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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王1
第十九章灯王1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许思安束手无策的铁链,在铁锁匠能工巧手的几次翻转下,很快就打开了。
铁匠抹一把汗,总算是得了这位冷冰冰的公子的满意。
锁链并非难开,难的是这位公子的要求,不得弄出伤痕,一根汗毛都不行。
许氏粮铺的掌柜亲自请他前来,那是何等的尊荣,说到底,他们开锁的都是末等行当,哪里比得上许家粮铺的金字招牌。话说这块牌子本来姓陈,前不久刚刚改了许,居高不下的米价降了,明华城的老百姓终于不用忍饥挨饿。
粮铺的宋掌柜,成了城中百姓感恩戴德的存在。
他三生有幸得了宋掌柜之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小心翼翼的完成了“一根汗毛也不行”的艰巨要求。
“出去,”许思安毫不犹豫的把锁匠赶走。
“……”
锁匠退到门口,正碰上宋掌柜站着候着。
他来时候一见许思安就明白,这位冷冰冰的公子,是连宋掌柜都要百般巴结尊敬的贵人。
“成了?”宋掌柜问。
锁匠点头。
“去账房领一百两银子,”宋掌柜深吸一口气,解决了许思安的难题,接下来就是等南州许府的回信。
许老板书信,让南州许府的二总管温烨,亲自来明华镇接他。
之前阿洛总管究竟去了哪?宋掌柜刚刚跟柳叶打听,柳叶也不知道。只是猜测程家村山崩,会不会死在那山崩灾害之中。
许思安在屋里吩咐,“打一盆热水,准备的药也拿进来。”
宋掌柜立刻去办,他把热水送进屋内,许思安示意他放下就走,忙他自己的事去。
许思安缓缓蹲下身,他看不见程诺脚踝的样子,却是用手轻轻的触摸,从小腿到脚心。茧子生了一层又一层,还有许多凹凸结痂的疤痕,都是程诺八年受过的伤,吃过的苦。
“疼吗?”许思安忽而低头,双唇吻上手捧的粗糙的脚背,蜻蜓点水,没等程诺反应过来就一闪而逝。
程诺感觉有温热的水滴,顺着他的脚腕流淌到脚趾。
“对不起,”许思安轻声,声音轻到连他自己也听不见,“若我能早一点儿知道,知道……”
知道你没死,知道你在受苦,知道你在相隔万里的深山中,盼望着有人能救你回家。
他把程诺的脚放进木盆温水中,解开小腿的包扎,恐怕这个疤,也会跟着若辰一辈子。
程诺坐在床边,努力平复下浩荡的心情。
这根锁链,跟了他足足八年,他恨死了这个夺走他自由的东西。
他忍不住哭了起来,随后被一双温暖的手搂入怀中。
“小安,我……我……”
他语不成泣,八年的委屈他忍着憋着,如今全都混在喜极而泣的眼泪里。
许久许久,许思安等程诺睡了,才从屋里出来。
月底倒影斑驳,他拭去了眼角泪泪痕,慢慢走下楼。
等他的马车车夫,等了整整一个下午加半个晚上,拖着脑袋打盹,忽然感到身边骤冷,猛地睁眼,许思安就在他面前,背着手,冷冷的不说话,吓得马夫差点尿裤子。他觉得老板心情很不好,像是在压抑着内心中非常复杂的情绪。
“老板……”
“走吧,”许思安淡淡说,“回粮铺。”
……
程诺哭过一夜,心里好受多了。他醒来时已经过了晌午,日照天高。昨夜许思安陪他到很晚,他心里过意不去。
链子开了,他与程家村,与过去的诀别。
穿好衣服,洗脸水已经打好了,水温正好,宋掌柜想的细致又周到。
程牛牛敲门,说是今晚城中有灯笼节,定然热闹的紧。
小小的孩子哪里知道灯笼节,程家村里最多大的热闹就是婚丧嫁娶跟孩子满月。准是柳叶跟牛牛说了什么,小孩才屁颠屁颠的跑来问。
“小爹,我想去,”程牛牛依偎在程诺被窝里撒娇,“柳叔叔说,灯笼节上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程诺心想,他有八年没有见过节庆了。
古城银安有庙会节庆,一年里也会有那么一两次,他跟小安最喜欢看那几只舞狮子的队伍,几只狮子抢一个球,哪家抢到算赢了,回头赢了的舞狮队伍的头儿,会给看热闹的小孩儿们发糖吃。
