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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数难逃
“这首曲子,你从前就很爱听--”
欧阳明日手里抚着琴弦,任由舒缓的乐音流水般静淌,他并未转头看身旁倚着他肩膀的女子,唇畔却扬起春风般的笑意,“那时候我记得你说,看山望水,悠远从容,夫君弹的曲子最是好听--”
许久没有听到应答,他不禁顿了顿手指,“巽芳,你在听我说话么?”
该不会是靠在他身上太过舒适,竟睡着了吧。
琴声戛然而止。
他转过头去,却见她低垂着头,脸色发白,手紧攥着他的衣袍微微颤抖。
“巽芳,你怎么了?”
他慌忙扶起她的身子,她轻吸了一口凉气,有些艰难地抬头看他,“明日,我--突然--肚子好疼--”
他大吃一惊,她不过六个月的身孕,不可能这么快--
“我--是不是--要生了--”
她右手紧捂住自己的腹部,双眉因疼痛而紧蹙,看着他的眼里流露一丝惶恐--她不是怕痛,只是怕自己支撑不住--
“不会的,你别担心--”
他小心地将她抱起,“或许只是胎动得厉害些,你忍一忍--慢慢呼吸几口--我们很快就到床边了--”
“可是--”
一阵剧痛袭来,她疼得再说不出话,只蜷在他怀里颤抖,死死地咬住牙关没有发出声音,嘴唇几乎咬出了血来。
他见她此状也不由有些慌急,只是脚下奋力加快步子,却不敢往最坏的地方想。
”巽芳,你怎么样--告诉我是哪个位置--“
他轻轻安置好她的头颈,刚想俯身去探她的肚腹,却见她裙底沁出了鲜红的颜色--
他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握着她按住腹部的手,只觉那手上满是冷汗,一片冰凉。
“巽芳,告诉我--是不是这里很疼?”
她的身体因疼痛而扭曲,双腿不自觉地搅动,□□却只是流出更多的血来--
“明日--”
她呻吟着抓着他的手,喘着气道,“是这里--只是这里--好疼--”
他的指尖颤抖着按压过去,脸上血色尽褪。
是西经穴--天哪,竟是西经穴--
脑海中浮现十年前的画面,那时他才十二岁,在天山的竹屋里--书柜的角落翻出一本泛黄的册子,上面是两种不同的笔迹,竟像是师父与友人斗医术的记录,一页是毒药配方,下一页便是另一方配的解药--他饶有兴趣地翻阅,字字默记在心,到了最后一页,却只有毒剂、病症,不再有解方--
“庸医只道流产--不知痛在西经--母体流血不止而婴孩无碍--”
平常的医生会以为是早产和流产,只顾着保住孩子,却不知道若不救母则婴儿少顷窒息,母子俱亡。欧阳明日看出了端倪却不知道解药,便去问师父,师父说,当年虽制成解药,却因人道不能实验,他问是何人如此高绝而阴诡,师父却总笑而不答,那笑里似有无奈--
。。。。。。
青花瓷瓶握在手内,此刻不得不试--见她半边裙都被血染,欧阳明日心如刀绞。
“巽芳,喝了这药--就会好的--别怕--”
他托起她的身子,碗口端到她唇边,她的身子早已痛得麻痹,嘴唇颤抖着,竟是张口的力气也无,只是不住地喘息。
他痛心不已,微微抬起她的下颌将齿关打开,低头含了一口汤药,轻轻贴住她的唇瓣,慢慢地送进去。喂了几口,她的胸口渐渐不再起伏得那么厉害,疼痛似乎慢慢减轻。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伸手拂了拂她额头的汗珠,小心而温柔地把剩下的药喂完。
流血终是止住了。
“你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些?”
他轻轻扶她躺下,伸手解她的外衫,想替她把裙子换下来。
“夫君--”
她虚弱地道,眼里却有晶莹闪烁,“我们的孩子--是不是已经--”
“他没事,他还在--”
他忙拢住她的手,轻轻抚摸她隆起的肚子,“别担心,他很好,只是你--你受苦了--刚才真吓死我了--“
她忧伤的目光中流露一丝疑惑,语声仍是无力,“孩子--真的没事吗--我刚才流了好多血--”
欧阳明日眼角抽搐了一下,温柔的目光中荡起一丝厉色,手下意识地握紧。
毒性发作如此突然,下毒定是在不久之前,不是通过食物,就是通过气味!
早点是他们一起用的,肯定没有问题,那么问题就是出在了--这个房间的气味!
