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倾天下

　　“昨儿憔悴，今儿求醉......倚栏念往事，空做相思字。”
　　月明星稀。
　　一曲作罢，赢得满堂喝彩。少女起身，端起一旁的酒盏，长裙迤地，款款行至台前，清音朗朗，掷地有声。
　　“在下倾璃客栈艾潇湘，敬各位英雄一杯。”
　　台下有人顿时起了哄，“副栈主今夜亲自唱曲儿，可不是为了赚我们酒水钱吧？”
　　言罢，满堂皆笑。
　　“去，倾璃客栈能缺你那几个破钱？副栈主花容月貌，莫不是想抛绣球寻个好人家？”
　　“你想得倒美，今夜里小心点，可别被冷栈主打断了腿！”
　　“哈哈哈，就是，小心你的腿。”
　　此起彼伏的笑声，大堂里哄哄闹闹，哪里像是平日里剑拔弩张各为其主的江湖人？
　　亓佑宸靠在楼梯的角落，远远的看着，就像是不存在的似的。
　　台上少女一口饮下酒水，尽管被如此调笑，仍旧面不改色，“今日请各位前来，是因为潇湘有一事相求。”
　　此话一出，大堂里瞬间噤了声。
　　以倾璃客栈的名号，有事相求，他们这些不过是无名小辈，谁敢说话？
　　艾潇湘道，“柳州城瘟疫，有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倾璃客栈承蒙江湖豪侠平日里照拂，近年来小有进账，愿出三十万两赈灾。”
　　三十万两？
　　只要是在江湖上混过两天的都知道，这么点钱对倾璃客栈来说九牛一毛！
　　冷夜离果然是抠门的奸商！
　　艾潇湘心里头无奈，可她到底只是个出来主持场面的副栈主，嘴角微微抽动，“实不相瞒，奇珍会在即，倾璃客栈也有难处，三十万两虽仅够解燃眉之急，但潇湘认为，有各位侠士慷慨解囊，定然能救柳州城的百姓于水火！”
　　说白了，就是把他们喊来捐钱呗？
　　在座的，能在钏夕城混出点名头，被艾潇湘请来，身家必然不会少。平日里饮酒作乐，一掷千金，现在要给穷人捐钱，却个个脸色难堪。
　　捐多了心疼，捐少了有损颜面。
　　瞬间厅堂里就炸开了锅，吵吵嚷嚷，却没一句重点。
　　艾潇湘命人搬了个屏风隔在台上，隐约透出个箱子的轮廓，笑道，“千两不嫌多，一文不嫌少。两个时辰后，封箱清点，给柳州城送去。”
　　这意思便很明显了，愿意解囊的人只需要将银子或者银票放进屏风后头的箱子里，捐多捐少，别人谁也不知道。
　　明明是他们破了财，名声却全给倾璃客栈赚去了！
　　这真是...真是狡猾啊！
　　艾潇湘美眸留情，一一扫过众人，翩然施礼，含笑离去。
　　这头究竟如何募集到银两，过程实在乏味，暂且不表。
　　倒是亓佑宸绕去后院，拦了副栈主的道，“留步。”
　　“亓公子。”艾潇湘挑眉，拂平裙袖，“倾璃客栈的规矩，只认钱不认人，就算您是庚桑的逍遥王爷也不能例外。”
　　亓佑宸道，“副栈主知道我想问什么？”
　　艾潇湘道，“不仅仅是您，所有人都想知道这歌谣的出处，潇湘倒不觉意外。”
　　亓佑宸冷声，“副栈主出价便是。”
　　“倒也不讨你的银子。”艾潇湘偏头朝他一笑，早有准备，“柳州城瘟疫人心惶惶，奇珍会在即，潇湘想讨两只青耕。”
　　“......”亓佑宸眼神幽暗，“你知道多少？”
　　“亓公子这是哪里的话？”艾潇湘道，“倾璃客栈的营生能遍及中原大陆，自然不是浪得虚名沽名钓誉之辈。何况，这也算是替柳州城百姓造福了，您说呢？”
　　亓佑宸脸色不大好看，目光深沉，“好。”
　　古有鸟焉，其状如鹊，青身白喙，白目白尾，名曰青耕，可以御疫，其鸣自叫。
　　中原本是九洲腹地，相传早在四国之前，四处遍走神兽，群山有主。后来人族兴起，为求生存，猎杀凶猛野兽，神话所述，也逐渐销声匿迹。
　　当值乱世，人们自顾不暇，自然不会去揪着说书故事喋喋不休。久而久之，也甚少有人知晓这些了。
　　但两人谈及的青耕，确有此兽。
　　“那潇湘便在此先谢过了。”艾潇湘低身行礼，眉眼春情，“天色已晚，亓公子早些歇了吧，明日一早，外头自会有去柳州城的马车候着。”
　　话已至此，亓佑宸拜退，回了厢房。

　　因着容期的医术，柳州城的瘟疫已有好转，自然不至于做出弃城的行径。
　　天色未亮，一辆马车便匆匆入了柳州城，直奔容期暂居的苑里。还未停稳，里头的人已经踹了车门，抱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人儿下来。
　　容期行礼的话卡了一半，哑然的看着亓佑宸熟悉的容貌。
　　江珂没他沉得住气，一个激灵就驱散了睡衣，在旁边顿时跳了起来，“呀，你...你怎么在这儿？”
　　容期瞟了她一眼，握拳掩唇，低声咳了两下，“衣服穿好。”
　　昨夜多耽搁了些时辰，柳依只得继续用蛊虫替沉承与续命，夜半里伤口却肿了起来，浑身抽搐，神志不清。亓佑宸当机立断，将人裹着被子带来柳州城。
　　现下心急如焚，哪还能解释之前的来龙去脉，“还请副居主救人为先。”
