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在阳光下

　　新的学期到来了，每天在家一成不变的日子让陈沐对于他已经不在的事实产生了犹豫，除了偶尔心跳加速、头晕目眩提醒着他，他甚至都觉得自己还好好的。他知道这是错觉，可是错觉那么真，与现实并无两样。
　　他在这错觉中渐渐发现自己每次心跳加速的时候，都是与之前的经历相违背的时候，跳楼机那次是，之后的闭门不出也是，即便相违背，他还是一天一天的过来了。他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呢？陈沐翻出一个崭新的本，笔记本封面上印有星空，他觉得这虚无缥缈的星星和自己的处境很像。能够看到的星星都是它以前的模样，而现在它们还在吗？他打开第一页，记下了所经历的变化，他想要看看他的这些变化究竟会带来什么以及他的愿望。他知道这可能没有什么用，可他还愿意去做，哪怕最后这都会消失。

　　天刚蒙蒙亮，陈沐就已经走进了班门。
　　“早啊，陈沐。”
　　这低沉的声音是陶言申的，陈沐退出班门，抬头看了看班号，9班没错啊，不禁诧异道：“陶言申你怎么在这？”
　　“才一个假期你就忘了吗？咱们不是分文理班了嘛！”陶言申伸出手，想用老动作让他清醒清醒，可陈沐顺势闪开了。
　　他的确忘了分班这件事，毕竟假期发生了让他难以分心去想其他的事情。
　　一般来说学校是在高二才进行分班，可能是为了考虑让学生能尽快适应和熟悉高考科目的学习，所以提前半个学期就分班，加大对应的课程学习。其实大部分人都是选择理科的，为的都是将来能有更多的选择，因此把学文的人全都调去前四个班，而前四个班里学理的人，分到剩下的班级里。陶言申便分到了陈沐所在的9班，而赵念分到了陶言申之前所在的3班，两人像是对调一样。
　　犹如人生从来都不会完满，陶言申来了，赵念就走了，一行人总是无法在同一个班级里学习玩闹。虽然赵念没事的时候会像之前陶言申一样过来9班和大家聊聊天，但在其他时刻还是会觉得班里少了点什么。陈沐想起来黄杨对赵念是有好感的，所以在假期时才会跟着一起去游乐园，而现在如果赵念在课间没来的话，他便悄悄去3班门口找她。陈沐知道他的好感并没有持续太久，和新鲜感一样，新鲜劲儿过了也就过了，在这样的年纪里好感就是禁果，只要能够尝到一点点也会满足许久，但这份好感最终会成为以后日子里难以忘怀的青春憧憬，每个人都应该有份青春的憧憬。
　　他也有段青春憧憬，只是这憧憬换来了双重的失败。
　　一个月后，李侑然和程思露前后请了假。大家都知道李侑然是去拍戏了，因为她要拍新戏的消息曾上了微博的热搜，让看过《青春花开初夏》的人甚是期待。可程思露请假的缘由，无人而知，陈沐也不清楚，他只知道从她请假那天开始，便再也没来过学校。
　　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去，萧承羽还是会在不回家的那个周五悄悄溜出学校去接他妹妹放学以及周一早上再送她去上学。陶言申在晚饭后总会约着萧承羽去球场打球，陈沐有时候会加入他们，但大多都带着耳机躺在操场的观众席座位上，望着天空颜色的变换。庄祎禾有时候会被赵念拉着去看萧承羽打球，有时便自己绕着操场跑步，偶尔会和李侑然聊聊拍摄情况。一切并无异样，陈沐不太清楚自己的愿望到底是什么，但他觉得既然能够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何不重新感受朋友之间的温暖，毕竟这份温暖不久也会随着他和萧承羽的关系闹僵而冷了下来。
　　他看着在操场遛弯的庄祎禾，暗下决心，他是不会让这件事再次发生的，既然之前发生的事可以改变，不就是心跳加速嘛，忍一忍就过了。
　　期中考试过后，萧承羽开始闷闷不乐。作为一个考了全年级第二的人来说，他并不会为成绩发愁，可自从周五接了他妹妹回来后就变得心神不宁，周六下了课他向老师请了第二天的假，同时也希望老师能够同意他接下来一周都不会住宿的请求。陈沐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老师的，老师同意了，于是每天一下课，他很快收拾好东西就走了，一句话都没有和其他人提起。
　　校园里的玉兰开的正浓，白玉似的点缀在光秃的枝头，柳树的嫩芽也悄悄吐露，给枯黄的枝条添上春天的色彩。