目光几乎下意识地看向刚刚弹奏的古琴,琴边的香炉仍在徐徐飘烟。他霍然起身走过去,掀开炉盖,取出一撮香灰摊开在掌心,其间暗紫色的晶体闪着诡异的光泽。
就是那骇人毒药的性状。
他紧紧攥住拳头,眼前浮现一个女子柔顺的笑颜--竟然是她,是他最为信任的秋桐。今日炉内香料,是她帮自己填下的。
联想到之前一系列的事件,是他太疏忽了,太信任她,让她服侍巽芳,给她许多可乘之机--想来那段日子妻子的反应如此严重,也有不少她暗中做的手脚在里面,可是他怎么就没有深究呢--
秋桐,枉我给你用这个名字--若真是你所为,我定让你付出代价!
欧阳明日拍了拍手将香灰拂落,慢慢走回来,神色很快恢复如常,但眸中仍存着一缕隐隐的怒意。见巽芳面色苍白,虚弱不已地卧着,待他坐上了床榻,才勉力睁开眼睛,似乎抬起眼帘都很累。他心痛,自责,更是怨愤,终于压抑不住,从凤眸中明显地流露出来。
”夫君--你怎么了?“
她不禁轻声问,“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没有,你不要多想,在这里好好休息。”
他强压下情绪,仔细替她掖好被子,轻轻抚了一下她的额头,“我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说完就要起身,一只手却从被中伸出来拉住他的衣袖,他回过头来,见她眼中流露出几分恳求。
他有些惊诧,俯身捧起她的手,语声温和地道:“巽芳,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注视着他,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我知道夫君--很心疼我--只是不要太动肝火--不要--迁怒--”
他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心中疼痛更甚,握着她的手不由颤抖,“巽芳,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太善良--才会被人伤害--我绝不会再容忍--”
若是曾经,在他心目中第一位的是父母,如今经历这么多事情--唯有巽芳和孩子是他最珍重的人,所谓龙有逆鳞,断不能忍。
不顾她挽留的目光,他起身便走出房间,步伐快得衣袍掀动,平生未有如此怒意,此刻再不压抑分毫,经过书房之时,顺手就拿过龙骨架上的龙泉剑,按在身侧。
端着茶水的夏薇迎面走来,见他墨眉冷凝,面罩寒霜,往日温和凤眸中竟目光慑人,犹如青锋划破三尺冰,手中持剑蕴风雷之势,仿佛随时会出鞘封喉。
“公子,你--”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吓得花容失色,手中杯盏险些坠地。
“秋桐在哪里,你可见过她?”
欧阳明日缓和了几分神色,强压下心中情绪,沉冷地问。
“她--刚才--好像走进离尘门去了--”
她惊魂未定,语声仍是发抖。
“你说什么?!”
欧阳明日闻言大怒,“离尘门--她竟要去人皇祠--她有什么资格!”
巽芳与明日婚后,他记忆恢复了大半,感念当初是女娲为琴赋灵,也希望她赐福保佑,护他们的孩子平安降生,便在欧阳山庄之内隔设离尘门,内建人皇祠祭拜女娲娘娘。巽芳怀了孩子之后,常去那里静心、祈福,他随军出征西北的那一个月,她也焚香祈祷不断。
秋桐,你好生厉害啊,知道人皇祠里我不能奈你何,但是你以为这样我就能放过你吗!
按剑在身侧一路急趋入了离尘门,果然看见女娲娘娘的像前跪着一袭白衣的女子。
他步步走近,风吹得衣摆猎猎舞动,那女子恍若未闻,直到他站在身后,才抬头幽幽道:“公子来了,是来找秋桐偿命的。”
欧阳明日冷冷道:“你倒是对自己的药很自信。”
女子眉梢一扬,“哦,这么说来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让我猜猜,公子是保住了哪一位呢--”
“嚯--”
长剑陡然出鞘,雪亮的剑身如同闪电横在她的脖颈。欧阳明日没想到她此刻还能表现得如此冷酷无情,终于按捺不住。
“我问你,前段日子她身体不适,是否也是你所为?!你知道自己有几条命可以活?”
女子眼中掠过一瞬惊诧,随即收敛了神色,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剑紧贴着她的脖颈滑下一串细微的血珠。
她眉都没有皱一下,只淡笑着看着他,“公子竟以为,我是如此阴险恶毒之人吗。夫人之所以那般,是因为不能承受腹中孩子强大灵力的缘故。”
欧阳明日陡然一惊,“你说什么?”
