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罗小扇扑流萤

　　罗扇他们先是进了一个大门，被人领到了旁边的小屋子，里面有负责登记编号的人。她将自己做的扇子从包袱里面取出来，小心翼翼地除去扇套给那个登记人。登记人打开了扇子，如实登记下来:“第一百五十八号，八寸十八方。”（注1）说着，他将这个号码填在了一张小竹条上，递给了罗扇:“扇子你带走，这个就是你的编号。往后面走，那边有一个大厅，里面有茶水点心。午正三刻开始，下午警醒着点儿，县令也是要过来的。”

　　本来罗扇都不紧张了，此刻听到这人的话，又听到县令要来，顿时这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了。她接过小竹条的时候手还抖了一下，手指微微一颤，那小竹条一滑，直接掉了下去，噼啪两下，正好落在了陈若水的鞋面上。

　　罗扇弯腰下去拣。身后的人急着来登记，就往前推攘了一下。陈若水一只手撑着桌沿，努力地稳住自己的身子，另一只手虚虚地圈在罗扇的旁边，回过头去，浑身散发着一股冷冽：“先来后到，前者离开，自然轮到你了。万一伤了人如何？”

　　他身后的人是个年逾不惑之年的中年男人，头发胡子都有些花白了。他听到陈若水这一番话，顿时就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一撇一捺的胡子往上跳了跳，展现出他正在生气：“你一个毛头小子，连毛都还没长齐，扇子是个什么都不知道，居然还敢来凑热闹，还大言不惭地来教训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今儿个就来教教你这做人的道理。”

　　陈若水不卑不亢地迎向他的方向：“心中有善，手中才能有扇，老先生的作品，我们拭目以待！”

　　“不必等到那会儿，我现在就来教训教训你！”那中年男人被陈若水这样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差点儿没气得跳脚。

　　罗扇刚捡起来小竹条，就听见了那中年男人气呼呼的一段话，再然后就是陈若水的回答，以及那中年男人几乎伸手要来打他的样子。说时迟那时快，罗扇在那一瞬间也不紧张了，也不忐忑了，立刻冲上来，拉住了陈若水的胳膊，踮起了脚，在他的耳边快速地说了一句：“若水哥哥，我们快跑，参选要紧。”说完，她重新放下了脚跟，拽住陈若水就往外面跑去。

　　他们的身后，那中年男人瞬间就跳了起来，胡子随着他气歪的嘴也歪成了正宗的一撇一捺:“你个臭小子，给我站住!你们还不管管吗？”

　　这时，一直在角落的一群男子中的其中一个看了过来。若是罗扇在此，定能认出就是他就是上次在扇庄见到的那个稍长的男子，年轻男子口中的邢二哥。邢二哥的目光先是看向了正往外跑的两个身影，随后才落到了那正跳着脚破口大骂的中年男人身上。随后，他这才缓缓地走过去，在登记人的面前用手指轻敲了敲：“请问，这会儿可以登记了吗？时间快截止了，能否加紧办手续？”

　　那登记之人抬起头来，看到邢二哥的时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正要站起来想说话，邢二哥一根手指放在自己的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目光瞄了一眼旁边的中年男子。那登记的人会意，将手中的竹条往桌上轻轻一拍：“这位大叔，若是要参选，这会儿就过来登记。后面还有人要选呢。若是不选，也别挡了别人的道。”

　　那中年大叔只敢在陈若水这样的年轻后生面前横，这登记的人面前，他就不敢造次了，老老实实地收起了自己的脾气，老老实实地登记了起来。

　　邢二哥一直在他旁边站着，看着他从扇套里取出自己的扇子，十分平静。上一次那个年轻男子这时候也从那群人走过来，看了一眼那中年男子的扇子，鼻子里面发出了嗤地一声，碰了碰他邢二哥的胳膊：“二哥，登记完了吗？进去了吧。”

　　邢二哥平静地等那中年男子进去了，这才开始登记了起来。他登记完后，就和那年轻男子走了进去。一刻钟之后，登记就截止了。

　　罗扇一直拉着陈若水穿过了里面的人潮，奔到了大厅的角落里，踮起脚来看了许久，见那中年男人没有跟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肩膀上背着的小包裹，确认扇子还在，提起的心放了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若水哥哥，他没跟上来，我们总算安全了。”

　　就算不跑，他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啊，本来也是那个大叔有错在先。陈若水的心里如是想到，但是他面上仍旧是挂着浅浅的笑，开口却是：“多亏了小扇子，带着我跑了。不然我们就真的惨了。”

　　罗扇得意地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环视了一下整个大厅，看到了有接茶水的地方，眼睛都亮了，从包裹里取出了两个小竹筒：“那边有茶水，若水哥哥我们去接一点儿吧。然后我们再找个地方吃东西吧？”

　　陈若水点了点头，任由她领着自己往那边走去。罗扇去倒水的时候，他害怕之前的事儿重演，虚虚张开双手，将她整个人都护在自己的面前，害怕有人撞到她。由于他的注意力都集中自己的面前，因此，并没有留意这大厅里面的其他骚动。只有当有一下子骚动特别明显的时候，他隐隐听到了苹大师这个词。他转过头去细听，然而嘈杂的大厅并没有再次听到这个词。

　　罗扇倒好了水，将盖子盖好，转身瞧见陈若水一脸若有所思回头的模样，忍不住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胳膊：“若水哥哥，怎么了？”

　　陈若水这才回过神来，对着罗扇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约是听错了。这里面太热了，我们去外面透透气，顺便吃点儿东西吧。”

　　尽管已经是中秋了，但是今年这气候还是一点儿不凉爽，这秋老虎的威力不容小觑。罗扇他们出来转了许久，这场地连个凉亭回廊穿堂都没有。两个人最后直接找到了一百五十八号的小隔间，这才坐下来了。