许家大哥喜欢在庙会上搜罗字画,管他真的假的,只要是画的好的,统统买回家藏着。
那时候,小安经常拿着他的练笔,自己用萝卜刻个大印盖上,装成是某著名画家的不传之作,庙会过了就搬回家,说是他从庙会上无意碰到,给大哥买的,骗他大哥的银子。
许家大哥虽然不识画,却是能分出刻章的字体,什么名家,分明是他家小弟别扭的字。但他从来不说,反正自己的银子,给弟弟也不是外人。
程诺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有次他们合伙行骗时,真的遇见了个懂画的大人物。
他那时候学画有小成,拜了银安城中最有名望的临摹古画的梅可玉先生为师父。他临摹的画,跟师父的一起被送进画铺,虽说定价不贵,但买的人不少。
那是他记忆最深的一次庙会,空前的热闹,据说凤阳都城来了个大人物。许家大哥照例为了弟弟的恳求,把整座画铺带萝卜章的赝品全包下来,结果被那位大人物截住,非要买那张《断崖飞瀑图》。
许大哥不卖,所有赝品里就那张画的最好,而且凡是讲求个先来后到。结果那人穷追不舍的跟到了许家大宅,非要买那副画,烦的许大哥没辙,让弟弟赶紧找来画的作者,重新给画一幅,顺便把那破烂萝卜章盖上。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位死缠烂打非要买画的詹老板,身份显贵,是凤阳城的秦王爷,当今皇上的同胞亲弟。
程诺低头看自己常年累月做农活而粗糙的双手,如今他的丹青技艺,算是彻底落下了。
天分这种东西,也得靠着熟练与积累,踏踏实实,一步一步,持之以恒,才能成才成功。
“小爹,今晚灯笼节,我们找小安叔叔一起去吧!”程牛牛得知小爹的铁链是昨天小安叔叔找人给弄开的,心里更加坚定了小安叔叔是个大好人。
程诺道,“小安叔叔忙,没空陪你玩。牛牛,你记得,我们与小安叔叔,是不一样的。”
“可是……”程牛牛知道,小安叔叔很厉害,一到了华明城,好多人都听他的话,他们吃的,喝的,睡得地方,都是小安叔叔着人安排的。
有浴桶洗澡,连洗澡水都甜,衣服舒服好看,被窝软和又暖和,一顿饭有十多个菜,几乎全是肉跟鱼,而且味道也好,不像他们程家村,大铁锅炖的千篇一律一个味道。
他知道,小安叔叔的生活,跟他们的生活,是不一样的。
小爹教他的书本里,说人生来有贫穷富贵,第一天到明华镇,他就切身感受到了两者之差。难怪书上说,穷人都很努力的读书,很努力的赚钱,想改变命运做个富人。
“牛牛,很快我们就要跟小安分开了,他要回他的家,而我们留在这儿,”程诺本想晚点与牛牛嘱咐,可想想,现在说了也好,“如果小安问你想要什么,你一定要回答他,什么也不要。这一路上,他关照我们许多,已经够多了。我们不能再借着那一点点的恩义,去图他报答我们,这是做为人之德,为人之本。”
程牛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小爹,我不想小安叔叔走。”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孩子猛地落入了锦衣玉食堆里,一时半会不想爬出来。
程诺摸摸牛牛的小脸,他自信凭着自己的能耐,赚钱糊口养孩子没问题,可他给不了程牛牛这般奢华的住处,眼花缭乱的美食,与随手指使的下人。
粗茶淡饭,柴米油盐,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小孩子并不懂成年人的心思,世上哪里有白给的付出,不过是许思安觉得欠着他的救命之恩与出山之义。可他也有做人的骨气,他不想这般落魄模样被许思安知道,也不愿意再接受许思安对他的报答。
他要的,从来不是报答。
“程公子,起了吗?”柳叶在门口吆喝。
程诺牵着牛牛到开门,“柳公子早。”
柳叶说,“晚上灯笼节,你去不?刚我在街上溜达,看家家户户都挂灯笼,什么模样的都有。我说,你脚上链子也没了,多出来走走,憋着屋里多无趣!”
