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

　　这清闲不过两日，便被前来向我哭诉的代课老师给打破了。也不知他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一口咬定我和夏董的关系不寻常，偏生求我找夏董帮他卸了这代课的任务。难以想象他刚才那节课究竟经历了什么，让能让一个中年男子在办公室里一边哭诉一边骂娘，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我在一旁瞧着，不禁感谢起他们往日的不杀之恩。

　　“徐老师，调课一向都是教务处在管理，我就一实习老师也没权力处理，您在我这儿哭诉，如果能调节您的心情，我倒也不介意，但是换代课老师这事，我真管不着。我和夏董也就低层员工和老板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退一步说，就算夏董亲民，允我‘上书进谏’，夏董也不一定会管调课这事，再退一步说，夏董看在您老教师的面子上管了，那‘圣旨’一道道传下来，等教务处调任通知下来，黄花菜都凉了。这也就明天一天了，要不咱忍忍？”我一边苦口婆心地劝慰他，一边还不忘给他递纸。

　　“明天数学两连堂，这……这日子没法过了！”他接过抽纸揩去横流的涕泗抽抽噎噎地说。

　　我无计可施地看着哭得满脸通红的中年教师，适用于此的场面话都被我搜肠刮肚地倾吐殆尽了，面对他我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刚上完课回到办公室的蔺老师嗅着八卦的气息走到我身边，附在我耳边轻声问：“小安，这什么情况？他表白被拒了？”

　　“关于四班数学代课的事，也不知道那群学生干了什么，把人家逼成这样。”

　　“那他对着你哭是个啥意思？”她俨然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我瞄一眼旁边正自顾自抹眼泪的中年教师，便转过头小声地回复她：“他想通过我联系夏老师找夏董帮他调个课。”

　　“小安，难不成你和夏董他们家真有什么关系？”

　　我面不改色地说：“怎会，我要是有关系至于来四班实习吗？”虽然事实真是被老爸坑来实习的。

　　她略一寻思，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说得也是。那他缠着你哭也没用啊，不如去教务处请个假。”说完便失去兴趣走开了。

　　我琢磨着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虽然对不起另一位被调任去代课的老师，但为了耳根的一时清静，我还是不厚道地同他说了。他听后心急火燎地便往教务处去了。

　　“蔺老师，谢谢你的建议。”

　　“举手之劳而已。说起来夏董也真是狠地下心这么折腾自己女儿，不过这些小崽子又不傻，谁会和夏董女儿对着干，到头来还不是折腾我们这些底层教师。”她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转而又兴致勃勃地说：“你们说，夏老师和夏董之间究竟是什么矛盾，让夏董这么大动干戈。”

　　她是对着整个办公室的老师发问，但文老师正批阅试卷，郭老师则一脸尴尬显然不想卷入这种话题，英语刘老师抱着课本起身上课去了，剩我一人左右为难不知该不该回话。

　　私心来说我当然希望能更了解夏小佑，却是想通过她亲自告诉我，而非流言蜚语，于是我没有答话。

　　“小安，你和夏老师走得近，你知道吗？”

　　她这厢点名提及我，我只得一本正经地信口胡诌：“夏老师因为保护我受了伤，我在医院守着也是应该的，关系倒也融洽。只是这些私事我没问过，一般人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所以我也不清楚。”

　　最近认为我和夏家亲近的人愈发得多，每次我都得费心解释一番（虽然事实上老爸和夏董有些交情，但被同事知道又是另一码事），却依旧百口莫辩，想来应该是从李“游魂”那儿传出的消息，果然怼人一时爽，社交火葬场，日后可得长点心了。

　　我这边心思弯弯绕，那头的蔺老师则绘声绘色地讲起她听来的传言，我听了一耳朵，和李“游魂”讲的八九不离十，只是细节刻画得更丰富，便开始批改试卷。蔺老师正讲到兴头上，却被原本一言不发的文老师出声打断：“我看你这么会添油加醋，不去作厨师可惜了。”

　　蔺儒不满地嘟囔一句，悻悻地闭上了嘴，我在一旁极力憋着笑，想不到文老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过转念一想，她这么护着夏小佑，不会真的喜欢她吧，联想起她之前种种行径，倒也不是没可能。我这厢察觉自己心意不出三天就杀出个情敌，但若真要论个先来后到，半路杀出来的也是我才对。

