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一手（棋魂同人）

　　明觉和尚急匆匆踏进旅馆，正想向那擦肩而过的女侍询问连晓所在，就看到庭院里那小小的身影。
　　明觉缓步走近，目光定在连晓在朝阳下泛出金色光泽的细碎短发上。
　　“你放手了……”果然，是因为这丫头最终放手了啊……
　　连晓将遥望天际的目光收回来，看了看明觉，又看向天空：“强留空问师父六年，已是我太任性。”虽然大和尚从来不说，但她其实是知道的，她只是装作不知而已。那样她才可以任性，才可以坚持不放手。但问心和尚却说了，说让她放手。
　　明觉看着连晓那平静无波的面色，却知道她此时必不是当真能淡然的。可他又能怎么安慰她呢？他只能沉默。
　　连晓似乎察觉到他的心思，冲着他笑起来：“我既已放手，自是已经放下。我只是在这里送送他们。”
　　看进连晓眼底，知她并不是在敷衍他，明觉明显松了口气，这才终于想起他匆匆赶来的目的。
　　明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连晓，疑惑：“你断发解开空问师父的封印，为什么我现在却感觉不到你丝毫灵力？”知道空问师父圆寂的第一刻，他想到的就是连晓灵力大散的恐怖后果，所以才赶过来看看，却发现连晓除发型变了外，什么变化也没有。
　　连晓笑得眼儿弯弯：“忘了我是谁了吗？我可是连家百世一出的天才呀。”
　　明觉长叹了口气：他没忘，他只是习惯了，习惯了这丫头把她的天赋当作天灾。想到这里明觉不禁又恨恨地瞪了连晓一眼：明明有着修道之人求也求不来的与生俱来的天赋灵力，却把自己的灵力封得死死的，当自己只是普通人一个。偏偏空问师父还由着她。
　　明觉又确认了下连晓的封印，不禁更恨了：要他来做，他都未必能做到这个程度，而这个早就放弃修行的家伙却轻轻松松地做到了。他到底是在瞎操心什么呀！
　　“看来你还是不打算到我们这边来。”明觉叹了口气道，深觉可惜。
　　“我做不来一心两用。”连晓笑笑道，“从我开始学棋的那天起，就注定我永远都不会是连家这边的人。”
　　“明觉，你记住。”连晓看着明觉：“我是齐连晓，永远都只是齐连晓。”
　　空问师父不在了的现在，这丫头更是绝不可能再踏到连家这边的世界来了呀。明觉了悟，倒也释然：各人走各路，万事不可强求。
　　明觉双手合什，正想与连晓告别，却蓦然顿住，呆呆地看着连晓。
　　连晓身后，蓦地浮现出一个人影，先是淡淡的红影，然后颜色迅速加深，最后是艳丽的红。
　　“李慕！”明觉大声叫出一个名字，半是骇然，半是惊怒，然后双手迅结印，正要吐出真言，却见连晓正好挡在了他与那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中间。
　　“晓，你干什么！”明觉怒道：“快让开！难道你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连晓笑眯眯地在站在他们中间，道“虽然你们已经认识了的样子，但我还是重新为你们介绍一下好了。”
　　“照雨，”连晓看向红衣如血、寒眸如冰的冷艳女子，道：“这是明觉和尚，算是我师兄。”
　　连晓又看向明觉：“明觉，这是李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觉还是一副戒备的样子，问道。
　　“我可不能为了保命而跑去修行，那太浪费时间了。”连晓笑得一脸自得，“所以呀，我就和照雨签了契约。我果然是天才，那么艰深的契文，那么复杂的仪式，我一次就做成功了。”
　　“你－”明觉的面皮不受控制地抽动：“你不会真以为失败了还有第二次吧？”
　　“我不是成功了吗？”连晓挥挥手，看向李慕，“照雨，我要的东西拿回来了吗？”
　　李慕从袖中掏出一册棋谱递给她，然后又慢慢消逝于无形。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明觉开始吼：“李慕是什么？别说是我，就算是空问师父他都未必有百分百的把握能控制李慕。你竟敢跟她订契，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被她反噬，会是什么下场？”
