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金打击

　　“让我吃这种干面包你是想要噎死我吗？果酱呢？起码给我点黄油吧？”

　　金发的少年挥舞着手上的棕色面包朝坐在角落里安静咀嚼着燕麦的翎大声喊道。

　　翎头也不抬地回答道：“餐格右上角，塑料小盒子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

　　八号更加恼怒了，他一把抓起那个小巧的塑料盒，用力往翎的方向扔去：“这个是麦淇淋！麦淇淋！你想用这种劣质廉价的人造黄油来敷衍我吗？！这东西根本没法下咽！”

　　翎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微微抬手，就接住了被八号所嫌弃的人造黄油，轻车熟路地撕下，抹在了自己的面包上，咬了一口。

　　过分香浓的味道在嘴中漫开，翎眯起了眼睛，露出了享受美食时的满足神情。

　　咽下口中的食物，翎才慢条斯理地对已经处于爆炸边缘的少年道：“这已经是这艘船上最珍贵的食物了，即使不喜欢，也不该随便乱丢，很多人可能连一块面包都吃不上。”

　　“你管我。”八号直接把餐盘一推，“我不吃猪食。”

　　要是再早个三十年，回到物资充裕的年代，翎会意识到眼前这个大男孩如今的行为跟叛逆期挑食的小鬼没有两样。

　　但是现在不是，她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面前的少年会将这样的珍馐叫做猪食，她也不能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养出这种挑食乖张的嘴巴。

　　她站了起来，走到了八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八号下意识地警惕起来：“干什么？想打架么？我警告你，就算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我现在需要你帮我拿到血清，我也不会对你这种——”

　　“不想打架，闭嘴吃饭。”翎说完，直接将手上只咬了一口的面包塞进了少年还想喋喋不休的嘴中。

　　在对方下意识想要反击之前，她眼疾手快地直接抓住了他的手，然后继续将手中涂满了麦淇淋的面包填鸭般塞进他的嘴巴里。

　　“你太瘦了。□□年龄十七岁，还是高加索人种，正常情况身高不该只有一米□□，你的体脂目测也只有百分之十不到，这已经是营养不良只剩下骨头了。”翎一边塞一边振振有词道，“即使是不那么健康的氢化植物油，里面也含有大量你需要的脂肪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不喜欢也给我全部吃下去，我的行李箱里可没有更多的葡萄糖输液给你打。”

　　见对方脸色越来越差，翎“善意”地补充道，“你看，你现在甚至没有力气反抗我，作为你的管制官，我必须监督你，保证你的身体机能一直处于健康状态，以便随时出击。”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踩中了八号纤细敏感的神经，竟然让他直接使上了力气。

　　顷刻间，翎的手就被他挥开。

　　八号艰难地咽下了喉咙里差点把他卡到窒息的干面包，只觉得食道都仿佛被砂纸磨过一样干涩。

　　“滚出去。”他恨恨道。

　　“我可以出去，”翎平静地看着他，“但是把我的那份麦片粥一起喝掉，我回来的时候要看见干净的餐盘。”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了房间，房内的八号继续跳脚或是发火都随着铁门的合上隔绝在外。

　　刚出门，拐角处站着的奥古斯特就跟她打了个招呼。

　　他看起来已经等候了她一段时间，直接迎上了前。

　　不等翎开始说话，奥古斯特就自顾自地叽叽喳喳道：“我还没见过那么娇气的大少爷，就算是第一代改造人，也不该挑这种性格麻烦的素体上吧。”

　　翎摇了摇头：“跟本性无关，他在咀嚼食物的时候并没有露出厌恶，他的抵触行为应该不是针对食物，而是针对现状。“

　　“就像是不想承认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他所喜爱的黄油和果酱？”奥古斯特道，“没想到你竟然会替他说话。”

　　“只是陈述事实。”翎的语气堪称冷淡，“只要我们不在场，他每次都会自己独自进食干净，根据残余食物来看，他本人应该没有挑食倾向，刚才的行为估计只是单纯出于一种自我保护方式，对现有环境表现过激反应来巩固和维持自己记忆里的自我认识。”

　　就像是曾经前往龙宫的浦岛太郎，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回到了人间，此时的人间已经过了百年，自己悉知的一切已经化为尘土，连对自己的存在都开始感到动摇。

　　恐慌是在所难免的，八号只是将软弱的部分藏了藏了起来，将尖刺对准了外界，虚张声势，以此掩饰自己的惴惴不安。

　　她一板一眼地解释得头头是道，让奥古斯特有点错愕。

　　翎没时间陪他进行无意义的调侃：“你来找我干什么？”