　　不过这都是些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也就做个笑话想想而已，工作才是正事，办公室难得安静，正好批阅试卷。

　　等我在电脑屏幕上找他们的得分点找得头晕眼花，准备合上屏幕休息一会儿时突然想起夏小佑之前提到的关于秋季运动会的事宜，于是从抽屉中拿出班级的报名表趁着课间到四班教室里找安杰。

　　安杰正趴在桌上休息，被打扰了自是不情愿，看到来者是我脸色更是垮了下来，走到我跟前一言不发地看着地板。

　　“还生气呢？我和你道歉，但那种情况我也没借口不收你手机，不是？再说你也不应该把手机留在口袋里，容易引起误会。”

　　“安老师叫我就这事吗？”他油盐不进似地木着脸说。

　　我瞧他神情并不想理会我，无奈只得说起正事来：“这是夏老师给我的表格，后天的秋季运动会，麻烦你统计一下班上的参赛人员和项目，除了女子项目，其余每个项目班上必须有人参加，一个人最多报三项。如果没有自愿报名的，就让他们推举一个人参加吧。”

　　他接过表格淡漠地点点头：“还有其他事吗？没有我就先进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没由来地叹了口气，这作个成年人真难，左右不讨好。

　　转身往办公室走的路程中，我突然想到，或许这就是我会喜欢夏小佑的原因。

　　都说现代人有一千张面孔，夏小佑是否也是这般，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从未压抑过最真实的自己，而在她面前我总能从那些世人默认的不成文的规矩中脱身，暂得喘息的机会。她似乎能敏锐地察觉我的伪装，然后温柔地剥去它们，她眉眼间缝上的笑意，她放肆张扬的嘴角的弧度，都在剥落我的成人外衣，好似亲昵地在我耳畔说“欢迎来到秘密乐园”，于是我耽溺于此。

　　我喜欢她，因为她看见了我，因为她是我所希望却无法活成的模样。

　　但，这样的喜欢足够吗？

　　这个问题代替了小说剧情占据着我的思绪，这两日来一直盘踞在脑海里，就连夏小佑本尊似乎都没有这个问题更有吸引力，于是在吃饭途中，我再一次地走神了。

　　等我听到夏小佑放下碗筷的声音才回过神来看向她，她正一脸严肃地看着我，郑重地说：“四班发生了什么吗？你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在学校发生的任何棘手的事，如果你愿意，都可以和我商量的。”

　　我正要开口说没事，却被她抢先打断了，“你不能看到我不正经的一面就断言我不可靠，然后就敷衍我说没什么。怎么说我也比你大几岁，教龄也比你长几年，所以还是有解决问题的能力的。”

　　她说得无比认真，稚气的模样一扫而空，现在我若执意说没事，她必然会认定我在敷衍她，于是我斟酌着说了实话：“你觉得喜欢是怎样的感情？”

　　她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问，愣了片刻才回答道：“王小波说‘不愿清醒，宁愿一直沉迷放纵，不知归路，宁愿一世无悔追逐’，或许喜欢就是这样吧。”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我说完自觉语气过于强硬，于是用疑问的语气问道：“可以说说吗？”

　　她露出为难的表情，虽然只有一瞬却展露无遗地被我收于眼底，紧接着她打着哈哈糊弄道：“突然问这个问题，是有喜欢的人了吗？喜欢这种感情每个人标准不一样，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的看法也没什么意义的。”

　　“只是小说里难免有感情戏，我也没有类似的经历，就想请教一下，到时候写起来不至于和现实出入过大。”

　　她闻言勾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我虽然有过这样的经历吧，但各方面来说借鉴意义不大。不过按照小说的套路不都等到情敌出现，发觉自己吃醋了进而察觉自己的情感的吗？或者你可以多看些言情小说参考一下？”

　　我看着她勉强的笑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将追问的话咽了回去。

　　回家路上我开始反思自己今天是否太过步步紧逼，其实那些话我是带着想要尽快了解她过去的私心，如此看来她还是不愿讲。或许有一天她会主动同我提及那些我来不及参与的岁月，但不是现在。

　　车载音响中欢快的曲调随着车窗外的光景流淌，正巧唱到那句“我们就耐心培养萌芽，不要急着开花。”

　　她会愿意和我培养萌芽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