　　“哇，真的是齐眭的遗谱耶。太棒了！照雨还真是好用，我果然是天才呀。”连晓却是由着明觉吼，自个儿沉浸在自已的世界里，把个明觉气得——
　　“齐连晓！”明觉一声怒吼，惊起一群鸟雀，终于换回连晓的注意。
　　“不用担心啦。照雨她不会对我做什么的，”连晓收起棋谱，“她也不能对我做什么的。”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你难道不知道你的力量对它们是多大的诱惑吗？”明觉深不以为然，“你忘了你差点到鬼门关走一遭的时候了？你不会真以为就凭你小时候那几年的修行，在荒废了这么年后，还真派得上用场吧？你——”
　　明觉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不好的念头，蓦地住了嘴，震憾当地。
　　“晓，你该不会——”好半晌，明觉才重新拾回自己的声音，“你和李慕订下的，该不会是死生契吧？”
　　“对啊。”连晓点点头，“所以我刚才不是说了嘛，照雨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明觉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叹了口气：“晓，既然如此，我说什么也没用了。但是你没有忘记，死生契为何是禁术吧？”
　　“嗯。”连晓点头，“虽然我死了的话，什么事都与我不再相干了，但我小时候吃过的苦，我没忘。你放心，我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的。”
　　明觉定定地看住她。
　　连晓迎住他的视线：“我知道我一向任性，但这种事我是不会胡来的。我敢签下生死契，肯定是已经有了对策，你忘了我是天才吗？”
　　明觉长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他宁愿相信连晓是当真有办法。要不然的话——
　　“对了，你见过近藤光了吧？怎么样？”连晓突然想起秀策的事情来，问明觉道。
　　“我见到近藤了，也跟着他去了秀策平常出入的地方，但完全没有秀策的气息。”明觉也顺着连晓改变话题。
　　“你是说——”连晓习惯性地去摸她的长辫，却摸了个空，只好改摸下巴。“秀策不在这个世界了？“
　　“嗯。但是，”明觉沉吟了下，道：“我感觉到近藤身上还有秀策的牵念。”
　　“你是说，秀策虽然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却也没有——成佛往生？”连晓想了半晌，最终用了这四个字。
　　“嗯。”明觉点头，“我让近藤看了秀策最后的遗念。但是人鬼殊途，秀策的事，我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人鬼殊途，人鬼殊途……”连晓停下摸下巴的动作，定定的看着明觉：“秀策的事，人是没有办法了，鬼却是有办法的，对吗？”
　　被连晓抓住话里的漏洞，明觉不禁不安地咳嗽了下，却更让连晓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连晓笑起来：“你是要让我来做呢，还是你来做？”
　　当然不能让你这个半吊子来做！明觉不禁又叹了口气，无奈地道：“你刚才不是说要和我们划清界限吗？现在又做这些事，你确定不矛盾吗？”
　　“我只是说我要专心习棋，却没说不许你们修行呀。这怎么会矛盾呢？”连晓理所当然地道。“而且我要拉秀策回来，那是因为他是我承认的棋士，可不是因为他是鬼呀。”

　　四四方方的和室内，连晓、李慕、明觉和近藤光两两相对而坐。近藤光虽对红衣汉装的李慕有点在意，但他现在更关心的是佐为是否当真能回来，所以也只是看了一眼，就将目光定在穿着僧衣的明觉身上。
　　明觉却是看着李慕。李慕是厉鬼，还是精通术法的厉鬼。连晓与李慕订下死生契，从此两人生死同体。所以李慕不能动连晓，反而要保连晓一生平安，可他也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动李慕。只是这次李慕前往的是徘徊之地，或许却是个机会：只要李慕稍有迷惘，就会迷失于斯，再也回不来。那样就太好了……要不然等到连晓死，李慕生，而连晓的一切为李慕所有时，那是什么后果，他都不敢想。
