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茶

　　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
　　清珊一边拿了家居服往卧室里钻，一边交代林沐阳：“时间挺晚了，你先去洗漱吧。”
　　男生正在低头换鞋：“嗯。”

　　卫生间里，水龙头里的水哗哗地流。
　　林沐阳洗掉手上的香皂泡沫，抬起胳膊，在自己穿的黑色短袖上嗅了嗅。
　　穿了一天的衣服，有一点温热的汗味。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向一旁的洗衣机。
　　打开半透明的折叠盖子，圆滚滚的滚筒里，一团白色的东西，正缩在角落。
　　那是今天早上应该被搭出去晾干的他的T恤。显然，把它丢进去的那个人，忘了把它及时拿出来。

　　明天一早，他就要走了，去赶中午时的火车。如果现在把衣服挂出去，还能赶在他离开之前晾干。
　　林沐阳扶着洗衣机的顶盖，站在那里，看着里面的T恤。头顶上，卫生间的暗白灯光，把他的影子投在眼前。

　　外面，空调的嗡嗡声悄然响起，传来清珊由远及近的声音：“洗完了么？”
　　男生敏捷又无声地扣上洗衣机的盖子，什么也没有看见似的，转身回到洗脸池前。

　　清珊在虚掩的门上敲了两下，探头朝卫生间里望望。
　　男生背对着她，双手支在洗脸台侧，正从镜子里瞧她，眼神有些迷散。沾着水滴的头发，一绺绺搭在额前。

　　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相遇。
　　清珊朝他微微一笑，又问了一遍：“洗完了么？”
　　“嗯，洗完了。”镜子里的男生点点头。他黑色的棉质短袖背后，有一小块洇湿的痕迹。

　　“你现在洗澡么？”
　　“你先洗吧。”男生说着，转身。从镜中抽离的目光，只是闪烁着，在清珊脸上草草扫过，然后与她擦肩，走了出去。

　　像是在躲闪。
　　清珊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随即无声地笑起来。
　　这小子，刚才一定是一个人躲在这里，为着晚上受到的那番表扬暗自嘚瑟。却被她这个没眼里介儿的打搅了。
　　真是……小孩子似的。

　　清珊噙着笑，回头看看男生的背影，正埋在毛巾里，擦着脸上头上的水滴。然后，自顾自拿了东西，洗漱去了。

　　男生让了她先洗澡。
　　电热水器容量有限，后用水的，有可能洗到最后就干脆成了凉水。
　　不过，眼下是夏天正暑，谁也不需要那么多热水。

　　清珊洗完澡，穿好家居服，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
　　男生依旧坐在沙发上，翻着他那本没看完的小书。
　　“该你洗了。”
　　“嗯。”男生只抬了一下眼，然后继续埋首书中。

　　受了表扬，就趁热发愤图强。清珊觉得他这股劲头，热血得可爱。
　　她只是随口催了一句：“早点洗完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火车。”
　　回来的路上，两人已经说好了，明天一起吃了早饭，清珊去车站送行。

　　听见男生答应了，清珊才拿起吹风机，把头发吹的半干，就回屋休息去了。
　　屋外，林沐阳搁下手里半天没有翻页的册子，仰头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长长吁出一口气。

　　头顶上，四只并排的节能灯管，在灯罩里发着亮光。半透明的灯罩里面，有一小片飞虫残骸堆出的阴影。
　　隔着一道门，空调吹出的凉风，似乎威力欠佳。安静的客厅里，只是觉得燥热。
　　林沐阳伸出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却没有去拿茶几上的水杯。

　　他闭上眼，回想着关于这两天的行程，从计划到成行，是不是每一步都促成了眼下的情形。
　　出乎意料，却又顺理成章的情形……

　　“喂喂。”不远处的卧室门上，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清珊探出头来，“怎么还不去洗澡？想什么呢？”
　　她都躺下半天，把晚上看的剧回味两遍了，外面好像还是安静得没有动静。

　　男生猛地回神，腰间用力，从靠背上坐直起来：“嗯，马上就去。”
　　“嗯。”清珊点点头，顺便去了趟卫生间，然后又回屋躺下，很快便睡着了。

　　卫生间里，林沐阳关上门，又往洗衣机里瞧了一眼。
　　白色的T恤还在。
　　他默默盖上盖子，脱下身上的短袖长裤，放在盖子上，拉上薄薄一层格子浴帘，打开了淋浴喷头。

　　第二天，清珊又是一觉睡到自然醒。
　　林沐阳的火车出发时间是中午，两个人不慌不忙地洗漱收拾，出门去吃早饭。

　　临出门时，清珊拎着挎包，站在门口，一边等着林沐阳弯腰系上自己的鞋带，一边问他：“东西都拿了吧？别有什么落下的。”
　　男生埋着头，专心对付脚上的鞋带似的：“嗯，都拿了。”