“照顾夫人时我便发现,她腹中有一股极强烈的灵力与她自身相斥冲撞。夫人身具灵力,自然不是普通人类,可惜她的能量与之不能抗衡,随时有被反噬的危险。若不是我暗中以巫族秘术相佐,她恐怕见不到公子西征归来之日。”
女子慢慢握住剑身,移开了自己的脖颈,“我不能靠近公子细察,不过想来孩子的灵力,是出自公子吧。”
传闻西域巫族通晓灵异之事,且身怀异能,但因行事多阴诡而被世人所不容。
她定然与师父的那位友人有什么关系--
“后来公子回来,她之所以恢复,是因为公子身上的灵力气息对孩子有所影响,进而压制,她之所以能吃得下饭,只是因为那是你做的而已--”
女子似叹息道,“除非公子常相伴左右,否则夫人身体总是不适的,即便如此,最后分娩时也难逃厄运--灵力的崩泄任何人都无法承受--”
她说着有些激动起来,“既然如此,而公子那么爱她,我替你保住她的命,又给自己报了仇,有何不可!”
欧阳明日听得心神大震,险些站立不稳,手中的剑不知何时垂落了下来。
“你到底是谁--”
“公子可还记得若羌灭国那日--我虽然自幼背井离乡,不代表我忘了自己的国家,自己的王弟王妹!”
她眼中翻过一抹猩红,喘气越发急促,“王弟送来的绝笔血书--公子,我想你对紫烟姑娘也是一样的心情!我是个无能的人,失去妻儿的痛苦,不能施加在欧阳城彻身上,只能--”
“公子,我自私地希望你能活着--你毕竟是我的--”
话未说完,嘴唇竟像雾气一般慢慢开始消散。
“你--”
他难以置信地上前去抓住她的手,发现她整个人都开始变空--
西域奇毒--浮生若梦。死后尸骨无存,仿佛从未来过这人世间。
“叮当”
一声脆响,一块玉佩从她的衣服里掉落。他颤抖着双手捡起,那正面端正地刻着三个隶体字。
边不负。
竟是--师父的名字。
师父三十二岁游历西域三年,遇见那女子,今年六十八虚岁,按照年纪--不可能是--只可能是--
天哪--她竟是他师父的--女儿--难怪她最后一句话说的是--
他匍匐在地,眼前空落的女子衣衫,已经连一丝气息都捕捉不到了。
简直--无法相信--
“夫君,怎么了?”
低柔的询问在身后轻轻响起,一只柔软的手扶上他的肩膀,“发生了什么事?这是谁的衣服--”
他回过头来,巽芳面带疑惑地看着他,略微苍白的面颊犹沁着虚汗,身体微微前倾借力倚着他,另一手护着自己的腹部。
还好,她什么都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
”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怎么自己一个人走过来了,这么远的路若是有什么闪失--“
他站起身来扶住她的身子,想到刚才秋桐说的”分娩之日难逃厄运“,心中一紧,尾音不由发颤,忙闭了口不再说下去,强压下情绪。
”我只是觉得你出去很久,有些担心你。“
她仰头注视着他的眼睛,柔顺的神情中含着歉意,”你别生气,下次一定不会了。“
他无奈地叹笑了一下,小心地将她半拥入怀,”巽芳,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怎么会生气,我只是心疼你--“
伸手轻轻拭去她额头的薄汗,温暖的掌心停留在她微凉的面颊,“你为了孩子--受了许多苦--以后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一步都不离开--”
她柔顺地倚着他的肩膀,眼中慢慢盈满欣然的笑意,“夫君说的可是真的?听你这么说我好高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好像身子也舒服很多--孩子不会那么躁动不安--大概他还是和你这个爹亲吧。”
他心中明白真正的原因,只觉沉重,实在不愿意再想下去。
“我们--不说这些了,出去走走好吗。”
他轻道。
如果上苍注定不能给他一个完满--无论如何他不会让她有事--若到时无法接受--就用忘情让她失去所有的记忆吧--
”夫君,你怎么了?“
巽芳感到他扶着自己的手臂微微发紧,神情中闪过一丝决绝,她心中有些不安,”能不能告诉我--刚才究竟发生何事?“
”我们--很久没有去一个地方了,我带你去好不好。”
他转过脸来注视着她,单手轻轻抚摸她微蹙的双眉,“别再问,别再想今天的事情,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以前从来没有求你任何事情,这一次--能不能答应我?”
她如水的眼眸凝望着他,只觉他恳求的眼神中深藏几分凄恻,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要瞒着她--可是他决定的事情,从来没有转圜的余地,从前如此,现在也是--
“既然夫君--不愿对我说,我也不想勉强你--'
她轻轻往他怀中倚靠,”可是夫君也要答应我,就此一次,以后不可以再瞒我任何事情,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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