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碧

作者:佳期十二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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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驹邯郸道


      魔礼寿被他点破心思,恼羞成怒,却反而越想越觉得杀不得。
      乾闼婆女和蜃龙覆辙在前,这种见不得光的事,不比战场上两军对垒——败了敌人自然要杀,成了自己人就一定肯留?尤其是被人揪住,你们连公|审都等不得就杀|人灭|口,一定是有把柄落在杨戬手里,又何以自清?
      在瑶池外,杨戬说娘娘要杀他们兄弟固然是假话,可是扪心自问,这不正是上位者的手段吗?佛门与天庭,又有什么不同?好端端一条命,丢在这种事情上,连个喊冤的人都没有,死了也是白死!
      杀也杀不得,告也告不得,就这么罢了也太便宜他。魔礼寿气急败坏,从盐水桶中取出一根浸好的皮鞭,扔给狱卒:“再打三百鞭!”
      包扎伤口的布帛早已在多次拷打中撕裂,狱卒落鞭更是刁钻,每一下都没饶过胸前那道深长的斧伤。断口处本来清晰的边缘,都被刑具撕扯得血肉模糊,显得更加狰狞可怖。锋利的倒钩随着每一次挥鞭卷走肉沫,带起一串鲜血,甩溅到墙上。新伤叠着旧伤,盐水渗入伤口,痛楚更甚于以往。冷汗涔涔而下,很快沾湿了乱发,眼中却是一派淡然。
      杨戬的平静激怒了魔礼寿:“狠狠地打!给本王狠狠地打!”
      东方持国天王,也不过如此,看来他已是黔驴技穷。对了,当年子乙为了洗脱兄长的罪名,以酷刑逼他翻供,狱卒最先用的是什么?拶子还是透骨钉?三千年太久远,他都记不清了。这动手施刑的狱卒倒有点意思,还知道打开缺口之后,除了纵向深入之外也要横向撕裂。要是战场冲阵时他也能举一反三用上这招,倒是个可造之材。
      他不在乎皮肉之苦,别人可不这么想。一个年轻的狱卒看到这血肉横飞、筋骨粉碎的惨况,浑身发抖,双腿如绵。狱卒着力痛打,三百鞭还没够数,竟将皮鞭打折,魔礼寿下令换鞭再打。当沉重的鞭子再次被抡圆,一声破空的呼啸,向那伤痕累累的残躯直直抽下去的一瞬间,年轻的狱卒一声惨呼,抱头蹲下,竟像是自己挨了打一样。
      “没用的东西!赶出去,换一个来!”
      年轻的狱卒如蒙大赦,三步并作两步跑出了天牢,大口大口吞吐着新鲜的空气。
      刚刚换岗上来的门官慢慢踱过来:“我说你胆子也忒小了吧?这就受不了了?”
      年轻的狱卒说话还在抖抖索索:“他……他这样还禁得起用刑吗?再打却不要打成碎的了?”
      “什么禁得起禁不起?再怎样也是神仙之体,还能打死不成?咳,你是斗府刚刚补录上来的,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像他这种六亲不认的无耻之徒,有今天都是报应!还要再打狠些,才是他平日里不可一世的下场!我听医官说,他这伤势几千年也好不了了,你不用怕。来,拿着这根讯杖,再要动刑你上去打他!自己动手就不怕了。”
      年轻的狱卒犹犹豫豫伸出手去,却在触摸到讯杖的一瞬停下,收回了手:“不!你说得不对!他是什么人?我知道他以前是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他现在是阶下囚,你怎么着都不怕。他以前官高爵显的时候,你敢打他吗?你敢吗?”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脆响,一只小瓷瓶坠地摔碎,药水洒了一地。
      绿袍道人一把抓住那年轻的狱卒:“你们在说什么?你们要打谁?”
