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冬去春来，胥善则终于倦鸟知还。他在给石韬玉的书信中透露自己已踏上归程，只是路上天气难测，尚不能确定归期。
　　胥诚则发现石韬玉最近有些古怪，不但妆容比以往精致，并且每天都衣着靓丽，簪花选得别出心裁，虽一如既往地读书写字，但精神振奋，言行举止间总有种枕戈待旦的架势。胥诚则观察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拉住她问个明白。
　　石韬玉但笑不语。胥诚则见她喜不自胜的模样，咋舌道：“到底什么事把你高兴成这样？”
　　“不告诉你！”石韬玉莞尔一笑，扭身离开了。胥诚则满头雾水，直到两天后叶萌捎来胥善则将到钟陵的消息，他才恍然大悟。他逮住石韬玉嬉皮笑脸地拿此事逗乐，被石韬玉狠狠拧了一把胳膊，两人笑闹成一团。
　　到了胥善则归来的那天，众人却感到十分意外——他带回一位绝色佳人。
　　饶是石韬玉精心妆扮，面对这位佳人也瞬间黯然失色。胥善则向大家介绍这位佳人，在场女眷无不自惭形秽。
　　“这位是项明珠项姑娘。”胥善则言简意赅地解释，“她投靠亲人路过钟陵，想在此处借住几天。”
　　项明珠向在座诸位款款施礼。石韬玉呆呆地凝望，几乎无法移开目光。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的女子，虽然布衣荆钗，却光彩照人，螓首蛾眉，眸若晨星，微微一笑令人如沐春风，盈盈顾盼似细雨入骨而酥，亭亭玉立如湖烟轻柳般婀娜，当真是人如其名，明珠般璀璨夺目。石韬玉惊叹不已，望着望着心里莫名难受起来。她收回目光垂下眼帘，两手绞紧衣摆，努力忍下眼底酸涩。
　　众人一时无话，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项明珠。胥柔则微微张着嘴，满脸叹为观止，连丁秀容也流露出歆羡向往之情，胥诚则等人更是早已忘了言语。甘霖心中赞叹不已，目光在项明珠身上流连片刻，然后落到了胥善则身上。这个儿子是她所有孩子中最神似胥若拙的一个，生得浓眉大眼，清雅俊秀，此番在外飘零经历风霜，磨去些许青涩的稚气，更添了些疏朗高逸的感觉。他和那项明珠站在一处，一个英挺如松柏，一个明媚如桃李，一个文质彬彬，一个楚楚动人，倒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甘霖心中一动，忍不住为儿子打算起来。
　　胥若拙先回过神来，目光中仍带着赞赏，邀请项明珠入座。项明珠落落大方地谢过，走到石韬玉身旁的空位上坐下。胥善则的目光随之看向石韬玉，见她神情有些落寞，不禁讶然。
　　胥若拙叫家仆去备好茶接待客人，又命厨房准备酒菜为二人接风洗尘。甘霖吩咐婢女收拾厢房，又关切地问项明珠是否忌口或有其他要求。项明珠彬彬有礼地笑道：“多谢老爷夫人，小女入乡随俗，不必麻烦。”
　　甘霖见她白皙娇嫩，玉手纤纤，言行举止又端庄大度，显然是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生怕安排不妥怠慢了她，索性从胥柔则房中拨了两名侍女去服侍项明珠。项明珠难以推脱，便也从善如流地接受了。
　　晚饭时，众人在花厅齐聚。丁秀容之前一直和胥睿则在自己房间用餐，这次也随之一道，花厅中便十分热闹。甘霖许久不见次子，心里想念得紧，好不容易重聚，便一直嘘寒问暖。胥诚则心中好奇，缠着二哥讲他在外游历的见闻。胥善则此次跋山涉水，去过信安，后来又绕道宜苏，一路走来见闻颇丰。但他不愿让父母为自己担忧，于是只捡些顺遂有趣的故事来说，将艰难险阻全都略过。他有意地说些稀奇古怪的人事逗母亲开怀，以慰藉她思念之心。胥若拙却看得出儿子避重就轻，但成全他这番孝心，打算私下二人细谈，便不再当众询问。
　　胥善则讲到自己与项明珠如何相识，却无法再回避其中惊险。原来项明珠本是与家中老仆同行，计划北上投靠父亲。途中老仆不慎露财，招来歹徒窥伺。二人在客栈被一伙流民骚扰，歹徒趁火打劫。老仆在混乱中被夺了财物，自己也伤重而亡。项明珠手无缚鸡之力，被流民裹挟。胥善则在丰姚镇上遇见他们，见项明珠鹤立鸡群，觉得事出反常，于是暗中尾随，察觉她正被胁迫。他便等到夜深人静伺机而动，带项明珠逃脱出来。两人一路北上，直到进了钟陵城才算彻底摆脱那群流民。
　　胥善则努力轻描淡写将经过讲完，众人听来还是惊心动魄。世道艰难，如今沧南一带的流民多为刁民匪寇，绝非温厚良善之辈。胥善则搭救项明珠，此举必然激怒那帮人，万一二人不能顺利逃脱，后果不堪设想。甘霖后怕不已，忍不住问二人是否有所损伤，再三确认过后方才稍稍安心。
　　项明珠想起入城所见，生出些许感慨：“我这一路走来经过许多城镇，街头随处可见流民饿殍，乞丐争食，匪寇作乱，都属常见。唯独到了钟陵，商铺繁荣依旧，街市秩序井然，倒叫人耳目一新。”
　　丁秀容听她语出褒赞，正是为父亲正名的好时机，忙开口解释道：“这是因为家父刚到任上便着手治理流民，钟陵才能有如此气象。”
　　“原来如此。”项明珠微微点头，“令尊想必是位能臣。”
　　丁秀容听她称赞父亲，不禁十分得意。项明珠初来乍到，说话最是客观，她是胥家的客人，这番称赞便意义非常。丁秀容大有扬眉吐气的感觉，心里为之感动，对项明珠好感更甚。
　　其他人听项明珠肯定丁兆，皆默默无话。项明珠不知内情，但见众人神色各异，气氛稍显微妙，自觉有所失言，忍不住看向胥善则以目光询问之。胥善则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目光示意她无妨。项明珠见状垂眸，不再细究。
　　胥若拙见项明珠以一弱女子之身历经劫难，如今仍可淡然处世，可想见识不凡。他好奇道：“姑娘北上是为投靠令尊，不知令尊现在何处？”
　　项明珠道：“家父现在敦成。”
　　胥若拙皱了皱眉。眼下敦成在敦明军掌控之中，而丁兆死守钟陵，两地来往十分困难。据说守卫敦成的将领名为项峰，这么巧也是姓项，莫非？他看一眼胥善则，见胥善则目光慎重地看向自己。胥若拙会意，不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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