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刺

　　话说到目前这份上，顾瞳再把前后的事情连起来一想，自然是什么都明白了：“第一次，你们安排了一日游，可是傅家晔跑了，所以你就出来顶包。于是，你们就又顺势安排了第二次，可是傅家晔又跑了，于是你再一次出现。现在，你们又弄了个巴厘岛七日游，是第三次制造机会了？”
　　罗栋点点头，默认了。
　　顾瞳冷笑：“一而再，再而三的，真是难为你们了。”
　　罗栋叹了口气：“这么上心，当然不是我和志鹏的事，主要还是因为傅叔叔和阿姨一再央求。志鹏跟高叔叔家的情况，当初和我家很相似，所以，他也很难拒绝。”
　　顾瞳似乎略有些讶异地问：“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再要求你们安排的人，是傅家晔他父母？”
　　罗栋点点头：“没错。”
　　顾瞳忍不住又要冷笑：“这会儿知道着急了，而且还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呢。可是，你们应该已经知道，巴厘岛七日游，我已经换我父母去了吧？”
　　“是的，客服跟你商讨的时候，志鹏就坐在旁边。所以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才说晚点给你答复的。”
　　“这么说，你们最终会同意换人，也是傅家晔的意思了？”
　　“没错。”罗栋叹了口气，又说，“所以，今晚傅家晔会去见你，也是被我骗过去的。我是觉得，他总要自己面对你，不可能一直躲下去。”
　　顾瞳冷笑，满脸鄙夷：“他果然还是这么没用。”

　　罗栋皱了眉看着她，片刻之后才说：“顾瞳，你这么说他，没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吗？”
　　顾瞳愕然：“我过分？”
　　“是啊。”罗栋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地说，“顾瞳，据我所知，傅家晔并没有多么对不起你吧？”
　　顾瞳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半晌，突然就笑了：“罗栋，我和傅家晔之前的事情，你倒是知道多少？还有，你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我们之间那些事情的？”
　　罗栋顿了顿，到底还是坦坦荡荡地说了出来：“大部分是傅家琪告诉我的，当然，也有一些是傅叔叔和阿姨说的，不过，他们的说法没有什么不同。所以，没有见到你之前，我对你是有些——好奇的，这就是我答应代替傅家晔去参加一日游的原因。”
　　“好奇？”顾瞳察言观色，早已觉察到他没有说出的潜台词，忍不住就露出一脸鄙夷的笑容，“罗栋，你不妨直说，应该是觉得可憎可恨吧？”
　　罗栋吸了口气，又顿了顿，才说：“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顾瞳只是笑，一再地点头，却不再说话。

　　罗栋看着她的神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又说：“不过，第一次见到你之后，我觉得这其中可能有些误会。所以，第二次他们再要我去的时候，其实，我是不大愿意的。但是，我没办法拒绝傅叔叔和阿姨，最终还是妥协了。”
　　难怪，第二次在车上初见他的时候，觉得他那天好像很不高兴呢。
　　不过，时至今日，顾瞳内心满是幻灭的伤痛，觉得当初怎样，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再开口的时候，她的神情与语气都只剩了心灰意冷：“罗栋，麻烦你回去转告傅家晔一家，请他们不要再煞费苦心了——我跟傅家晔，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可能了。让他们一家全部都离我远一点儿，不要再拿他家里那一堆破事儿来打扰我。我已经躲了这么远又这么久，他们还来纠缠不休，不觉得累吗？”
　　罗栋一时无言以对，但其实心里还有很多话想说，而且还有很多问题也不明白，但偏偏又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但是，顾瞳却显然已经没有再谈下去的兴致了。她站起身来，礼貌却又疏离地说：“罗栋，无论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搅进这件事情中间的，自相识以来，你都给过我很多帮助，所以我还是要衷心地跟你说声谢谢。”
　　这一回，轮到罗栋茫然了，连忙跟着她站起身来，只说：“不必客气。”
　　顾瞳点点头，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说：“天已经亮了，我还要去上班，所以——”
　　罗栋愣了一下，条件反射般往窗外看去：可不是，晨曦已经透过窗棂洒进室内，昭示着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茫然的心绪再次充溢胸怀，罗栋发现自己的心又乱了。他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再像今天这样，跟顾瞳面对面坐着，敞开胸怀地说话。

　　罗栋就又回头去看顾瞳，却明明白白看到顾瞳眼中冷淡的神情。
　　他突然有些不甘，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顾瞳，当初——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瞳愣了一下，着意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垂下了眼皮儿。那纤长浓密的眼睫，在她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接着，她的嘴角微微翘起，然后重又抬眸看他，眼里蕴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缓缓地反问了一句：“能请你先告诉我，你知道的故事，是个怎样的版本吗？”
　　罗栋不由一怔，略一思忖，终于还是简短地说：“就是一个姑娘凭着自己漂亮的容貌，勾了人家的魂儿，骗得人家帮了自己家大忙之后，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的故事。”
　　“哦——”顾瞳拉长了声音，了然一笑，“而且，那个姑娘，其实也没漂亮成什么样，但就是特别会给人家灌迷魂汤，对吧？长得不怎么样也就罢了，关键是性格还特别差劲儿，又刁又作，轻佻放荡，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对吧？”
　　罗栋愕然，心想：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他突然就更加怀疑自己听到的那个故事，究竟有几分真实性。

