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宠物妖

　　“降妖师怎么了？难道祖辈有仇怨，子孙就不能做朋友吗？”说话的是强壮。胡里听了我的话脸色有点苍白，沉默不语。
　　“当然可以啊。”忽闪着一双大眼的女服务员在一旁插嘴，努力争取自己的出镜机率。

　　我张嘴想说话，却再次被人抢先。
　　“真爱可以战胜一切！真挚的感情能跨越人和妖的界限……”

　　转头一看，那个隔我们两张桌的老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已坐在我们后面的座位上，热烈地发表意见。他大概有七十多岁，一张笑眯眯的圆脸上却没什么皱纹，头顶只有几根稀疏的白发，一双眼睛闪着与年纪不符的天真。

　　“薄爷爷，”女服务员明显与他认识，“我们没有在谈感情啊，你不要乱扯剧情好不好？”
　　这么说他们两个刚才表现出没听到胡里的话都是装的？

　　不过，“拍电视”可以说是一个不错的借口。

　　“这位美女，你已踏进了拍摄范围，导演会发火的，再说后期编缉的时候我们会把无关的情节全部剪掉，你不会有出镜机会的。现在请你往后退，谢谢。”我先对付热衷上电视的女服务员。
　　然后转向老先生，语重心长地教育他：“薄爷爷，你家里人没告诉你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吗？很危险的，再说现在时间不早了，您还不回家，会让家里人会担心的，老人家应该要乖一点。”
　　“我家里没有人喔，我只有一个弟弟，不过他很早就脱离尘世了。”老先生笑眯眯地回答，没有一点悲伤的样子。

　　我觉得有些内疚，正想说几句话安慰老人家，他再次抢着说：“我说的是真的，我年轻的时候……”
　　“薄爷爷，您就别说年轻时候的事了，”好不容易退后了几步的女服务员不甘寂寞地大声抢戏，“您哪能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别的不说，现在您出门，都不记得要穿一对的鞋子。”

　　我低头一看，老爷爷左脚穿着一只黑色皮鞋，右脚却是一只棕色皮鞋，明显不是一对。
　　“这能怪我吗？小右黑不想跟我上街，它躲得可好了，我找遍了整个房子都找不到……”薄爷爷不服气地嘟嘟哝哝。

　　我简直无语问苍天。
　　左边，是因为自己妖怪身份正在闹脾气的胡里；
　　右边，是隐隐质问我能否坚持朋友立场的强壮；
　　前方，是跃跃欲试时刻想着上电视的女服务员；
　　后方，是记忆出现问题连鞋子都不会穿的老先生。
　　一对四，我完全分身乏术。
　　淡定，要淡定。

　　我深吸一口气，首先集中火力对付女服务员，“如果他是妖怪，”我指指胡里，“你的家人和朋友都接受不了，你还会跟他在一起吗？”
　　她怔了一怔，“……妖怪啊，妖怪也挺好的呀，长得那么俊，”她红着脸看着胡里，“不过毕竟人和妖还是有区别的嘛，结婚生孩子就不必了……再说妖怪也找不到好工作吧……不过和妖怪谈个恋爱什么的，多浪漫呀……”

　　我意有所指地望望胡里——看吧，虽然她被你的色相所惑，但不需要出动家人朋友这些反对力量，她自己都接受不了和妖怪认真谈感情这一件事。
　　然后我转头对付记忆力不好的老先生，“薄爷爷，您怎么可以把小右黑一个人丢在家里呢？它会寂寞的，说不定现在正在哭，您快回去吧。”

　　“对喔。”老先生被我一提醒，连忙站起来，拿起靠在桌边的拐杖，“差点忘了小右黑，小家伙真的会发脾气的……我要走了，记住——真爱能战胜一切阻力！”他笑眯眯地朝我握拳，然后迈着矫健的步子走了，边走还边挥舞着手中的拐杖。

　　最后我简单明了地对强壮和胡里说：“你们两个打一架吧，谁打赢了，谁就能跟我回武城。”
　　说完站起来，把三十元放在桌面，然后离开了这个神奇的快餐店。
　　当晚，强壮差不多是前后脚地跟着我回到我们租住的小屋。我没问他谁输谁赢，这根本是一件没有悬念的事。

　　在回家之前，我向强壮介绍了我家的基本情况。
　　我家三代同堂，家里的大人有爷爷、爸爸和妈妈，奶奶早就去世了。外公外婆住在邻县，逢年过节我都会跟爸妈一起去晋见他们俩老。

　　我家开有一个武馆，爷爷和妈妈收了二十几个弟子，教他们武功，他们叫爷爷大师父，叫妈妈小师父。
　　你问爸爸？他一点武功都不懂，在武城城际大学做教授，教古代文学。

　　在爸爸还小的时候，爷爷曾想把自己一身武艺都教给他，日后爸爸可以接掌曾家武馆。可是，爸爸天生就喜欢看书，对练功一事能避则避，避不过的时候就敷衍一下，总之就是不肯专心致志地学武。

