“别抹别抹,扑在妳脸上可好看的。”她又沾些,在韫卿脸上抹匀,随手探了块铜镜,让她瞧瞧自己的模样。
      从没用过这些玩意儿,免不得感到陌生,但眼角瞟见铜镜上得自己时,她竟对自个儿的模样感到惊讶;她迟疑了会儿,而后终究是将脸凑近仔细端详一番。
      这……是她么?韫卿忍不住扬起袖来,以指探了探上了胭脂的颊,就如同翎绮那般透着蜜红;瞧了几眼,竟有些不好意思的退开。
      “瞧,妳光上些胭脂,便是这般娇艳模样;是不是了解这玩意儿的功用啦?”翎绮满意的看着韫卿的反应,将胭脂盒重新搁至她的掌心。
      而她,竟是默默的收了下来。
      想起前几日发生的往事,又思及方才关平赞美她的言语。韫卿忍不住又往颊上抹去,以为自己在他面前抹了胭脂似的。
      她感到有些羞涩,微别开了头,“少灌迷汤。”
      “不过这冬衣是阿娘给我做的,要称赞这衣裳好看,就同我阿娘说去。”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自个儿挑的料子。”
      关平听了,忍俊不禁,“我家那妹子这段日子往妳家走得勤,妳也学着她邀功了?”
      韫卿扬起掌来,语带威胁,“你不怕我出手教训你?”别忘了现在谁身上带着伤呢。
      关平笑着投降讨饶,韫卿皱了皱鼻,双手一摊,“我交代完了,你呢?”
      他摇头轻叹,只觉得自个儿亏大了。聊过几句,熟悉的感觉顿时涌上,也彷佛回到了那段与她每日见面,练习枪法的时日;令他怀念。
      “那我就从在军营里点兵数粮开始说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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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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