      门官看这道人不修边幅,不客气地推开他:“你谁啊?在天牢门前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贫……贫道是玉、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玉鼎急得名号都报不顺了,“不认识阐教十二金仙吗?闪开!”
      说罢,也不等门官回应,一把抓住身边的黑衣人:“哮天犬,去找你主人!”
      一开始还有狱卒盘问、阻拦,可是到了后来,天牢的守卫就松懈得不正常了,竟任由他们一路闯到了关押杨戬的囚室前。
      衣服被胡乱扔在囚室里,人却不知所踪。刑具上斑斑点点沾着血迹,还有甩溅到墙上的血点,深深浅浅,或新或陈。
      “糟了!”玉鼎真人胃里一沉,催促哮天犬快些寻找。
      “那边!怎么还有魔礼寿?”
      一路追踪,直到一堵铁墙前。
      “我主人就在里面。魔礼寿?他怎么也在里面?”
      笃,笃,笃。
      “真人,这是什么声音啊?怎么有一股血腥味儿?”
      檀木可以做拍板,也可以做桚子,拍板和桚子都可以敲,敲起来也都是一样的清脆。然而更清脆的,是指骨粉碎的响声。
      “徒弟!”
      他们都疯了吗?这副身子,怎么禁得起刑求!然而这还没完,接着,又传来板子着肉的闷响,甚至夹杂着喀喀脆响,竟是骨头被活活打折。
      哮天犬再不长人的心,此刻也明白了:“他们在打我主人!真人,您快想想办法!我主人伤那么重,他受不了的!”
      玉鼎真人痛苦地捶着铁墙,实心的铸铁,发不出声音。他是元始天尊的亲传弟子,他的两个徒弟都一身能当百万众,可他自己却法力低微到连这样一堵墙都破不开。只能听任铁墙那边,五花八门的刑具走马灯般招呼到徒弟那残破的身躯上。他无法想象重重叠叠的刑创模糊了战创的惨况,无法想象一个人到了这个地步还可以被怎样折磨。
      哗啦啦水声响,又听见几声嘶哑的呛咳,想必是刚刚晕刑,又被冷水泼醒。
      牛筋绳收紧,夹棍咯吱作响。杠子压下去,胫骨和腓骨断裂的声音历历可闻。铁锤铮铮撞击着透骨钉,麻绳窸窣摩擦着骨缝,只是听着就令人牙酸。玉鼎抱着脑袋,恨不得以身相替。他从来没有这般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
      “徒弟……徒弟……痛就哭出来、叫出来吧……师父在这里……”
      “真君,想明白了吗?十殿阎罗的那些证据在哪儿?”
      外面,玉鼎听得一怔:“证据?什么证据!”
      哮天犬想了想:“好像就是……”
      玉鼎连忙踢了一下哮天犬的脚,示意他噤声。
      他看得出来,这堵墙被施了法术,里面的动静能传到外面,外面的动静传不到里面。他们一定是以为自己或者哮天犬知道那些证据的下落,所以没有阻拦他们进来,故意让这一人一犬听到杨戬受刑,指望他们无意中说漏嘴。可是这回,他们打错算盘了。休说是我不知道,就算知道,又怎能让你们套出话去?
      哧的一声,是烙铁按在皮肉上。玉鼎一声惨呼,心都揪成了一团。哮天犬急得快要哭出来:“真人,您想想办法啊!主人他不能再受刑了!”
      “我知道是什么了!”玉鼎真人一拍脑袋作恍然大悟状,把话说得清晰无比,“他们要证据,把证据取过来给他们不就是了?我们这就走!”
      哮天犬糊涂了:“您知道在哪儿?”
      “跟我走就行!”
      靠自己是不行的,只有去搬救兵。他们既然放自己进来,一定会对此有所防备,不说是去取证据的,恐怕自己和哮天犬根本出不了天牢!
      玉鼎甫一出天牢,忽见地上水渍犹在,竟然跟刚刚泼下时没什么区别,又想起囚室里那些浅淡而陈旧的血迹,霎时脸色煞白,如堕冰窟。
      “不好!时间!”

