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是降雨弹

　　余音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又惹着这尊神不乐意了，看他很明显地露出有气没处撒的样子，偏又不敢问他。
　　江隼想着余音既然已经出来了，那是必然不肯回宿舍再去穿着棉拖鞋出来的——毕竟她虽然对待学习挺勤奋刻苦的，但在其他的方面，譬如说锻炼之类的，对自己的要求则是相当的低。
　　这小丫头，就是又嫌麻烦又怕吃苦。
　　“算了，赶紧去洗澡吧。”眼见着这小姑娘被他吓住，傻乎乎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敢迈，白玉般的小脚也在寒风中冻成了粉色，江隼面上不显，心里暗暗焦躁，恨不得直接拎起她丢进女生浴室。
　　“……啊？”
　　余音更不明白了。
　　江隼看余音歪着头，一双猫儿似的圆眼盯着他看，眼神是十足的迷惑不解。
　　平时做题的时候倒是挺聪明，现在简直傻得够呛。
　　他懒得再多作解释，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了。他伸手，拎起她的胳膊就往前走，平日里看着只是好看的手臂此刻像是灌入千钧之力，钢筋一般坚不可摧，余音都感觉自己的脚好像腾空了。
　　果然是女孩子，又矮，拎起来余音的时候，他感觉就像是陪老妈出去买衣服的时候帮她抱着路上偶然看中的大玩偶。
　　简直没什么感觉。
　　此时此刻路上的人还是很多，江隼的回头率本来就高，再加上跟他无形中构成最萌身高差的余音，平常就能引起无数视线了。
　　更别提现在。
　　余音此时此刻真的像个小兔子似的，被他一只手轻松拎着，她慌乱地扑腾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了办法，老大不情愿地求饶：“江隼，江隼，江隼……”
　　江隼被她一叠声叫得心都软了，本来打算的是无论她怎么要求要下来，自己也不松手的：“干嘛？”
　　“我拖鞋掉了……”
　　江隼：“……”
　　他低头一看，也不知道是自己走得太快还是余音扑腾得太厉害，她那双本来就不跟脚的拖鞋已经落在了十米开外处的路上。
　　他无奈，又把她原路拎回去。余音被放下之后，乖乖巧巧一声不吭地穿她的鞋。
　　“冬天出门穿拖鞋……”江隼注意到她的脚已经冻成了红色，心里的无名火又一下子涌上来，“不是怕受凉？”
　　她疼得趴在桌子上，脸色发白，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的场景，他印象深刻极了，甚至恨不得以身代之。
　　所以，看她这么草率地穿一双凉拖鞋就出来，他才倍感生气。
　　这小丫头要是把自己弄出病来，谁赔他？
　　余音乖乖地低头，解释的时候都像是在撒娇：“就……没想这么多，而且也没什么吧……”
　　语气倒是弱弱的，底气十分不足。
　　两人说着话，已经一路走到了女生浴室门口。
　　江隼：“没有下次。”
　　余音举起右手发誓：“保证没有下一次！”
　　一路被江隼拎着，被同学们当成珍稀动物围观的经历，她是傻了才会想要有下一次。
　　江隼点了点头，俊颜上一派高深莫测的表情。
　　——反正余音此刻已经心力交瘁，不想再猜了。
　　她跟他告了别，掀开女生浴室在冬天搭着的厚厚的棉质帘子，走了进去。
　　待她迅速地洗完了澡再出来的时候，发现江隼仍然站在门口，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握着手机，低着头自顾自玩割绳子。
　　明明是高大英俊的男生，做出这动作时却不知为何带了几分颓废感，但却出乎意料的更加迷人。女生浴室门前没有路灯，他就那么站在那里，手机的光打在他高挺的鼻翼上，抬眸看来时像是撒旦派来的使者，神秘又危险。
　　注意到门帘响动，他似漫不经心地往这方向看了一眼——在等待她的过程中，这一动作大概被重复了无数次，因为他看了她一眼之后，习惯性地想要收回目光，而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等的人出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
　　余音实在是太惊讶，这句话完全没经过大脑，一下子冲口而出。
　　“等你喽。”
　　江隼指尖一动，手机一下子锁了屏。本来余音还能借着那光看清他表情，此刻也全都归于一片黑暗。
　　居然还用这么俏皮的语气词……真是的。
　　余音此刻脑子里涌现了无数种念头，但都不能宣之于口，她只感觉黑暗中自己的脸在发烧。
　　还有，走近之后，虽然是在冬日的朔风里，但不知为何，身旁的人的吐息如此清晰，像四面八方涌来的，连绵不绝的回响，从头顶上涌来，一直荡到她心底。
　　“穿上这个。”
　　他从左臂下抽出了什么，递给了她：“拿着。”
　　余音懵懵懂懂地接过，入手的感觉毛绒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似还有他身上的温度。
