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故梦

　　如轩在那片刻楞了一下，不仅是因为惊讶，她甚至有种荒谬的感觉，将眼前的女孩错认成过去的自己。

　　“我的娘啊……”乳母看清那孩子，忍不住惊呼。见如轩怔怔地上前，扶起她，乳母瞬间也察觉到奇怪之处。

　　两个女孩眼睛极为相似，相貌大致相同，只是个头有些差别，像一对姐妹。

　　小姑娘头发脏乱，满脸血污，双眼哭得红肿。她衣不蔽体，身上满是伤痕，不知遭受了怎样的殴打才成这样。

　　如轩见她有些迷糊，紧紧依偎着自己发抖，不停地叫哥哥，觉得无比心疼，焦急地看向乳母。

　　乳母眼里泛起了泪光，她最是见不得孩子受苦，连忙将小女孩抱起来，用手一试，烧得厉害，必须得去找医师来。可是，自己哪有权利随随便便就抱个小乞丐回去叫人给她看病？这事管家能同意吗？

　　如轩很是焦急，见刘氏不知所措，当即拉了她的衣角往回走。

　　“小姐？”乳母也知道这女孩伤势严重，她只是习惯犹豫，顾虑太多。眼下见一个孩子都比自己有决断，不禁心生惭愧，连忙与她一同小跑着回了府，心想莫管家岂是冷漠之人，自己至多被责骂几句而已。

　　莫为正好在院里，一见这小女孩，也大吃一惊：“谁家的孩子……是乞丐？怎么会伤成这样？”

　　乳母着急：“管家大人，您看能不能找人来瞧瞧，我怕孩子有危险。”

　　如轩在一旁拼命点头。

　　“当然得看，才多大的小姑娘。哎……造孽啊。”

　　医师看过后，倒说基本都是皮外伤，不是太重。几人这才放心下来。不过这女孩却心智不全，是个痴儿。

　　“可怜的孩子……”乳母抹着眼泪。

　　莫为问乳母：“你可知道她有没有亲人？”

　　“应是没有，这种小孩，肯定是被遗弃了的。”医师发了话，言罢摇了摇头：“莫管家，恕我多嘴，城里奴隶乞丐那么多，哪个不可怜？您又何必平添烦恼呢？”

　　莫为当然听得出，这是在变相地说他多管闲事。这医师与家主常有来往，总是见不惯他擅作主张。管家时常逾权行事，外人多有言语也属正常。

　　乳母见管家表情不悦，便先送走了医师。

　　女孩身上敷了药，已安然入睡。如轩坐在一边静静看着，时不时用手摸摸她的额头。等到烧退了，总算是松了口气。

　　如轩回望，看到管家垂首，背影颓然。她并不能揣测出莫叔心里的想法，只是真切地感受到他的不愉快。

　　乳母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烦恼，别人很难理解。她想，也许理解不难，只是多数人不愿而已。

　　莫为背对着小姐，这时也回头，正巧读出了如轩目光里的担忧。这个不会言语的女孩，总是用一双明亮的眼睛诉说对身边所有人的关怀。

　　他知道自己笑得滑稽，但就是停不下来，看着自家小姐的眸光逐渐温软，心里也仿佛有春风拂过一般。

　　小女孩在睡梦中又叫了声哥哥，揪住如轩的衣袖。

　　莫为一愣，见小姐神色有些黯淡，片刻后，她紧紧握住了小女孩的手。

　　“小姐。”

　　如轩看向他。

　　“你想让这个孩子留下来陪你吗？”莫为温和道。

　　她的确有这想法，遂用眼神试问，可不可以？

　　“莫叔也想让咱们轩儿有个玩伴。不能总是一个人，那多孤单。”莫为摸了摸如轩的头，笑着离开。

　　天色向晚，姬如轾感觉伤处已经没有太多痛感，一听到那人进来，就立即翻身坐起。

　　小屋里的气氛在两人对视之后变得十分尴尬。姬如轾险些把眼珠子给瞪出眶，而在他前面，脸上有伤疤的少年先是一愣，而后又恢复了他那标志性人畜无害的笑容，貌似很淡定，只是手脚明显不知道往哪放比较好。

