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

　　陶倩说明了来意。

　　她想请梦园去平大附医，探望张长安。

　　这个要求听上去合乎情理，一点也不过分。

　　果然，姜烨瞥眼，望见梦园脸上心软的神情。

　　梦园靠近姜烨，微踮脚，附耳轻声道：“你陪我去好不好？”

　　她一个人的话，不敢上别人的车。

　　姜烨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此刻面临选择的是他，他应该会拒绝。

　　他想着，看到梦园柔和的眉眼。

　　她在用祈盼的眼神无声恳求他。

　　其实去一趟也不碍事。

　　姜烨转瞬改了主意，然而开口却是：“我是银河系第一讨厌。”

　　梦园不曾料想他翻旧账。

　　男孩子竟然这么小心眼！

　　梦园祈求的表情僵住。

　　她向来识时务，会给自己找楼梯下。

　　梦园连忙义愤填膺道：“谁说的！这么没眼力！你告诉我，我去打她！你明明是银河系第一大善人！”

　　她选择性失忆的能力也很强。

　　姜烨若有若无地哼一声。

　　梦园视线不离他，一面观察，一面可怜兮兮道：“你最好啦。”

　　姜烨意识到自己竟然很受用。

　　他说：“走吧。”

　　梦园本来心情颇为低落，闻他此言，灿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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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大附医在顿邻路，从中学门口开车过去，算上堵车的时间，大约要用半个小时。

　　一路上，梦园根本不用担心气氛尴尬。

　　陶倩是非常好的氛围活跃者。

　　她不断地找到各种话题，问梦园读书的情况怎么样，还记得多少C城的事情，问梦园喜欢什么明星，又说张长安小时候的趣闻与糗事，不一而足。

　　陶倩一句都没问梦园和姜烨的关系。

　　这女人是人精，梦园得出这个结论。

　　梦园大部分时候在听，偶尔回答几句。

　　她和姜烨坐在后座。

　　梦园边答边看前方。

　　从她的角度，能望到副驾上陶倩的左肩头，以及对方脖上围绕的丝巾。尽管梦园不识货，也知道陶倩的丝巾，包括衣物全都价值不菲。

　　她想起关信芳如何一人养家，还要负担外婆的养老。

　　她妈妈从来一分钱当成两分用。

　　梦园心情复杂。

　　她爱自己的母亲，尽管由于关信芳强硬专断的性格，有时梦园心里会不可避免生出怨怼。然而此刻，在这狭小的车厢内，她对母亲的爱意突然强烈到一个新的高度。

　　这种情感猛烈又迅疾，来势汹汹，势不可当，激得她灵魂都震荡起来。

　　梦园眼睛发热。

　　她在心底发誓要让关信芳过上好的生活，不再为生计奔波。

　　两个男人一直保持缄默。

　　轿车离医院愈来愈近，已经能瞧见住院部高高房顶上的十字。

　　车子停在最后一个红灯前，前方是一辆蓝色的货运卡车。

　　陶倩刚好说到张长安的血型。

　　张长安是AB血型。

　　陶倩顺口问：“梦园是什么血型的呀？”

　　小学毕业时互相填写同学录，册子里除了姓名、生日、联系方式和寄语等，往往有血型一栏。每次遇见这一项，梦园只好写不明。到了后来，她外公常常住院，关信芳逢周末带她探望，一呆就是一天，梦园就央着母亲顺便领自己去检测血型。

　　这也没什么不能回答的。

　　梦园在座位上调整一下坐姿：“我也是AB血。”

　　梦园说完，发现陶倩明显有些高兴。

　　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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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停进医院的地下车库。

　　陶倩和张克俭带着梦园二人从车库里绕着走，直接进入一间电梯。

　　陶倩摁下朝上的箭头：“这里是负一层，直接上去住院部。”

　　梦园点头。

　　电梯洞开，四人挤进。

　　空间小，梦园向姜烨这边靠。

　　姜烨侧头瞄她一眼，任由她靠近。

　　电梯一开，空气中是医院独有的气味。

　　梦园见到了张长安。

　　他是一个让人一见便心生喜爱的半大男孩。

　　张长安生得清秀白皙，躺在床上，读着一本书，安静又乖巧。

　　门推开了，他仍旧沉浸在书本里。

　　梦园站在床尾。

　　陶倩走上前去，坐到床边，伸手温柔摸张长安的脑袋：“安安，你看谁来看你了呀？”