      杨戬双膝跪在一堆烧红的铁链上,双腕被透骨钉钉在木制刑架上。股骨早就被板子打断了,破碎的膝盖骨被麻绳反复摩擦过,又被铁链烙得皮肉俱烂。就算没有这些,他全身瘫痪,也使不上半点力气,全靠尺骨和桡骨之间的两根透骨钉卡住了腕骨,才吊起了全身的重量。
      晕刑越来越频繁,每每因剧痛而昏厥,又因剧痛而清醒。他是真的无能为力了。与乾闼婆女和蜃龙那一战,让内伤更加恶化,仅剩的一点法力就算用来护体,它穿行于残破的经脉带来的伤害会比挡住的那点刑伤更重,完全是得不偿失。
      有血滴落在他的面颊上,是他们拔去了扎进指甲缝里的钢针。杨戬自己都觉得很诧异,他竟然还有血可流吗?刺痛从指尖传来,那是竹签在沿着钢针的旧路一寸一寸推进。也是实在找不到容刑之处了,难为他们还能想到拔了钢针换竹签。那么接下来他们还打算怎么样呢?
      就在这时,忽听咣当一声,铁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身穿藕绿色战衣的身影闪进来,稚嫩的童声充满了焦急:“二哥!”
      哪吒向来帮弱不帮理,看到杨戬这样,早就把所有的龃龉都忘到九霄云外了。三步两步上前来,一脚踢开了他膝下的铁链,屈起手指往刑架上只一敲,震出两颗透骨钉,一道法力托着杨戬轻轻坐下。
      魔礼寿见事不好,夺路就走。
      哪吒大喝一声:“魔礼寿休走!”挺枪欲追,忽听背后杨戬几声闷咳,只得回头来照看他。奈何他遍体鳞伤,哪吒又不会照顾人,一看还有两个狱卒没来得及跑,喝到:“你们两个,站住!你,去给我二哥找两个医官来,要最好的,知道吗?还有你,过来!二哥,你看使唤他干点儿什么好?你要不要喝水?”
      世事难测,想不到兜兜转转三千年,救我的依然是你。
      他有一瞬的恍惚。说不定,一切只是少年杨戬在斩妖台上的一场梦?
      不由得暗自苦笑——哪有这么好的事?那些过往,随着时间落定,早已无法改变了。
      那一瞬,恍惚的却不止杨戬。
      ——杨二哥一向以强横示人,就算经脉尽毁,已成废人,也毫不示弱,仿佛落败于昆仑山下的根本不是他。哪吒几千年都没有想过,他也会有这样一天。
      蓦然又想起当年并肩作战的情谊,他中了化血刀危在旦夕,是谁以身试刀替他诓来解药?可他在昆仑山干了什么啊?只觉得腕上的乾坤圈都在发烫。
      “二哥,哪吒不该打你的!你放心,法阵被我破了,还有一天你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哪吒遍寻天材地宝,一定要把你治好了!做错了事也没什么好说的,等二哥好了,任你打任你罚,哪吒绝无怨言!”
      “你……你怎么来了?”嗓音沙哑而虚弱。
      “玉鼎师伯安排的。土行孙已经去了囚室,那里面的东西没人动得了,这里的也一样。玉鼎师伯找到了愿意作证的狱卒,龙吉公主正招待他们喝茶呢。这叫人证物证俱全!魔礼寿敢公报私仇,咱们就跟他公堂上见!”

      文曲府中,门官打起帘子,走进书房:“星君,甲子太岁到了。”
      “唉,待我迎接。”文曲星君将笔搁在笔架上,起身出门。
      堂堂文曲府正门前,竟有一群下界的妖魔和凡人在静坐,要求重重惩处杨戬,因此来往的人都只能从后门进出。天庭正神来文曲府公干,从后门进本来就是失礼,他还不去迎接一下,让同僚们怎么想?