　　“闭上眼睛。”连晓向近藤光移近一步，握住他的手道。
　　近藤光诧异地看向她，然后看向明觉。见明觉点头，他才乖乖地闭上眼睛，惹得连晓不禁连翻了两个白眼，才又道：“除了藤原佐为，什么都不要想。”
　　然后连晓将另一只手伸给她对面的李慕，在李慕的手与她的手接触的瞬间倾身过去紧紧握住，深深地看进李慕眼里：“照雨，我在这里。”
　　闻言一直面无表情的李慕眼角一挑，突然笑了。
　　连晓不禁叹了口气：一笑倾人城，二笑倾人国，原来说的就是李慕这种祸害啊。
　　“我知道，我会回来。”李慕将另一手覆在连晓手上，眼风却扫了扫明觉，嘴角还是噙着淡淡的笑意。
　　这一切看在明觉眼里，看得他不禁皱起了眉，但最终他也只是轻叹了口气，然后摒除杂念开始结印。
　　空气中微不可见地起了涟漪，李慕的身影仿佛映在水中，而后一道流光闪过，李慕红色的身影瞬间消失。连晓握紧左手，仿佛是要握住那一闪而过的流光，然后她紧闭双眼，在心里默默地念着李慕的字：照雨，照雨……
　　一室静谧，时间慢慢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三人仿佛都感觉到什么似的，蓦地都睁开了眼睛。
　　和李慕突然消失一样，李慕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和室内，只见她左手一牵，一个头戴尖帷帽、身穿狩衣的男子随之出现在室内。
　　近藤光向那男子扑过去：“佐为！”
　　“小光？”藤原佐为看着近藤光，眨了眨眼睛，左看看，右瞅瞅，显然是不明白眼前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在这里的？”
　　“你突然不见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他们说有办法找到你，所以我就照他们说的试试看……你到底去哪了？”近藤光语无伦次的，显然很激动。
　　“突然不见……”藤原佐为一脸迷惘，似乎不明白近藤光在说什么，“我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欸？”近藤光被他弄糊涂了。
　　“好了，好了！”连晓受不了两人在这里上演莫名其妙的重逢戏码，插入二人中间：“近藤光，你先出去一下。”
　　连晓又看向明觉：“我有事单独跟他说。”
　　明觉看了她一眼，不动。
　　“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啦。”连晓笑嘻嘻地道，“再说啦，就算想做什么过分的事，凭我这个半吊子，又能做成什么？”
　　只要你想做，有什么事是你这个无赖做不成的？明觉叹了口气，却还是拉了近藤光往外走。
　　见近藤光往外走，佐为于是也跟上，却被人一把拉住。佐为不解地回过头去，就见连晓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佐为讶道，“你看得见我？”
　　“当然。”连晓笑弯了眼，“你没发现我不仅看到你，还碰得到你吗？”
　　“噫－”佐为后知后觉地发现连晓正握着他的手腕，“怎么会……”
　　连晓放开他，在一旁摆着的棋盘边坐下：“和我下一局吧，藤原佐为。”
　　在棋盘上落一颗黑子，连晓做一个请的手势，抬头望向佐为：“不想下棋吗？”
　　当然想！佐为移步到连晓对面坐下，右手伸向棋盒，这时却蓦然想起：他根本没有身体呀，怎么可能碰得到棋子？！
　　“我——”佐为不禁低落起来。
　　连晓却仍是看着他：“该你了。”
　　“我没办法自己落子。”佐为左手中的折扇敲在棋盘上的一点上，“你帮我落子可好？”
　　“不好。”连晓笑得眼儿弯弯：“你自己来。”
　　佐为为难地看着她，连晓却只是催促他快点落子。
　　“你试都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不行？”连晓指指佐为身旁的棋盒，依然笑得眼儿弯弯：“试试看。”
　　不知道为什么，迎上连晓的目光，佐为突然觉得自己的确是能做到的。他将手伸向棋盒，拈向一颗白子儿。
　　“噫—”佐为轻咦了声，将右手抬到眼前，看着手指间的那颗白子儿：“真的可以！我真的可以！”
　　“当然，我说行，那一定是行的。”连晓笑出一口白牙，然后右手一引：“该你了。”