程诺微笑,“也是,得多走走。”
八年变迁,世道成了什么样子,他得多走走看看才清楚。
“你们先收拾收拾,过会儿我来叫你们,”柳叶道。
用过午膳,程牛牛趴在窗台子上,着急为什么还不天黑。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小爹教过他的诗,他觉得灯笼节大概就是如此模样。
他充满着好奇,柳叔叔与他讲说,青国各地的风俗习惯不一,像是凤阳城,有元宵节,银安城有舞狮节,而西南地,则有灯笼节。像这类民间节庆,都是祖宗传下来的习俗,百姓忙忙碌碌一整年,节庆日子才能名正言顺的忙里偷闲,跟亲人好友乐呵呵的逛街游玩看表演。
他看着街上行来一辆马车,他已经认识了马跟骡子两种动物,都能拉车,但长得不一样。
马车停在悦来客栈门口。
许思安从马车里下来。
他穿了身湖蓝暗纹丝织长衫,一身贵气显然,身后跟着宋掌柜,提着一个木头箱子。
小孩刚要打招呼,就听着门口柳叶说,“许老板,我还以为你忙着张罗灯笼会呢,怎么有空来看我们啊?”
我们。
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宋掌柜使劲儿咳嗽了两下。
昨夜许思安与他讲明白了,柳叶是柳家村的村长,想带着农民做药材生意,路上有恩与许思安,且若药材生意若是做成,断了林家的垄断,南州许府是最大的受益方。许家会在暗处帮他一把。在许家没打点周到之前,先留在他们明华镇的粮铺做个管事。
至于程家公子,那才是老爷的心头爱。
许思安没搭理柳叶,径自上楼。
还没走到程诺的屋子,程牛牛就给他开门,“小安叔叔好。”
许思安进门,程诺候在门口,说实话,他没想到许思安会来,昨日尴尬是其次,今天灯笼会,各个商铺最是忙碌,许思安虽说不是掌柜,却是许家的掌家人,定是要看自家店铺生意的。
宋掌柜把木箱子放在厅中的圆桌上,自觉的退了出去。顺便拉走了跟进来凑热闹的柳叶。
程牛牛眼神儿一直跟着箱子,奈何小爹说过,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但小安叔叔的东西又不是别人的东西,他就是这么觉得。
程牛牛犹豫一会儿,趁着小爹扶着许思安坐下沏茶的功夫,偷偷挪过去开箱子,全是书,满满的,他把十几本书全都翻了出来,上面的字很难,他看不懂啊。
程诺教他的字都是很简单的字,教他念诗也是以口头相传背诵为主,而许思安拿来的书,都是跟大青近些年的国史与人文地貌变化相关的。
程诺知道许思安的意思,这些书是他需要看的,这八年他在程家村,与世隔绝,若想适应回来,得从书本开始,“谢谢。”
“是不是很无聊?”许思安最不愿意听到这两个字,但偏偏程诺对他见外见的上瘾,他没办法改,“给你们寻了几本书,打发时间。”
“我们才不无聊,晚上我们要去逛灯笼节。”程牛牛大声说。
许思安坐着品茶,说道,“我也是头一次来华明镇,也想瞧瞧这灯笼会的热闹。”
“太好了,我们一起去吧!”程牛牛特别开心,就说小安叔叔即使回到了从前富裕的生活,也不会嫌弃他们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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