　　“传统航线，这支船队会穿过白令海峡后抵达美洲大陆，但是现在不行了，海参崴那边也有树，所以我们要在原加拿大领土阿克拉维克着陆，通过陆路前往现美洲共和国中央执政区，明尼苏达。”奥古斯特说，“我刚刚偷看了一眼航海长的海图，我们现在已经穿过北极点了，幸运的话，不出四天，我们就会抵达美洲大陆。”

　　翎若有所思地喃喃：“四天。”

　　“是啊，所以我来提醒你加强警备，这是他们对我们动手的最后机会啦，我说不定还能仗着自己人的情谊混个牢饭吃，但是你的话，就肯定是砧板上的鱼了。”奥古斯特挤眉弄眼道，“你看，里面那个八号大少爷看起来也不是省油的灯，你跟他现在这种相处模式，就不怕他直接跳反咬你一口么？”

　　“不会的，”翎笃定道，“他不会对我动手，比起已知将他当做实验品的新欧盟的人，我这种第三势力的人虽然可疑，但是却是他眼下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如果知道权衡利弊，就会明白在这个时候要利用我脱离旋涡，在我的价值还没耗尽之前，他必须保护我。”

　　奥古斯特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

　　“我有时候还真搞不懂，到底是你比较像是机器人，还是里面的那个小怪物。”奥古斯特嘴角抽了抽，“你是什么？没有感情的管制官机器？”

　　眼前的女孩，分明一直表露出一副温婉无害的模样，每一句话却跟冰棱一样锐利。

　　无论是偶尔露出的明媚微笑，还是那副温柔似水的姿态，都无法掩盖其内心本质的冰冷。

　　“比起感情，我更相信利害，这是我的长官教我的。”翎这会正视奥古斯特起来，“所以奥古斯特，你又是为了什么，站在这个地方呢？”

　　***
　　走道里。

　　米哈伊尔和舰长狭路相逢。

　　两个人本来都没有正视彼此，直到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舰长才驻足，抓住了米哈伊尔的肩膀。

　　“时间不多了，现在要么告诉我那个理由，要么现在被我连同着那些混蛋一起丢下船。”

　　“你没办法控制那个强袭者。”米哈伊尔平静地陈述道。

　　“我现在心情很不好，我注意过了，那个强袭者的状况不佳，只要动用整艘船的人力，我不相信我没办法把他关进铁笼子里。”舰长掏出了枪，直接抵在了米哈伊尔的太阳穴上，“告诉我理由，不杀她的理由。”

　　米哈伊尔对那冰冷的枪口视若无睹，甚至连声音都没有一丝颤抖：“你接到的命令是什么？”

　　“护送中央那艘货轮平安抵达北美，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价。”舰长冷冷道，“我一开始还纳闷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们如此重视，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那么紧张了，他们想私自转移一只强袭者，不难理解，毕竟那种东西跟过去的一枚核弹没有差别。”

　　“是么？”米哈伊尔发出了一声长叹，“我收到的命令跟你基本一致，只是有个微小的差别。”

　　“什么？”

　　米哈伊尔笑了：“你弄错了‘交易的对象’，你觉得我们是在和美共和做交易么？”

　　“不然呢？我们秘密提供给他们一台强袭者，他们给我们食物和船，哪里不对了？”

　　“错得离谱，你错在将美共和当做了一个统一的利益集团体。”

　　舰长垂下了枪口，捂住了额头：“那到底是……”

　　米哈伊尔摇了摇头：”在看见你的船上还有一个内应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根本不美共和和我们的一场交易，这是泛亚共和我们的交易，而那个强袭者，不过是我们和泛亚共一同给美共和献上的一份盟书。”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话。

　　“准确来说，是献给明尼苏达派的一份盟书。”

　　***
　　“我为什么站在这个地方？当然是为了自己的立场，为了我的人。”奥古斯特褪下了嬉皮笑脸不正经的态度，“这次交易是一场博弈，新欧盟不是在用强袭者和美共和交换食物，而是在赌泛亚共和议会会不会为此做出行动，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信息会泄露到你们耳中？”

　　“不比能够自给自足的你们，我们新欧盟根本没有足够的食物填饱每一个人的肚子，如果不是仗着自己剩下的钢铁储备和冶炼技术，我们要拿什么东西跟你们谈判？你以为新欧盟是心甘情愿违背安全保障协议跟美共和做交易么？是根本别无他法，既然对方开口索取，我们就不得不给。”

　　奥古斯特徐徐道。

　　“所以你的长官让你秘密潜入，而不是当众拆了新欧盟的台，为的是让到时候落地的船队有台阶可下，这样新欧盟就是‘受害者’，交易的中断是被逼无奈，而不是有意为之。等到库图佐夫号回到摩尔曼斯克，舰长他们就会知道泛亚共早就准备好了一份新的支援协议等待新欧盟签署。”