　　一双拖鞋。
　　她用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仔细地辨认了一会儿，发现左右拖鞋表面上各缝了一个兔子玩偶。
　　摸上去的时候鼓鼓的，又很绒。
　　江隼顺手把她外套的帽子给她扣在了头顶上。
　　这么冷的天，湿着头发出来还不戴帽子，也不怕感冒的。
　　他觉得自己跟这小丫头一块出门，那就是注定了的操心劳碌命。
　　她抱着那双鞋，抬着头看他的时候，江隼还能清晰地辨认出她眼中的星光：“你专门给我买的？”
　　“嗯。”江隼应了一声，而后看这小丫头眼睛似又瞪大了一分，接着又低着头抿着嘴儿笑。不知为何，他竟也有些羞赧了，亡羊补牢似的说了一句，“算是吧。”
　　余音怕自己再听下去就抑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了——当然，现在已经算是抑制不住了。
　　她忙蹲下去，把棉拖鞋仔细地放到地上，小心翼翼地把脚放进去，又把那双凉拖鞋拎在了手里。
　　江隼伸手要去帮她拎拖鞋，她一下子躲了，眼神颇有些惊慌失措：“这……这还是我自己拿着吧……”
　　江隼想了想，索性由着她去了。
　　毕竟女孩子，有的时候还是考虑得挺多的。
　　他不想自己做得太过，反倒让她觉得很难受。
　　那不是他要的。
　　“其实我本来有点害怕你的……”余音起初声音低得几乎微不可闻，然后声音慢慢变大，说完还抬起头冲他笑了。
　　此刻两个人已经到了路灯下。她的笑容纯澈得像春日初绽的花。
　　即便是主动提出了要跟他坐在同桌，跟他每天一起跑步，甚至开始逼着他跟自己一块背课文……即便到最后，她真的有点喜欢他了，但在看到他冷下脸来的时候，她还是总忍不住心里一跳的。
　　余音是聪明的。她有点像小动物，在江隼面前，一开始因为恐惧，只敢在一个角落里缩成一团，到后来发现这人其实很好，也就一天一天大了胆子，敢跳到他头上叫嚣了。
　　但他一让她感觉到距离感，那她就又不敢了，只会缩回之前自己的小圈子里。
　　余音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把这一切都坦然自若地讲给江隼听。
　　心里没有半点抗拒的，就那么轻松地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的，当做笑谈，讲给他听。
　　“那现在呢？”
　　江隼竭力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是实在忍不住了，她话音刚落，他就急急追问。
　　听了她的话，他其实是有点沮丧的。
　　但也怪不得她。
　　本来就是他的问题。
　　“要是现在我还害怕你的话，我才不告诉你这件事呢。”余音倒是没有正面回答，但她的话也跟正面回答差不多了。
　　她已经完全不害怕他，并且还觉得他实在是个温暖得不得了的人——即便是在凶她，也只是因为她对待自己健康的态度太儿戏，完完全全就是为了她。
　　这么想起来，余音之前百般刁难带着他背课文学习，换成别人，他估计早就负气走人了，但对她，他的耐心真的好到没话说。
　　“江隼呀。”
　　“嗯？”
　　“我们都好好努力学习，到时候考同一所大学好不好？”
　　余音仰着的小脸上写满期盼，眼神里全是憧憬。
　　“我？和你？”江隼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一下她的脑门，“想得挺美啊余小音。”
　　“有什么不可能嘛。”余音空不出手来揉自己的额头，扁着嘴巴辩解，“现在才高一上学期，一切才刚刚开始呢，有的是机会追上来好不好啊？”
　　那我追你的话有没有机会呢？
　　要不是知道面前这小姑娘是个典型的认死理的主儿，这句调戏他百分之百会说出口。
　　但是他怕这不按套路出牌的余小音会跟他说什么“校规规定不允许早恋”，“我们当前主要任务是学习”之类的，一想他就气得牙痒痒。
　　然后顺手又给她脑门敲了一记。
　　不过力度放得很轻就是了。
　　“干嘛又敲我？”余音委屈得要命。
　　“你想考什么大学？”江隼转移话题。
　　“B大啊。”余音眼中的亮光，是那种真正有信仰有追求的人才会有的光芒，“想去中文系。以后还可以写小说，你要是乖一点的话，我还可以把你写到我的故事里。”
　　“B大啊。”实在是跟她适合极了的梦想，“那我是男主角？”
　　“才不！”余音脸都红了，“哎呀我不跟你说了……真是的。反正体育生加一加分，我再努力带着你补习一下，感觉你考B大都比我有希望多了……”
　　听着小姑娘喋喋不休欲盖弥彰地在自己旁边念叨，他唇角不自觉也带了笑。
　　月色正好。
　　他突然想起来小学的时候，自己跑到哥哥房间里玩，从他的抽屉里发现的一封情书。是很绵软的女生字体，有两句话他记得分明：
　　“江燃，你知道吗？”
　　“‘今夜月色真好’的意思是我喜欢你。”
　　“我好喜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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