　　“又见面了，少主。”还是苏耐先开了口。声音依旧柔和。

　　姬如轾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你、你……你他娘……”

　　“是被抓来的。少主您也是？”

　　姬如轾别扭地“嗯”了一声，忽然发怒：“别叫少主！老子不是什么狗屁少主！”

　　这一声把林群给惊醒了，揉着眼说；“呦，苏耐你回来啦。”

　　姬如轾又是一愣，不可思议地瞅着他：“你就是苏耐？”

　　“是。”

　　“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他说完一想，自己好像也没问过。

　　苏耐敛目道：“我以为，您不必知道我这下贱之人的姓名。”

　　姬如轾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他说话带刺，心里愈加火大。索性不再开口。

　　林群听迷糊了：“你俩，以前认识？”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苏耐回答。

　　“嗨呀巧啊，老大也是我救命恩人呢！哎老大是怎么救下你的呀？他救我和二百四十八的故事你想不想听听？”林群明显想和苏耐套近乎，刚凑过来，就被姬如轾一脚踹了回去。

　　“一边去！”

　　林群只好作罢：“行行行你俩先聊哈……”

　　姬如轾很不爽地看着苏耐，突然想解释：“我是被我爹关在家了，不是言而无信！你对老子有恩，老子记着呢！”

　　说完就后悔了，我在这跟他解释个什么？又不欠他的！要还的早还完了，这混蛋还想要钱，明摆着蹬鼻子上脸！

　　在他送药过去的那日，这个叫苏耐的混蛋玩意一眼看出他练武不得寸进，自告奋勇地要为他讲解。姬如轾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听听也没什么，结果不知怎么的茅塞顿开，进步了许多，这下他反倒慌了，犟道：“老子受了你的恩惠，你要什么报答？”苏耐便说，小的不求何物，若少主非要报答，不如再多听几日，小人为您讲些别的。

　　一来二去，姬如轾听了乱七八糟一大堆，偶尔觉得自己被骗了，可细细一想又确实比别人懂了不少，不再如以前那样幼稚。他便自觉包了苏耐兄妹二人的衣食。

　　后来有一日苏耐莫名焦躁起来，问姬如轾能否借钱给他，如若不能，他便要走。姬如轾当时正在学新剑法，想尽快突破，欲求帮助，闻言便一口答应。然而第二天便被父亲关在了家中。等数天后他送钱过去时，那人却已离开。

　　苏耐笑而不语。

　　姬如轾心间窜起熊熊怒火，灼得他咬牙切齿。

　　怎么的？这家伙难道还不信？

　　面对那张始终满是笑容的脸，他满心的憋屈仿佛无所遁形，恼的只想挥一拳过去，把那道疤打裂了才好！

　　“少……你叫姬如轾对吧。”这人终于开口，温和地说，“何必对此事如此上心，我这下等奴隶向贵族讨要钱财，本就是胆大包天，没被教训已算万幸，给不给钱又算得了什么？”

　　姬如轾算是听明白了，这厮果然不信。想了想，也对，自己答应得那么爽快，第二天连个鬼影子也见不着，怪不得别人抱怨。他听见林群又开始嚷嚷：“啥？啥贵族？”

　　“贵你爷爷！”他顺口骂道，又对苏耐说：“老子该说的也说了，随你怎么想，今天开始大家都一个样，什么贵族奴隶，统统滚一边去！谁再提我揍谁。”

　　“对对对！咱一个屋的嘛，要团结！”林群此人擅长于见缝插针，“再说了，这里哪有啥贵族啊，就那帮饭桶废物，敢来咱这受罪？”语罢，他看见姬如轾瞪他，不由得小声问：“是吧老大？”

　　姬如轾瞅了林群片刻，突然扭头，调整了下面部表情，冲苏耐吼道：“骂得对！”说完绕开他出了小屋。

　　屋内二人都吓了一跳，见那人走远，苏耐坐下歇息，林群到门边探头张望了半天，自言自语：“老大的屁股这就好了？走得那么有劲……”他又转问坐在左后方的人：“你和老大到底是有交情还是有过节啊？”