　　张长安放下书，书后露出站着的梦园。

　　他面露疑惑。

　　陶倩声线似水：“姐姐来看你了呀。”

　　她这句话刚落，梦园便望见张长安眸子中迸发出名为惊喜的光。

　　小孩的眼神从来不骗人。

　　梦园走过去，微笑道：“你好呀。”

　　张长安突然用书本把脸遮了，扭过身，不让她见自己。

　　梦园一怔。

　　陶倩也愣住：“安安，你躲什么呢？”

　　细小的声音从书本后传出来：“刚睡醒，没……没洗脸，不好看，姐姐……姐姐不要看。”

　　他怕没洗脸，脏脏的，姐姐讨厌。

　　梦园瞬间百感交集。

　　她还是无法原谅张克俭和陶倩。

　　但她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做不到连带着去恨张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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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园和张长安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张长安累了，头滑下去，慢慢地睡着了，小嘴微微张着。

　　梦园要走，陶倩说要让张克俭开车送她。

　　梦园拒绝了。

　　她和姜烨乘电梯下楼。

　　姜烨在看侧壁上贴着的医院格局图，听到梦园说：“姜烨，我觉得我是个坏人。”

　　姜烨目光移动到她身上：“你是在故意说笑话吗？”

　　梦园垂着眼，手指抠左腕上的电子表系带：“我十分同情张长安，但心底偶尔又闪过很阴暗的念头，觉得他生了重病，是陶倩和那个男人活该，罪有应得。我看见陶倩伤心欲绝的模样，感到很畅快，希望她继续难过，偿还我妈妈受过的苦，一时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张长安好还是不好了，但我又知道他是无辜的，他一点错都没有，不关他的事。我一下子盼望他能好，又一下子不确定我是否真心实意盼着他能好。姜烨，你说我是不是好坏？”

　　“反正我没看出来你很坏。”

　　梦园笑起来：“你瞎呀。”

　　“你说谁瞎呢？”姜烨不满。

　　梦园避开谈其他：“姜烨，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

　　姜烨反问：“关梦园，你是不是自恋？”

　　“我没有自恋呀，”梦园说：“其实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好，我心里阴暗的小心思多着呢。”

　　“关梦园，我什么时候把你想得那么好了，你真是自恋。”

　　“难道你觉得我不好？”

　　“我可没说你不好。”

　　“那就是你觉得我好了。”

　　“我哪里说你好了？”

　　“你觉得我不好吗？”

　　“……算了，我不和你说。”

　　梦园看着他讲：“可是我一直认为你好好呀。”

　　她话一出，察觉到姜烨僵硬了。

　　电梯门开了。

　　姜烨飞快问：“你走不走，啰里啰唆。”

　　他先一步离开，将她留在原地。

　　梦园却觉得他的姿势更像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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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烨说梦园的事情处理完毕，接下来要处理他们之间的事了。

　　两人准备找间咖啡馆，刚好附医不远处有家星巴克。

　　姜烨去点单，问梦园要喝什么。

　　梦园没在这里消费过，又不想表现出来，就说你喝什么我喝什么。

　　梦园找了靠窗的位置，放下书包等。

　　他们穿着校服，太过扎眼。

　　梦园拿着小画册看，就听到一旁有个卷发女的对她同伴讲：“现在中学生真有钱，谈个恋爱都谈到星巴克了，哪像我们上学的时候口袋里没几块钱。”

　　同伴附和对呀对呀，卷发女继续吐槽，说自己高中是文科班，六十多人，就三只公的，剁剁都不够分。

　　梦园很想上前，纠正她们。

　　她和姜烨是来“谈公务”的。

　　梦园想着，目光转向柜台。

　　姜烨正在和柜员交流。

　　梦园想，就算姜烨脱掉校服，换上一身别的衣服，她只扫一眼，也能将他从人群中辨出来。

　　他的气质如此与众不同。

　　姜烨带着饮料回来了。

　　梦园喝一口，有些烫，她喝不出是什么。

　　她没问，不想露怯。

　　姜烨问：“你带没带纸和笔？”

　　梦园给他肯定回答：“我书包都在这，肯定带了啊。”

　　姜烨要她撕两张纸，再拿两支笔。

　　梦园依言而行，将东西依次摆出：“你要这些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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