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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2)
上山,下山,脚步一高一低,走着山路,共着呼吸,心脏一点点回暖,沉沉地落回实处。
燕以泽怕师尊再次消失,时不时就要抬头确认一眼。宿怀星笑道:“以泽是不是偷偷用功啦?手上都是练剑的茧子。”
“没……”燕以泽有点害羞,从他手里溜走,换到另一边。
宿怀星小声问:“怎么啦?”
燕以泽悄悄说:“我最后进剑堂,很多课要补。偷偷用功不聪明。我是道君亲传,我要很聪明。”
“哦!这样啊?”
“嗯!!”
宿怀星还不知道徒弟小小年纪担心这么多,想了想,他混来的病假还有几天,可以陪练剑招,这个他擅长。
回到两忘峰,天边星辰寥落,墨色正一寸寸淡下去。
本该预备早课的时辰,燕以泽抱着枕头,哒哒哒跑来,昂首挺胸很有气势的样子,开口就露怯,脸红耳热嘟嘟囔囔:“师尊不在身边,我、夜里做噩梦,很可怕的噩梦!”
宿怀星道:“什么梦啊?”
燕以泽讷讷:“就是很可怕。”
他不说,宿怀星不追问,迎着朝阳来到寝殿。糯米团子蹦跶两下,熟门熟路爬上宽大云床,缩进最里侧,露出半张小脸。
万声守静。晨光隐去。鸟鸣也无。宿怀星挨着徒弟躺下。燕以泽一骨碌,被稳稳接住。
“好了好了,师父在呢。睡吧。”
宿怀星累极了,身心俱疲,沾枕即眠。
燕以泽却睁着眼,屏息等待许久,确认师尊真的睡着了,小心翼翼跪坐起来。
他凑近些,仔细嗅了嗅。
甜味。腥涩。金铁的刺痛。还有一种让他不安的压迫感。
是这些怪东西让师尊不舒服吗?
燕以泽抿了抿唇,鼻翼轻轻翕动,浩阔识海些微敞开。吸。吸。邪气如有牵引,一丝丝,一缕缕,纳入体内。那气息分明极轻,但比疫毒狡猾多了,他折腾半天,终于吸收干净,头昏昏,手冰凉。
师尊怀里暖和。
燕以泽安然沉睡。
醒时天光大亮,馨香萦绕,他满心欢喜打了个滚,跳下床沿,迫不及待去找师尊。
掌门真人来了。
燕以泽有点紧张,搬来典籍手札,边看书边戒备。掌门真人没有惩罚师尊的意思,送了丹药符箓,很用心。
然后……
掌门真人摸了摸师尊的头发。
燕以泽惊异地看着。
书本摊开,一个字也瞧不进。他不停回想那一幕。掌门真人身形颀高,和师尊讲话微微俯身,交谈时瞥见一缕碎发,伸出手来,拢至耳后。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师尊没教过,他自己又笨。
心口闷闷的,头脑热热的。燕以泽喊道:“掌门真人!”师尊视线偏移,他掌心一翻,弟子命牌赫然在手,原本光洁齐整的棱角覆着焦痕,裂纹细密,簌簌掉落碎渣。
燕以泽控诉:“我的弟子命牌,您凭什么弄坏它?!”
盛凌霄神色淡漠。燕以泽问的是他,他只看元衡,解释说:“那日寻你踪迹,灵力冲撞所致。”
宿怀星微微皱眉。弟子命牌牵引神魂,是师徒羁绊之明证,以泽十分珍惜,每晚都要擦拭一遍。如今他魂魄不稳,暂不能修补,以泽怕要难过了。
他取下贴身玉符,落日峰砸了半座灵矿、仅得三枚的万里传讯符,绝世奇珍送到徒弟手里,他柔声说:“这玉品质还行,以泽凑合用。命牌给师父,修好还你。”
燕以泽愣住。
他心里憋气想告个黑状,想让掌门难堪。师尊……给他这么珍贵的宝贝!玉符经过温养,已成灵息,浩浩泱泱、满是神魂印痕。燕以泽小心翼翼捧着,怕碎了化了。
宿怀星笑吟吟说随意取用就好,弄坏再换,两忘峰库藏都是我们以泽的。
这话非常不妥当。
公私不分。
盛凌霄明智地保持沉默。抬抬手。冷光从袖口飞出。另一枚玉符,与元衡那块同炉炼制却刻板冷硬,气息内敛磅礴。
“赔你。”盛凌霄说。
哼!
燕以泽生气。掌门太不懂事了!师尊疼他,一个外人瞎凑什么热闹!补偿也该他来,他会找很多很多宝贝给师尊的!
越想越气!
化愤怒为灵慧。背法诀。背!符纹默画十来遍,师尊从身后揽住他:“以泽怎么不开心了?”
不知道。他说不清。燕以泽认真思考。师尊很耐心等他讲话。他拽拽袖子要师尊坐下,手指碰上斜斜挽着的木簪,反复梳拢鬓发。
宿怀星明白了,有点无奈还有点好笑:
“掌门你也吃醋呀?”
