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蜗氏

　　“快讯快讯，上月的爆料。”杂志社正准备刊登一篇报导，而我是来交稿子的，虽然晋城森林案子还是没有定论，但为了吸引更多的读者，我将故事的主角定为女性。
　　“什么事情这么热闹？”我问几个小编辑。
　　“就是前个月盐城晚报封锁消息的事情。”一个清瘦的女孩正饶有兴趣得跟我说。
　　我嘀咕了两句：“盐城？”
　　“对呀，盐城，好像是船上发现十几具无头尸体，应该都是船长干的。”女孩边说着，边伴随着她脸上夸张的表情。
　　我心里想，这船长，岂不就是那位跟我握手，特别友好的昌叔嘛，一想到他的脸，我浑身突然变得不自在。
　　“苏苏，这是我最近的作品。”我将一叠稿子放在了苏苏的桌上，但苏苏却没有回头，只是若有所思得看着窗外，全然没有感觉到我的存在。过了好一会，他才意识到：“你就搁在那里吧，对了你知道碧云是谁吗？”苏苏问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纳闷的是，碧云待在副刊的时间相当长，在我成为作家之前，碧云就是副刊的记者，后来因为被人谣传作风问题调到编辑部，成了一名编辑。而碧云提前回来不就是来处理报社的一些问题嘛，怎么苏苏突然问这个问题。
　　“碧云是副刊的编辑呀，副主编，你不记得了？”我解释着。
　　突然进来一个送档的姑娘，无意听到了我跟苏苏之间的对话。“碧云？不是前段时间寄来稿件的神秘人嘛，可是你楼小姐的贵人呐。”
　　“小屈，你说什么呐，她不是你的上级吗？”我疑惑的看着这位突然闯入的小屈。
　　“什么上级，我的上级一直是马冰，楼姐，你没什么事情吧？”这个叫做小屈的姑娘一副看见神经病的表情，看着我。
　　我冲出苏苏的办公室，能感觉到苏苏跟小屈异样的眼光。
　　看着巨大的电扇底下那个位置，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关于碧云的痕迹。我到底是怎么了？
　　茸城里有条护城河，它直接连通整个茸城，人们在这里洗菜，游泳，甚至女人们生产的污秽物都在这河里洗涤。秋天的河水，没有夏季的清，透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傍晚，妇女们在河边聊着家长理短，三五成群的孩子刚从学堂回来，那些巷尾的电线上挂满了大小的衣物，偶尔有一只黑色的鸟，在那里静静伫立，望着底下来往的人。
　　“最近喜鹊好像少了，尽飞来这些黑漆漆的鸟。”一个胖女人，着一身旗袍，蓬头垢面的坐在小巷口，磕着瓜子，与人闲聊。搭话的妇女，也约摸四十又几，织着毛衣，看着电线上那只黑鸟说道：“奇了怪，这不是乌鸦嘛？”
　　乌鸦突然“哇哇”喊了两声，它死死得盯着巷口的护城河，有些事情好像就要降临。
　　一个木制的箱子，从上游处缓缓地飘到下游死口。在下游的土坡堆积处，被拦截。樟木色，梅花镂空样，大约两米的长度，近看来就是用上好樟木打造的棺木。一个骑车路过的青年看到这个箱子，引来巷口诸多的人。人们推搡着，惊异着，有些还恍然大悟着。
　　“这个看着好像东氏家的货。”一个年轻的女孩，忍不住想要告知其他人她的发现。人们仔细看着，透过镂空的地方，隐约得能看到里面好像还装着东西。有个胆大的男人，拿出一个带网的木棍，将木箱拉到岸边。男人朝着涌过来围观的旁人笑笑，有些人在起哄，“搞不好还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男人慢慢打开盒子，往里面一看，就是这一看的工夫，他立马甩掉了盖子，撒腿就跑。
　　人们凑近一看究竟，只见一具鲜活的尸首，没有腐烂躺在棺木中，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刀。“这，这，这不是东氏老板吗？”大家一片惊恐。

　　我失魂的样子，在路上徘徊，几次要踏上电车，都没有上去。“神经病，上不上？”一个刚下班的男人，将我推搡上车。我不知道这是几路车，目的地又是什么地方，周围人讲话声音特别大，像是城市装了扩音器般。
　　“你知道吗？刚刚在护城河那个小村边上发生了命案。”
　　“这么可怕，最近真是不太平，还好咱们住在租界。”一对情侣正在嚼舌根。女人半遮着嘴跟男人说着，可是我的耳朵却避开了外界所有嘈杂的声音，听得真切。“还是要小心点，听说那个是东氏的老板，死的时候手里还握着刀。”女人讲故事一样，夸张的表情，就像眼前就是一条护城河。“还有刀，什么样子的？”“上面有梅花图案的。”
　　“梅花”一词，如果搁在以前，我会当没有发生过，但是如今不同。K先生有一把小刀，常常戴在身上，从来没见过他拿出来使用，即使在北平追杀马元帅，也不曾见他拿出来。可是这次在昌叔的船上，我终于见到这把刀的庐山真面目：弯小刀，清晰秀美的梅花刻印。回到住处，我记着要当K先生的面，质问东氏老板的事情。