　　爷爷气坏了，痛打他一顿，再罚他跪在先祖牌位前反省，他竟连罚跪的时候都还在看书。爷爷百思不得其解，曾家十数代都好武，怎么到了爸爸这一代就变成了一个书呆子呢？想不明白，他就问爸爸：为什么不喜欢练功，习武怎么不好了？

　　爸爸轻描淡写地说：习武很好，但他不喜欢，他不想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爷爷被他气得够呛，抡起棍子又想打他，爸爸用那双酷似奶奶的眼睛望着爷爷，安安静静地说：妈妈叫你对我好一点的。

　　爷爷的棍子瞬间落了地。奶奶在爸爸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临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爸爸，当时爷爷流着泪答应她一定会把爸爸好好抚养长大。

　　爸爸一天天成长，重文轻武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从小学到中学，每门功课都轻松拿第一，但就是不肯花费一点时间来学武。爷爷渐渐死心了，但偶尔想到曾家武馆从爸爸这一代起就办不下去了，还是会不自禁地悲从中来。

　　但是！到了后来，事情的发展有了一个惊人的转折——爸爸竟然找了一个精通咏春功夫的姑娘作老婆。
　　这下子可把爷爷高兴坏了，他本来认为爸爸是绵羊，自然只能找鸽子作媳妇，但是，他竟然招来了一只鹰！
　　（这是他老人家的原话，我觉得这句话里的物种配对有些混乱，但也不好对他说。）

　　曾家武馆能够传下去了！儿子不通武功，但儿媳是高手呀，重点是，有了一个这样的儿媳，以后生下来的孙子或孙女也大有希望能延续武术高手的路子（当然，后来他就失望了，我从小像爸爸，不，比他还远远不如，学武不行，学文也不行）。

　　爸爸妈妈结婚的时候，爷爷高兴得整天合不拢嘴，家里一连摆了七天的流水酒席，他巴不得让远近的人都知道，曾家招了一个这么好的儿媳妇。
　　外公外婆比爷爷还更高兴。

　　妈妈从小不爱读书，十岁那年偶遇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妇女，就像武侠小说里所写的那样，那个女人说妈妈骨骼精奇，是习武的好材料，于是将一身的咏春都尽数传给她。

　　妈妈立刻就迷上了练武，越发不想去上学，高中还没读完就辍学了，整天呆在她师父开的武馆里练功、帮忙训练师弟，后来在全省武术比赛中拿了名次，从此就立志以后自己也要开个武馆做师父。

　　外公和外婆愁坏了，他们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很平凡很正常，唯独这个小女儿，书读不下去也就算了，还整天“打架”，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呢？于是从妈妈十八岁开始，俩老就开始忙活小女儿的婚事，可是附近十乡八镇的人家一听妈妈的名字就摇头，说她不够温柔，说她不够贤惠，说她会武功，嫁过来说不定会打公婆。

　　妈妈却不在乎，只勤力练武，大有“老娘没男人也能活下去”的意思。
　　外公外婆更愁了，一天到晚都在观音菩萨面前烧香祷告，希望菩萨显灵，让妈妈能嫁得出去。
　　大概是俩老念叨的次数太多，观音菩萨实在不堪其烦，终于显了大灵——妈妈不但嫁了出去，而且还嫁给了一个大学的教书先生。

　　对于识字不多的外公外婆来说，这简直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别看咱家闺女书读得不多，可照样嫁给读书人，留过洋的！在大学里当先生的！

　　而且，曾家就有一个武馆，爷爷非但不嫌弃妈妈会武功，还高兴地说，嫁过来以后，妈妈可以在曾家武馆里做师父。
　　总之，这是一桩双赢的婚事。爷爷和外公外婆都激动得老泪纵横，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强壮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但我说着说着想到了一个问题：爸爸和妈妈是怎么认识的？
　　他们两人的生活圈子没有一点交集，又不是相亲认识，他俩决定结婚是很突然的事，事前两家长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之前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我不敢去问腹黑大BOSS，就去问妈妈，但妈妈红着脸，就是不肯说。妈妈一向爽朗大方，很少见她这么忸怩的。

　　……也许，这件事是这样的：在一个飘飞着片片绯红花瓣的桃花林里，正在练功的黑衣女侠偶遇了一名白衣公子，公子长得甚是俊秀，女侠一眼就看上了他，便大声说：“公子，我喜欢上你了，你就嫁给我吧！”白衣公子温雅地笑了，“有很多姑娘都喜欢我呢，我一个人不能嫁那么多人呀。”女侠柳眉一竖，冷笑道：“我可不象别的姑娘那般软弱，我有武功在身，今天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于是，就在迷离梦幻的桃花林里，黑衣女侠，把白衣公子，给，强了！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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