这是吃醋吗。
燕以泽默默记住这个词。他不喜欢掌门亲近师尊,就像他不喜欢师尊收别的徒弟。他可以做两份功课,把“师弟”那一份占掉;面对掌门又该怎么办呢。
思索许久。
他抬起头:“我以后,也做掌门。我要管两个青云山。”
宿怀星笑道:“好。”
小小年纪颇有霸主风范,真是……笨蛋。
第二天。
盛凌霄又来了。
第三天。第四天。燕以泽每天看这家伙给师尊走脉,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搭上手腕,磨磨蹭蹭,半天不松开。
第五天。燕以泽钻进小厨房,亲手熬煮一锅莲子粥。莲芯他一颗一颗剥掉,保准甜甜糯糯。
掌门真人如期而至。
燕以泽小跑到他面前:“掌门真人早!弟子熬了粥,您尝尝?”不等对方拒绝,手脚麻利盛满一碗,放到掌门面前,然后是师尊,最后是自己。动作行云流水,规矩无可挑剔。
宿怀星瞧这反常的亲热劲儿。有鬼。
他客套:“掌门稍坐。”师徒二人穿过回廊,拐进一间不起眼的静室。灵光微闪。禁制无声落下。
这间密室是宿怀星花费不少心血布置的,专门用来隔绝青云剑阵无所不在的监察感知。后来盛凌霄承诺不再管控两忘峰,密室渐渐闲置,他们偶尔来这说悄悄话。
燕以泽特别喜欢这里!他和师尊最最好,外人进不来。他揪住一截素白衣袖,眼神清亮亮:“师尊~我给掌门真人盛粥了哦~”
宿怀星一时没明白这“盛粥”有何深意,开口就是夸:“以泽真乖。”
乖?!
燕以泽心凉。师尊怎么不吃醋?那是他给师尊煮的粥!他分给别人了!师尊应该为难,‘以泽很懂事但为师有点失落’才对!
徒弟脸上清清楚楚写着‘您该吃醋了快吃醋’,宿怀星恍然大悟,轻蹙眉,幽幽叹息:“以泽煮的粥……不只给我……唉……”
燕以泽顿时眉欢眼笑,牵牵袖子说:“师尊别难过!掌门那碗……莲子芯,我全放里边了~”
坏掌门没有好饭吃!
宿怀星“难过”地说:“怎么这样?青云掌门关乎道统威严,不可以戏弄掌门。”
干得漂亮。为师给你兜底。
密谋完毕。
回到前厅。
宿怀星神色如常。燕以泽演技不够纯熟,吃一口,偷瞄一眼。掌门真人咀嚼、吞咽,一勺又一勺。
完全不怕苦!
宿怀星装模作样问口味如何。
盛凌霄道:“此粥性偏寒凉,有清热之效——你身子不适?”泛着金石微光的眼睛盯住他,“你一向血热。”
“呃……是,是有点。”
宿怀星胡乱点头,很佩服大掌门一眼鉴体温的本领。
盛凌霄道:“食补效力有限。我陪你去剑堂瞧瞧?借灵脉之力温养自身,收效更好。”
宿怀星警惕,‘你又忽悠我干活’。
“不必讲课。”盛凌霄许诺,“你且安心休养,不必挂怀公务。”
剑堂是青云山打磨“兵器”的熔炉。
季青冥非人的“后天剑体”,便是依靠剑堂独特灵脉,一次次血肉崩毁,濒临死亡,强行拉回、重塑、再崩毁、再重塑……最终铸造而成。
此地尤能中和庚金杀伐之气,疏解功法极端导致的狂暴气血。
青云山两大要司设立于此:军务核心,弟子教习。听起来不甚相干,其实相辅相成。年轻弟子剑心纯明可消磨酷烈戾气;肃杀剑意又可淬炼少年意志与筋骨。
剑堂归季青冥管辖,无令不得入。
盛凌霄腾出时间,亲自领师弟参观。宿怀星对军事重地蛮感兴趣。剑识四处乱窜。盛凌霄按住他,轻声道:“别乱动。”
宿怀星匆匆一眼只觉这儿是依水而建的寻常小楼,不知可有秘道。盛凌霄看他蠢蠢欲动想搞事的表情,掌心从臂肘落至手腕,扣住。
“等一等。”盛凌霄说。
等什么?灵气潮汐?特定时机特殊天相?
宿怀星懒洋洋倚靠窗台。窗外玉镜湖辽阔无边,静水一潭居然潮涌起来,他好奇观看。风推云移。青空倒悬。盛凌霄莫名心悸,怕他投身入水,扣着手腕还不够,一臂往回揽。
门开。
风穿堂。
窗边那人衣衫飘拂,身体整个被盛凌霄挡住,莹白的手从腰边斜伸,紧攥腰带。
……
季青冥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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