　　“萧承羽到底什么情况？”一天下午放学，陈沐对同行去食堂的陶言申问起。
　　陶言申摇摇头，缓声答道：“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和他奶奶有关吧，之前回家的时候路过碰到了他，他手里提着药，那都是止咳的药，怕是老人老毛病又犯了。”
　　“那他怎么不和我们说呢？”
　　“说了就有用了吗？”
　　“起码他不至于一直自己在那里担心吧，咱们都可以帮他分担些。”一阵凉风习来，陈沐放缓脚步，初春的天气还是冷的。
　　“你要怎么分担？帮他买药还是帮他回家照顾老人？不到时间咱们连校门都出不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他是那种什么事都说的人吗，况且还是关于他的家人。”陶言申没有停下脚步，“你最好不要过问他的私事。”
　　是啊，陈沐从来都没有听他说过关于他家人的事情，要不是之前偶然碰到他去接他妹妹，陈沐都不知道他竟然还有个妹妹，更不用说被请到他的家里去做客见到他奶奶。他是和他奶奶、妹妹生活在一起的，他的父母呢？陈沐疯狂的在脑海里搜索有关萧承羽的记忆，却没有找到一丝关于他父母的，是遗忘了吗？还是他真的从来都没提起过呢？现在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天黑的渐渐晚了，周五放学时太阳的余晖还挂在天边，陈沐走出校门并没有立刻回家，他看着夕阳金色的光，朝着光的方向走去，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萧承羽的家附近。当他注意到逐渐加速的心跳时才反应过来，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说‘陈沐，你来了又能做什么呢？’是啊，陶言申告诉过他这是萧承羽的私事，最好不要过问私事。可他还是没听进去。
　　陈沐正准备走近敲门，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和自己一样校服的人在门前徘徊。天色虽然渐暗，趁着路灯亮起前，在微弱的光线中，他还是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庄祎禾。陈沐心中泛起一阵酸意。
　　庄祎禾也来了，原来这个时候她就对他上心了吗？
　　傍晚的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路灯亮了，建筑旁的灌木被灯光照的发白，草丛里有些许虫鸣。庄祎禾按了门铃，可大门并没有打开，屋里亮着灯，应该不是没人。她手里拎着萧承宇的书包，焦急地等待着。下午放学时铃一响，萧承羽就冲出了教室，书包都没顾上收拾，陶言申好心帮忙收拾好后便把书包丢给了她，还给了萧承羽家的地址，她本不想接下这个送书包的任务，但看着萧承羽连续两周心神不宁，也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便也答应了。她已经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却迟迟没有人开门。
　　陈沐走上前去，庄祎禾看到他并没有很吃惊：“你也来了。”
　　“这不是萧承羽的书包吗？”陈沐指着她手里的书包。
　　庄祎禾点点头：“我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了，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家啊。”
　　就在两人说话间，门突然开了，从门里出来两个人，表情严肃，脸色通红。只听屋里萧承羽清清楚楚地说：“我妹没有你们这样的父母，把她当什么？你们从来都没有尽到养育的责任，凭什么现在要把她带走。”
　　出来的两个人看到门口的两个人顿了一下，屋里的声音也因此停住。空气仿佛凝固住一般，风停了，树叶静静地回归原位，虫子约定好似的停止鸣叫，就这么静了几秒。庄祎禾刚想打招呼说明来意，就听到一个声音。
　　“陈沐！班长！你们愣在那干什么，不是找我拿东西的吗？”