　　“更何况，你未免将政治想得太过单纯了，你以为动荡不安的只有新欧盟么？美洲共和国的内部可不比新欧盟内部稳定，大家都在左右摇摆，他们的激进派和保守派还不是每天斗得热火朝天……而据我所知，这次想要走私强袭者的是美共和的保守派，也就是西北派，而明尼苏达派在事先并不知情。”

　　“西北派……”

　　美洲共和国，全称美洲人民共和国，是由前加拿大和美国组成的势力体，现主要行政区设立在明尼苏达。由于军事基地众多，美国在大灾难之中几乎完全覆灭，剩余的幸存者几乎全部都在北上，尽管人口不多，但是他们掌握了大量的生产资料，而同样被波及的加拿大不得不选择与之合并。

　　但是他们内部其实并不统一，一方面是以原加拿大为首的西北派，主张孤立自保政策，反对美共和加入联合战略干预议会。而以原美国为首的明尼苏达派则与之对立，双方一度进行过小规模内战，最后在各种因素下停战，美共和加入了议会，而主要行政区也终于定在了明尼苏达。

　　“既然这样，为什么新欧盟不直接明面在议会上说清楚？”翎不信任道。

　　“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和过去妥协，谁的内部没有几个二五仔呢？好比新欧盟内部里，有人觉得和美共和的情谊才是坚不可摧的，有人觉得倾向泛亚共也无妨，内部意见不统一，仅此而已，既然这样不如做个赌博，反正无论是成功交给了美共和，亦或是被议会中途拦截，都不是问题，反正大家内部都是一团乱麻，浑水都那么浑了再浑一点又怎么样……”奥古斯特回答道，“你可以当做是自暴自弃时的一种做法吧，舰长好像还没意识到，但是那个叫做米哈伊尔·奥格利佐夫的前英雄飞行员肯定是意识到了，不然也不会三番五次向你施以援手。”

　　翎眯起了眼：“你现在的说法，就像是你才是那个对新欧盟忠心耿耿的人。”

　　“当然不是，我看起来像是那么有信仰的人么？我才不在乎呢。”奥古斯特又换上了先前那副死皮赖脸的无耻语气，“我就是一个投机取巧的人，正好在议会混了份差事，又赶上新欧盟内部意见动摇，就被安插进来了咯。”

　　“那为什么是八号，告诉我，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还有那份记忆。”

　　“我不知道，你看我像是知道的样子么？”奥古斯特摇头道，“我之前和你说的话没有半分虚假，为什么是他，以及他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有人告诉过我，我知道的东西仅限于我自己的使命。你就把我当做是偏议会以及泛亚共一派留下的保险栓，如果你出现了，就代表议会和泛亚共的确做出了行动，我就会协助你，如果你不出现，我永远只是一个普通的雷达员……不过既然你出现了，我现在就是任你差遣的小弟啦，女士。”

　　“……”翎没有说话，既没有全盘否认，也不像是全部相信。

　　奥古斯特倒是一脸无所谓：“我只是厌倦了，联合战略干预议会，议会是什么东西？一个没有实权的花瓶？我不想成为花瓶的一部分。”

　　“如果它只是一个调节剂，只是一个稳定现状的粘合剂，那这个虚伪的联盟迟早会倒塌。”奥古斯特握紧了拳头，“然后所有人又要回到独善其身的状态，而我受够那种食不果腹的日子，明明只要和所有人联合起来，就能在这种绝地里找到一线生机，但是仍旧为了过去的坚持和主义扯不下脸皮，斤斤计较着每一笔交易和得失。”

　　“你的长官，那个叫做张锋志的男人找到了我，他允诺我，只要我替他做事，他就会让我看见真正的新世界该有的姿态。”奥古斯特自嘲道，“很讽刺吧？我也知道他只是画了一张大饼给我，而且还是以我的认知不能幻想的大饼，但是我该死地就是相信了，我必须相信他，不然我会质疑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他跟我说，在过去的世界，每一个欧洲大陆的年轻人心中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建立一个统一的欧罗巴，但是没有人成功过。”

　　“这就是我为什么站在这个地方，站在你的面前。”奥古斯特看向了舷窗外，平静的波涛下是不见底的深渊，“现在这个新欧洲联盟不是我想象中的欧罗巴，偏居在北方一偶，可耕作的土地寥寥无几，一年一半的时间都在寒冬中度过，连过去的法国一半领土都没有，那种东西不配叫做欧盟，我想要看见的……”

　　“是这片欧洲大陆真正该有的模样。”

　　奥古斯特露出了一个笑容，笑容下是豺狼般的野心。

　　“我还要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变成今天这个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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