　　清珊从鞋架上取下粗跟合脚的凉鞋穿上，身边，穿戴妥当的男生安静的站着等她。
　　空调关掉，温度开始上升的空气里，散着淡淡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清爽气息。这气息，过了今天，自然会渐渐淡去。

　　她回头看了看沙发上，被男生叠起放好的素色被子，正稳稳当当的摆着。
　　那上面，大概也沾染了这样的气息。一个成了她弟弟的男生的气息。
　　锁上房门的时候，清珊忍不住想，这样的机缘巧合，还真是奇妙得可以。

　　简单两碗牛肉汤面，两个人就打车去了火车站。
　　站前广场上，依旧人来人往，好像永远都没有空闲的时候。
　　司机师傅见多识广，直接把车停在了马路对面的天桥底下：“那边不好停车，你们就在这儿下吧。”

　　拿出手机付钱时，一条消息忽然冒出来。
　　是沈柯，问她身体怎么样了，和曲然交接工作是否顺利。

　　大概是单身的缘故，平时休息假期，他也时不时会在聊天群里，发一两条闲聊消息。
　　清珊偶尔会收到他的私聊消息，一般都是简单几句，基本也是三句话不离工作。
　　她不知道，组里的其他人，是不是也会被他这样随手拉来聊天。不过，就凭那些闲聊的话题和频率，她觉得，其他人，也免不了被柯大这样骚扰。

　　她很快付钱，下了车，一手关上车门，一手已经点开了打字键盘，回复柯大的消息。
　　车子很快开走，扬起一阵不怎么好闻的热浪。
　　等在身边的男生，拉了她的胳膊，把她拽上马路牙子。

　　“谁啊？”像是随口的一问。
　　“我们老大。”清珊随口一答，把最后一个动图发出去。
　　是个简笔画兔子，挺胸抬头，yes sir的表情。这还是前两天刚从同学群里借来的表情，觉得挺有意思。

　　直觉身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清珊偏过头去。
　　男生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看看清珊，又移向别处：“周末还要布置工作？”这语气，让清珊想到了宋女士。
　　像是随意询问，却带着点藏不住的不乐意。含着关心惦记，像极了一家人。

　　清珊笑笑：“没有，就是问问昨天工作交接的情况。”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多一句嘴，把这来龙去脉老实交代清楚。
　　男生没吭声，不在意似的点点头，看着路上的车子，发了几秒钟的呆，才又转向清珊：“走吧，先去取票。”

　　取票，进站，一切顺利。
　　临分手前，男生忽然问清珊：“要是再来湛市，我还能住你那儿么？”
　　清珊笑了：“当然能，只要你对我屋里那张沙发没意见。”
　　男生也笑了，依旧是抿着嘴唇，扯出细细的纹路：“一点意见也没有。”

　　清珊朝进站口摆摆手：“行了，赶紧进去吧。”
　　“嗯。”男生答应着，脚下却没有挪动。
　　放在身侧的一双手，动了动，又放下，握紧了，又松开，终于只是深吸口气，耸了耸肩：“那我走了。”
　　“嗯。”清珊点头，想了想，又补了句，“有空常联系。”
　　“嗯。”

　　男生背着书包的颀长背影，消失在进站口的玻璃门后。堆在脚边的宽松裤脚，似乎稍稍拖慢了他的脚步。
　　清珊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

　　火车开动的时候，她正坐在回去的公交车上，手里拎着从车站对面那家寿司店里买来的章鱼小丸子。
　　隔了两天，她还是很想再吃上一口。

　　回到家，脱掉鞋，洗了把脸就开始收拾屋子。
　　下午的阳光，正好开始照进屋子。清珊一把拉上半边窗帘，屋里一下子暗了下来。
　　只剩下空调嗡嗡的低鸣。
　　安静得像是少了什么东西。

　　清珊端着水杯，倚在卧室门口。杯子里，是调好了温度的温开水。
　　她瞅着沙发上那床要被重新塞回柜子里的薄被子，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拿出些私房钱，养一条逗趣作伴的狗儿。
　　不用太大，也不用太贵，就像……楼底下遛狗大爷的那条雪纳瑞就行。

　　没多久以后，就在她把自己这两天不大方便换洗的内衣裤，放在水龙头底下浸水的时候，才忽然惦记起什么。
　　拉开洗衣机的折叠盖，那件本应被晾干带走的白色T恤，果然还摊在里面。

　　清珊叹了口气。
　　是她忘了把它捞出来，挂在阳台的衣架上。可是……
　　她想起临走时，问林沐阳有没有忘掉什么东西，男生头也不抬的笃定回答。
　　他说没有，她就信了。
　　……这粗心大意的男生。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