　　声音响起的方向是两人的斜后方，那低沉浑厚的声音很显然是陶言申的。陈沐先回过头去，庄祎禾跟着转过身。
　　“你们找到阿羽的家了啊。这里的建筑都是一样的，怪不得你们会找错。”
　　庄祎禾有些不解陶言申为什么这么说，明明是他让她来送书包的，现在却说找他拿东西。陈沐突然晃过神来，拉着庄祎禾对身旁的两位大人说：“叔叔阿姨再见。”便跑到陶言申的跟前。在离开门前台阶的一瞬，萧承羽家的门重重地关上了。
　　陶言申把两人带进屋内，带有抱歉的口吻说道：“我不知道今天他父母会回来。”
　　庄祎禾把手里的书包放在门口的鞋柜上，疑惑道：“父母回家不是很正常吗？你干嘛要叫我俩走。”
　　陈沐是去过萧承羽家的，他的家里弥漫着孩童的奶香和老人衣服上的香皂味，家装布置也相对老式朴素。可陶言申的家里不同，布置尽是现代的气息，墙上挂有各种抽象派画作，桌面台面地面被擦得一尘不染，各种东西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在陈沐眼中，这里看起来更像是被人精心摆好，时刻准备展出的样板间，而不是一个有人生活的地方。
　　“他与父母的关系不太好。”陶言申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的，但能够听出这句话中的无奈，“其实阿羽的妈妈很早就得病去世了，你们刚才看到的那个人是他的后妈。”
　　庄祎禾瞪大了眼睛表示惊讶：“不会吧，那萧承欢呢？”
　　陶言申看着庄祎禾，直到她眼中的疑惑消散了些才回答道：“承欢是他爸和后妈的孩子。你也知道阿羽和承欢年龄相差挺大的。”
　　“那刚刚萧承羽为什么说不让父母带走承欢？要带她去哪？”陈沐问出这话的时候，他的心跳已经更快了，为了缓和一些，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他的私事，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多问了。”
　　陈沐和庄祎禾好想知道了那是他不能触碰的痛，相视一眼后，又各自看向不同方向。
　　“你们进来坐啊。”陶言申换了一个轻松的语气招呼他们说：“这么晚了，你们要不要再我家吃完饭再走？正好我打电话让李婶多买点东西回来。”
　　“不了，我家里可是准备好饭菜等着我呢。”庄祎禾扫视了周围说道：“你父母还没回来吗？”
　　陶言申愣了两秒，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轻声回答：“他们应该不会回来了。”
　　“好了，我们不打扰了，你把萧承羽的书包给他吧，我们走了。”陈沐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转身出了房门。
　　外面的空气真好，寒冷已经退去，闷热还没来临，凉爽宜人，初夏的傍晚正是这样。陈沐赶紧多吸了几口空气，加速的心跳渐渐平缓。庄祎禾也出来了，两人没有过多寒暄就各自走向回家的路。
　　路上陈沐一直在回忆萧承羽的举动。从宿舍里的那盆花开始，萧承羽就只提到了他的奶奶，要不是无意间发现他去接萧承欢，可能他也不会提起自己有个妹妹，自己父亲和后妈生的孩子，介绍起来也会麻烦吧，但他对萧承欢本身也是十分在乎的。那时候要表达感谢请陈沐去吃饭，是他奶奶的提议，陈沐搜索着当时吃饭时所看到的一切，在那间房子里，没有看到一张关于他父母的照片，取而代之的是他奶奶和妹妹的。陈沐觉得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人始终都是奶奶，只不过因为某种原因萧承欢来到了这个家，让他慢慢把两人都放在了心上，所以当两人出现什么事情时，他一定会挺身而出。至于这个原因，无畏是不受重视吧。
　　‘你们从来都没有尽到养育的责任’这句话让陈沐在意。也许萧承羽对他父母的恨来自于父母从来都没有陪伴过他，但对于一直陪在身边的陈沐父亲过分的冷处理和暴力制止而言，陈沐也应该要恨吗？
　　不，他不想恨，他没有时间去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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