　　容期一眼便看见被子中藏着的人，避开身子，放了他们进去。江珂皱了皱眉，一张小脸瞬息万变。
　　“哥，几月不见，他怎么变得如此...有礼了？”
　　柳依刚下车便听到这一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惹来江珂愈发不解的眼神。容期没功夫离他们，跟在后头进了屋里。
　　江珂努了努嘴，迈着小碎步粘在容期身后，“闻着这味道，像是断肠草？”
　　容期摇了摇头，“看过便知。”
　　自沉承与中毒已经过了些时日了，这样备受折磨，的确生不如死。可在亓佑宸的怀里，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求死这种话的。
　　她要活。站在亓佑宸身边好好的活着！
　　所谓男女之别，容期多是以悬丝或者绢布隔挡替女患诊脉，只是情况紧急恐有差错，只好众目睽睽之下剥开沉承与的衣服。
　　“活蛊虽能暂抑，然断肠草毒性猛烈，死蛊烂在伤口里，久之则使心脉淤塞。”
　　蛊虫抑毒，续命至今，着实不易。
　　“有什么办法？”
　　容期道，“剜肉。”
　　“......”
　　江珂见大家反应沮丧，故作精神道“我哥刀术可是数一数二的，定然不会有问题...”
　　容期冷了她一眼，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银针和一把小刀，“只有三成的把握，赌不赌，你们自己决定。”
　　心头血弥足珍贵，要在胸口剜掉块肉，失血过多或者刀锋偏了分寸，都难逃一死。
　　江珂被噎了一下，咬着唇，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捂着眼退后了几步，“如果剜肉不出差错...神农草或许能救她一命。”
　　亓佑宸看着沉承与苍白的脸，声音沉重无比，“救。”
　　容期迅速以银针封了她的几处穴道，“如有极寒之地，镇住血脉，可多两成把握。”
　　江珂眼睛一亮，“柳州城的衙门里就有个冰窖。”
　　见容期又回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她吐了吐舌头，低头不在说话。
　　亓佑宸将沉承与打横抱起，沉声，“带路。”
　　衙门里的冰窖虽然不大，却是存着不少冰砖，想来是为了盛夏避暑，早早就备着的。
　　墙角恰巧有能躺下一人的冰床，沉承与被放在上面，寒气入骨，冻的她指头都蜷缩起来，紧紧的抓着亓佑宸的衣角，发紫的嘴唇止不住哆嗦。
　　“冷...好冷...”
　　江珂哈出口热气，瞬间变成白雾，“还没痛到失去五感，有救有救...”
　　这话是不假，容期看了一眼亓佑宸，将封穴的银针取了下来，“这个位置，只能生剜。”
　　明晃晃的刀片，在四处透亮的冰室里有些刺眼，亓佑宸握紧沉承与冰凉的手，却落不下一个字。似乎想让这一瞬间定格成永恒，记住她的眉眼，而不是下一刻可能天人永隔的悲怜。
　　容期却是等不了他回答的，手起刀落，一整块鼓起的肉球，被生生割掉，黑色的血瞬间喷出，溅脏了几人的衣角。
　　落地的肉球有比半个拳头稍小些许，露出些散发恶臭的蛊虫尸体。容期眉头都没皱，随手扔了张绢帕将它盖上了，用银针定住了心口的几处穴脉，抑制大量出血的状况。
　　沉承与连痛字都没有呼出来，紧紧的掐住亓佑宸的衣角，昏死过去，脉象几乎停止。
　　亓佑宸呼吸一窒，“怎么样？”
　　容期拿出一个小镊子，认真的比对着还在缓慢渗血的伤口，“这才开始，外头的容易，里面留着的才是威胁。”
　　尽管用了蛊虫，但毒素仍旧在朝着要害处蔓延，沉承与现在的状况不容乐观。
　　“哥...”江珂从柳依面前绕过去，拽了拽容期的胳膊，“要不，我来？”
　　伤在这种位置，实在是尴尬。容期毕竟身为男子，在人家胸前摸来摸去着实不太好看。若有所顾忌，怕会毁了医名。
　　只是...
　　容期皱了皱眉，“你身体能行？”
　　江珂脸上微红，一边点头一边接过容期手中的镊子。亓佑宸往前挡住了她的身子，眼神幽暗，“我要她活下来。”
　　他实在没法相信江珂的医术。
　　容期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阿珂的爹，是江松。”
　　连医仙的名号都搬出来了，亓佑宸了然的让开了身子。
　　琉殇居固然是名不虚传，江珂在医学上的造诣始于出生，尽管江湖上没传过她的名号，但是知道真相的人，绝对比对容期还要尊重她。
　　江珂诊治过的人，无论疑难杂症，还是中毒开刀，从无失手。只是她鲜少有机会替人看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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