　　天气很好，所以这个隔间也就是简单的纱帘挑起来当了一个遮阳的地，然后帘下相距三尺放着一张张桌子，每一张桌子后面都摆着两把椅子。罗扇扶着陈若水坐下，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罗扇取出了手帕，轻轻地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挤了这么久，又吵了一通跑了一通，头顶烈阳走了这许久，这额头上的汗已经沾湿了她的鬓发，一颗颗滚落下来。一张手帕几乎都湿了半条，她甩着手帕扇了扇风，转头看见了陈若水满头大汗的模样。她立刻抽出了自己备用的那条手帕，凑了过去:“若水哥哥，你擦擦汗吧。”

　　当柔软的布触到他额角的那一瞬，陈若水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小坏蛋给轻轻挠了一下，似乎被什么拂过，心都微微缱绻了起来。他伸手按住了覆在自己额角的手帕，感觉到了一股子不同于往常的热意悄悄爬上了耳朵，竟然有些不敢抬头：“那个，我自己来吧。”

　　陈若水本就不是喜欢被人照料的性子，罗扇这段时日也很有感触了，不疑有他，就松开了手：“若水哥哥，这烧饼有羊肉的，有酱猪蹄儿的，你吃哪个？”

　　“羊肉的吧。”陈若水随口挑了一个，心里却稍稍松了一口气，好在她没有坚持。他飞快地将自己脸上的汗给擦干，随后神态自若地将那手帕塞进了袖口里面，面色如常地接过烧饼和茶水，十分优雅地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他忽然感到了一阵阵凉风吹来。一下，两下，他在心里默默地数了一下这风吹过来的频率，咽尽了嘴里的东西:“小扇子，你在扇扇子吗？你哪来的……”他话刚说到这里，立刻就想起了今儿个来的目的，瞬间就正色道：“小扇子，今儿个你的扇子是要参选的，还是快收起来吧，我不热。”

　　罗扇十分惬意地摇晃着扇子，感受着阵阵凉风：“就算是参选，这扇子本来也就是个纳凉之物，不是热的时候用，那还什么时候用？若是只能珍藏，还不如做点儿木雕之类的，物尽其用嘛。”

　　听她这么说，陈若水也觉得自己好像是太过紧张了，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是我大惊小怪了。我吃完了，我来扇吧，你也趁热吃。也不知道这要选多久，别饿着了。”

　　不远处，邢二哥也从大厅走过来透气。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是因着这会儿没人，两人的对话倒是一字不差地传入了他的耳里。尽管隔着距离，他看不真切罗扇递给陈若水的扇子细节，但是，就是扫了一眼，他的眼里也闪过了一丝惊讶，忍不住停下了脚步:那就是他们参选的扇子吗？

　　罗扇他们吃完了东西，也不太热了，收起了扇子。周围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罗扇放眼扫去，几乎来的人都是些中年男子，一些老者，年轻人都少，更别提女子了。在陈若水的一再要求下，罗扇将之前取下来的帏帽又给带上了。

　　报名比较偏后的参选者过来，看到这边有一个戴着帏帽的小姑娘，都十分惊讶，再看看她旁边那个年轻的男子，毛还没长齐呢，纷纷嗤之以鼻：谁家的小孩，竟然跑到这里来玩？

　　那个中年男子过来的时候，自然看到了罗扇和陈若水，鼻子里面哼了一声，径直去了他们旁边：“，这扇子的事儿，是能玩的吗？”

　　午正三刻，只听前面几声敲锣，一个人走到了最前头：“参选正式开始！”

　　这一次的参选参赛的人有一百七十五位，正好依着顺序五人一组。为避免有些名头压人的，这一次不用人上去，由专人按照顺序已经将扇子收到每一排开头专人看管。这评选之人一共五位，先粗评出三十把，最后再细赏，评出前十。前十会张榜在前头，持扇者凭手上的小竹条去认领自己的扇子，其余落选的扇子会当场还给持扇者。评扇的时候，其余人可以远远围观。罗扇听了，松了一口气：她毕竟是一个小姑娘，陈若水眼睛又看不见，万一真的得了一百两，该不会一走出去，就被坏蛋给盯上了吧。

　　选扇正式开始。罗扇他们几乎在最后了，所以一点儿也不慌，拉着陈若水就往前面挤过去。

　　这次的扇艺大会并没有限定扇子的类型，所以来参选的扇子五花八门，其中折扇最多，其次是团扇。人群实在是太多了，罗扇看到有几个姑娘来参选，想要凑上去说两句话，但根本挤不到前面。她又怕陈若水被挤散，因此也只有罢了，踮起了脚往前头看。

　　但是吧，这个头是十分让人忧伤的事情，尤其是在这么多男子挡在她前面的情况下，她基本上只能看见那些人的后脑勺。罗扇这个着急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股大力忽然扶住了她的腰侧，罗扇还没来得及回头，忽然一下子就离地了，随后她就被稳稳地放在了一个肩膀上，坐得十分稳。她惊恐地往那双手看去。只见陈若水微微抿着唇，扶着她坐在他自己的肩上。罗扇一下子就呆住了，连忙晃了一下脚：“若，哥，你会累的，放我下来吧。”

　　“你别动，就不会累，先看吧。累的时候，我会把你放下来的。”尽管保持着驮着她的动作，但是陈若水说话的气息还是很平稳。

　　罗扇还想谦辞，发现旁边本来围观的人忽然迸发出一阵赞叹声，纷纷往前探身，她充满了好奇，连忙也凑过去看。

　　这一看，不得了啊，只见最前头，一把她从来没见过的大扇子在前头评选处被缓缓展开。有人已经喊了起来：“天哪，这有三尺二十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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