　　罗栋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问顾瞳：“那么，你这边又有一个怎样的版本？”
　　顾瞳笑了：“我这边么，还要再加一点儿：那个姑娘除了上述问题之外，还特别狠特别绝。无论人家怎么求她，她都不肯再留下来，完全不顾念人家曾给她家帮了多大的忙，头都不回地就走了。而且，从此以后，电话短信微信，所有联系方式全部拉黑，再也没有一丝瓜葛。”
　　罗栋瞠目结舌：傅家晔一家，确实没人告诉过他，顾瞳竟然走得这么决绝。
　　不由他更觉好奇：“顾瞳，为什么？”
　　顾瞳只是笑：“为什么？有人天性如此凉薄，不像你和你兄弟那样知恩图报，相反，她觉得报恩是件非常讨厌非常麻烦的事情，所以用完了人立即就走，再也不想有一丝一毫的瓜葛，如此而已。罗栋，你尽可以在道德上大大地鄙视我谴责我，但是，对不起，目前好像还没有可以制裁忘恩负义的法律。所以，只能遗憾了。好了，你可以离开了吗？我要换衣服上班去了，否则会迟到扣工资呢。”
　　罗栋怔怔地看着她：“顾瞳——”
　　顾瞳笑得更加明媚：“罗栋，你赖在这里迟迟不走，是要我以为，你也准备忘恩负义一回，抢抢恩人家还想挽回的前儿媳吗？”
　　罗栋知道，自己什么话都不能再说了。
　　他叹了口气，终于说：“对不起，是我失礼了。再见！”
　　然后，他转身出门，竟也不再回头。
　　顾瞳关上门，背靠着门慢慢蹲下来，觉得自己有种脱力般的感觉。

　　罗栋听着门在身后关上，不由顿住了脚步。
　　他从头去回想这一段时间的经历和感受，突然觉得很荒唐。真的是莫名其妙，突然就卷入了别人的故事。
　　最初听到傅家人描述中的顾瞳时，他真的是满心鄙夷。可是，看到傅家晔那样颓废懊丧的模样时，他却又忍不住对这个令人不齿与厌恶的女子充满了好奇。
　　虽然傅家琪一再强调顾瞳长得其实也不怎么样，但罗栋却相信，顾瞳应该是相当漂亮的，否则傅家晔也不会那样神魂颠倒念念不忘。可惜，据说她临走的时候，把所有跟她有关的影像全都销毁一空，所以罗栋始终也无缘知道她长什么样子。至此，罗栋觉得这个人，真的是够狠够绝。
　　再然后，傅家晔在临阵脱逃的时候留下的那个理由，又再次印证了罗栋对她的认知，越发使他觉得顾瞳还应该是个很有个性的姑娘。
　　所以，当傅家晔临阵脱逃，而大家说让他帮忙去盯人的时候，他才没有推辞。他只是想亲眼看看，对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当迟到的顾瞳出现在大巴车门口的那一瞬间，罗栋其实是很有些惊艳的——他想过她是个漂亮的姑娘，但因为傅家琪一再强调说其实不怎么样，所以罗栋也没抱太高的期望，因此猛一眼看过去，真是完全没想到顾瞳原来竟然那么漂亮。
　　再接下来，她磕磕绊绊略有些狼狈地径直来到早已预定的座位。罗栋出于礼貌，征询了她对于座位的意见，而顾瞳微笑着回答了他。看着她明媚而毫不做作的笑容，罗栋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没法把这样一个看上去大方而又爽利的姑娘，跟那个故事中冷酷自私的女主角合二为一。
　　于是，接下来那一天，他都在不露声色地观察她。然后，他进一步发现，顾瞳给人的感觉其实颇有些清高矜持，但偶尔又会现出几分聪颖慧黠，尤其最后分别的那一刻，颇给他一种玫瑰带刺的感觉。
　　一天下来，罗栋惊讶地发现，自己不仅对她恶感全无，甚至很有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他被自己内心的感受，吓了好大一跳。
　　所以，三日游的时候，大家再要他去盯人的时候，他很是推辞了一番。那时候，他已经有些隐隐的害怕，怕自己会真的沦陷进去，再难脱身。
　　可是，这样的理由，却又没法光明正大拿出来说。而且，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是渴望着与她再次相见的。
　　罗栋最后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也许，这次相处得久一些，他会发现顾瞳的真实面目，反而会解脱呢？
　　但是，事实最后给了他好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终于发现，自己再也没办法真正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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