　　苏耐嗤笑：“那小子看起来和谁都有过节。”

　　“也对。面相确实不好。太凶。”

　　苏耐问他：“这么快就换老大了？以前不是张海吗？”

　　林群嘿嘿两声，转身看了眼熟睡的张山，说：“张海是大哥，最他能照顾人，但气势上不行，老大这称号就给刚走的那位吧，你是没见，昨天夜里……”

　　“有空给我讲故事，”苏耐打断了他，眼神微冷，看向张山：“不如先看看你身后那位是怎么了？”

　　林群一下子反应过来。张山一觉睡到现在，方才屋里那么大声都没有吵醒他。

　　“兄弟，醒醒？别吓我啊！”喊了半天，毫无动静，林群伸手往他额头上一摸：“这小子也没发烧啊，咋就叫不醒了？等等，我去喊张海回来看看！”

　　训练结束后，张海只抢到了四人的饭，准备回去时，几道身影摇晃着到了面前。他并未细看，低下头选择忽视，错开他们。

　　个矮的一人伸出胳膊，没拦住张海，于是转身，朝那少年后腰上一踹。

　　张海扑倒在地，被激起的尘土迷了眼也来不及管，只是迅速用衣服抱住饭菜。

　　身后那帮人放声大笑。

　　附近有几个士兵端着碗，蹲在营地边上，只顾狼吞虎咽，似乎对不远处发生的事习以为常。

　　张海还没起身，就被团团围住，饭菜与外衣一同被扯走。撕烂的衣服又扔回他头上。

　　“你们还有完没完！”他终于忍无可忍，吼出这一句，忽然觉得无力。

　　张海张山兄弟二人是在逃亡途中与这帮人结怨的。因为拿了他们吃剩的骨头去救快要饿死的弟弟，张海被打得遍体鳞伤。后来结识了林群，三人一同饱受欺凌。

　　流民到达寒城后，守军抓走了这些经常闹事的，他们总算得以解脱。然而谁成想老天开了个玩笑，又把他们送回了水深火热之中。

　　林群在狼山军营看到这帮人后，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张山看着张海，眼里满是惊慌，怯懦道：“哥，咱怎么办？”

　　他搂着弟弟，忍不住鼻翼一酸，故作镇定：“没事，哥在，保证你们不受欺负！”

　　这话他做到了。张海虽没有能力反抗，但却有能力保护。

　　混混们也是被整治过一番的，知晓军规森严，不敢在统领们的眼皮子底下闹事，也就没以前那么猖狂，即便都将气撒到张海身上，他也能承受着。营里禁止斗殴，只要被发现，双方一并处罚。所有受过欺负的新兵因此都选择忍气吞声。

　　“小畜生，听说你弟和林群那俩杂种遇上山匪了？”一人笑着问。

　　张海爬起就要走，那混混扯住他不放，言语更加过分：“咋就没死在山匪手里呢？少两个废物，还能省出几口饭，你说是不是，啊？”

　　“你他娘少放屁！”

　　当张海得知逼迫张山与林群去接人的正是这些王八蛋时，他想过要同他们拼命。这股怨恨就压在心底。此时这群人堵着他，咒骂他的亲人。张海的眼神几乎要在这些丑恶的嘴脸上剜下几块肉来。为首那个见少年目光凶狠，忽然觉得好笑，凑近了想捉弄。张海头脑一热，不管不顾，用力一拳将那人击倒在地。

　　其他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大概是欺负这个老实的少年欺负惯了，完全没料到他有一天竟然会还手。瞬间的惊讶过后，五个混混都扑了上来。

　　张海哪里是这么多人的对手。二话不说掉头就跑，冲出操练场地，见一人已追到自己右边伸手抓来，连忙侧身闪过，结果失去平衡，摔倒在出口旁边的斜坡上。这土坡下不远处就是新兵卧房，张海一屁股坐倒，就这样直接滑下了坡，正巧把刚跑出来的林群给踹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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