　　回到住处，K先生却不在家，小阳台的桌上却摆满了一桌菜，看着无恨正在屋子里炒菜。他转身看到我，亲昵喊着我：“回来啦！”“无恨，你回来啦？你什么时候到茸城的？”我看见他，有点失控。原本觉得，如果这几日还没有消息的话，只怕是凶多吉少了。我着急询问最近一段时间无恨的处境，“你快告诉我，你怎么逃过泰山的？”我追问着端菜的无恨。“我的姑奶奶，等我们坐定再说。”我坐在阳台上，看着进进出出的无恨，心里变得踏实许多。“菜上齐啦，生日快乐，楼小姐。”无恨嘭一下打开了一瓶红酒。我的生日，这几日忙的都忘记了，或者说我其实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生日，自从来到茸城后。“无恨，我很多年不过生日了。”我有点没控制住自己，流了眼泪。无恨伸手抹了抹的面颊，“记住，以后我不会离开你的。”我急着知道他这几日的情况，无恨却有点逃避这个话题的意味。过了一会，他勉强挤出了一句话：“K让我不要跳火车的。”我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能，K不是那种人，如果是这样，当初在百货公司你早就死了。”我极力想要辩解，完全不能想象K是这样的人。无恨苦笑着：“傍晚刚出了新闻，听说了吗？”我极度不想提这件事情，还是无奈的回应：“听说了。”无恨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刀鞘，上面同样刻着梅花。“这个东西，你从哪里拿的？”我慌张的看着无恨。“K给我的，就在前几日。”难道，真是我想象的那种吗？“这次，我来就想带你走。”无恨抓住我的手，满眼都是期待。“我一定搞清楚这件事。”说完，我冲出屋子，虽然我不知道现在该去哪儿找K。
　　无恨一路跟在我的身后，我茫然得走在铁桥上，来往的人们非常惊慌，一些学生样子的人被扣押上军用车，一个女孩正抓住男孩的手不放，被军人一把拽开，还挨了一顿饼子。后背车厢上的男孩留着泪，脸花成了猫。“姐姐走吧，不要挨打了。”男孩对女孩说着，车子扬程而去。车子跑出铁桥一段距离，一妇女抱着孩子不断追着车：“孩子爹，名字该叫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啜泣着。东北打仗了，茸城的上空总会有战斗机飞着，三一年的秋天，特别冷，没有过冬的鸟，只有轰鸣的飞机。
　　一辆黄包车，裹得严实，可是他的侧脸，我看见了。在他的身边坐着一位妖娆的女性，浓妆招摇。我很惊讶K会跟这样的女孩出门，难道这就是他今天的重要事情吗？我也叫了一辆黄包车，无恨紧随其后。“非要亲自验证才能相信我吗？”无恨沮丧的从兜里掏出一盒烟，优雅得从中拿出一根点着。“有些事情，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说完便沉默。“小姐，你说什么呀，去哪里？”车夫还停在原地，“追前面一辆黄包车。”车夫无奈着：“我说小姐，我们前面都是黄包车。”只见前面都是车。我焦急着：“你只管往前走，我指路。”
　　一路上，无恨这支烟抽不完，他似笑非笑到得看着我，什么也不说。
　　车子终于追上他们，在一家法国餐馆门口停下，K先生挽着女人的手进去。我下车，喊着死活都不下车的无恨：“不要赖着。”我给了车夫钱，就挽着无恨的手也走进了这家餐馆。
　　车夫看着进去的人，再看看手里的大洋票子，自言自语着:“今天我酒喝多了？”
　　这家高档的餐厅，出入都是茸城城上流社会的人群，认识K先生到现在从来不知道他也会出入这样的场所。餐厅里正放着一首不着调的曲“I’m gonna buy me a pistol,I’m gonna shoot poor Thelma”。
　　K先生背对着我，坐在角落靠窗的餐桌前，正在和这位骚气的女人聊得火热。我挑了一个隔着他们一张桌子距离的地方坐下。
　　“请问小姐，需要点点什么？”
　　“先要一杯水就行。”我小声对服务说着，生怕身后的K先生能听出我的声音。
　　“今天我请你吃饭，想必你也知道有些事情有求。”K对面的骚气的女人说话开门见山。
　　“我这边价格还是昌叔曾报给你的那样，不还价。”K先生喝了一口水，坦然中有些许高冷。
　　“这个我明白的，江湖总是要懂点规矩的。”女人笑笑，送了一口三分熟的牛排到嘴里。
　　“我非常恨他，拜托你了，希望像这盘子一样干净。”说完女人将牛排倒在了地上，高跟鞋踩过肉的时候，还不忘揉搓一下，完事后，便扬长而去。K坐在那里不断喝着水，他没有转身，我也没有转身。
　　“无恨是不是也在？”他突然抛出来一句话，我看着无恨正在大口喝着白水，看着窗外的人群。
　　“在。”我回答着，却不敢转身。K也没有起身：“我是谁，就如你偷听到的一样。”
　　我站起来，拉着无恨大步离开，撩给K一句话：“原来开始就是谎言。”我没有回头，是因为不敢回头，我只能往前走。K没有看我，依然坐在那里喝水，我也看不清他的脸。
　　我回到梅花弄，收拾东西，我要离开关于K所有出现过的地方，就当做一切都是梦。无恨摸着我的头说：“楼，搬去和我住，从此以后你不用再跟这个杀手担惊受怕。”我看着无恨，没有冲动，没有心跳，只有平静，也许这就是我需要的吧，而不是K的刺激惊险。生活不就是如此嘛，冰激凌再好吃，我们还是在大多时间里喝白粥。
　　我离开了。
　　“楼小姐肯定是榜上了哪个大款了。”
　　“就是，搞不好还是去避难的。”这个院子里们的长舌妇的声音越来越远。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