　　她到底是什么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脑海里浮出一串问号，但视线落至棋盘，这些就马上被抛之脑后，佐为将手中白子儿落下。

　　“终局。”最后一子落下，连晓看着佐为：“我很强对不对？”
　　对，很强。佐为看一眼棋盘，抬头看向连晓，似乎这才终于看清眼前的对手：小小的身材，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如不是亲眼所见，他完全无法想像眼前这局棋会是出自这样一个小丫头之手。
　　“我还会更强的。”连晓眼里仿佛映着满天星光，晶亮晶亮的。
　　佐为丝毫不怀疑这句话。她眼里有执着，对围棋的，对胜利的，他还在她眼里看到她要超越他的决心。她会更强。
　　可他呢？他不过是因为不甘而在这世间徘徊千年的一抹幽魂。虽然只要能下棋，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可如今似乎连这个愿望也无法实现。小光有自己的棋要下，有自己的路要走，他再强求，确实有点不尽人情，可他只是想要下棋而已呀……
　　他不求闻名于天下，不求功成名就，他只要能下棋就足够了呀，只要偶尔能下下棋就可以了呀……
　　纵有对围棋千年不变的执着与热情，他藤原佐为却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佐为的身影突然像是映在水面上的倒影般模糊扭曲，仿佛马上就要消逝。
　　连晓忙倾身过去一把抓住他。好不容易才把这个藤原佐为拉回来，可不能让他再次陷入徘徊之地。
　　“藤原佐为。”连晓看进佐为眼里：“要不要以藤原佐为之名在棋坛再起风云？”
　　正自心伤迷惘，佐为被突然欺近的连晓吓了好大一跳，而在听到连晓的话后，那就不仅仅是惊吓了。
　　佐为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那眼睛告诉他，她是认真的，她说的绝不是玩笑之言。
　　“要。”藤原佐为答道，“只要可以再下棋，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
　　“放心，我很大方的。”连晓笑得眼儿弯弯：“你只要坐在那里让我超越就可以了。”
　　他和她应该从无交集吧？佐为不解眼前的连晓为何会对他如此执着。
　　“照雨。”连晓朝一边的李慕勾勾手指。
　　一直无言的李慕起身移步过来，握住佐为的另一只手。
　　佐为这才注意到李慕的存在，又是吓了一大跳，更是不解自己为何此时才注意到她，明明是那般惹眼的人物。
　　李慕拂开佐为的衣袖，迅速在他手腕上画上符印，血红的字符在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腕上一现即逝，然后李慕在他腕上套上纯黑的细绳。
　　那细黑的绳子套在白皙的手腕上，宛如手链，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黑白映衬，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成的。佐为摸了摸，觉得触感像女子那如丝般润泽的长发。
　　“这既是封印，也是增幅器。”连晓解释道，“如果哪一天你反悔了，不想再待在这世间，就挑断这绳链，你愿往哪去就往哪里去。”她真的是很大方的。
　　“如不悔。”连晓放开他的手，站起身来，“这绳链是有有效期的，你察觉它效用减退的时候，记得联系我。”她会保修的。
　　佐为伸手抚向棋盘，享受着那久违的触感，渐入痴迷，如入梦境。
　　“啊，对了。”连晓走出几步，突然又转了回来。“你现在是有了五感没错，大家也能看得到你，但并不表示你当真和我们一样，你终究还是鬼魂。”
　　连晓又握住他的手，然后一甩，佐为就像片树叶似的飘了出去。“所以有些事，还是注意一点的好，要不然会吓到人的。”
　　“再见。”连晓笑得眼儿弯弯，朝贴在天花板上的佐为挥挥手，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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