      唉,宁犯天条,不犯众怒。犯了天条未必没有出路,犯了众怒才是真正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有意从轻发落,可是群情汹汹,怎好违逆?他这个司法天神刚刚上任,难道就要走上杨戬的老路?
      文曲星君将杨任迎入正厅。
      “文曲星君,裁军的事,我已抽查过他们的意向了,连夜写了公函。”杨任将一卷文书递给文曲星君,“正如您所说,军中确实有些人本来就不想干了。可我一算,这个数还是不够。雷部要新建鉴相司,可以调一批过去。可是他们本来事情就不多,降水的事又全部移交给了乌浩宫,我看也要不了这么多人。再说,多一个人就得多领一份俸禄,雷部建立鉴相司的钱,赵公明已经心疼得不得了了,又要他给雷部拨款子他能答应吗?”
      文曲星君一边听一边看公函,一目十行,连连点头:“你说的是……这个赵公明!又不是他自己的,出点钱倒像割他的肉一样……唔,雷部要不了许多人,那你的意思是?”
      “再分一批人给坎宫。”
      “斗母娘娘倒是正在问我要人。她要把考较百官的事重新抓起来,光杆牡丹也不行。不过,斗部情况特殊,天罡地煞只是没有归位,不是真的缺员。让他们去斗部,那正主呢?”
      “正主回来,就让他们让位。”
      “那等到一百单八将归位,这些人岂不又成了麻烦?”
      “到时候再择优补缺。斗部监察百官,要是让这批人抓到错处,肯定想尽办法要你罢职丢官,空出位子他们将来才有出路。这样一来,大矛盾分解成了小矛盾,也正好让百官在这段时间里不得不克己奉公。”
      “那就不怕他们诬陷人吗?”
      “所以您一定要管好三界巡查灵官!”
      文曲星君这个司法天神,与杨戬不同,权力的范围缩小了很多,权力的边界也明晰了。杨戬获罪,留下巨大的权力真空,大家都接手了他分下来的权力,当然皆大欢喜。是以这么大的权力变更,竟难得地平稳过渡了下来。
      “您抓住了三界巡查灵官,地仙的折子报送到岁府,有罪还要雷部查证、火部立案。斗部不能大权独揽,他们要诬陷人就困难了。”
      “是了,这件事我倒要问问你。”文曲星君放下公函,示意杨任坐下,命人斟茶,“下界灶王、土地、山神、水神、城隍、郡司的奏折,都要由岁府审阅筛选之后再上报驾前。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么多奏折要审阅,你是怎么做到不误事的?”
      “分工明确,各尽其责,如是而已。”
      “据我所知,八百年前南郡一案,三界巡查灵官就归了真君神殿统领;斗母元君下界之后,虽无明谕,可是众仙都知道监察百官的大权被谁侵夺了——要是斗母娘娘还在其位谋其政,百花仙子也不会失踪了四年都无旁人知晓。文事如此也就罢了,杨戬还染指兵权,不久之前险些当真扳倒了李天王。那真君神殿也像你岁府一样有那么多文官吗?七人一犬八颗心,如何做得了这么多事?”
      “文曲星君可知道邯郸遇仙、黄粱一梦?”
      纯阳真人吕洞宾曾用一只磁枕营造出一个时空,枕中五十年过尽,外面黄粱米饭犹未熟。如此大幅度地改变时间流逝的速度,非有大神通者不能为也,吕洞宾前世是东华帝君,这正是他当年强横实力的印迹。所以,在天庭以云镜探视下界容易,难的是让当地的时间也与下界一致。因此,每次在天上发动云镜的都是太上老君、观音菩萨这样的高人。
      “凡人皆知,我岂能不知?”
      “据我所知,杨戬大权独揽,忙而不乱,从未误过事,正是靠此术。”
      “原来……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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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青驹邯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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