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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辞西
璃疏事已办完,却还得装模作样陪着连殊上金风台。只是不知如来在忙些什么,接连两日只有念尘陪着璃疏下棋聊天。
不必应付如来,璃疏乐得清闲,又翻了翻那本琉光给她的药书,竟是本录了小西天珍奇药材的孤本。
虽说此事多半是如来安排,但璃疏还是得承琉光的情。她与念尘打过招呼,从随身温养的灵药里挑了一株好生包好,到了琉璃殿。
璃疏来时,正见忆苦在回话,便摆摆手让领路的小沙弥退下,在一旁稍作等待。
琉光见她,短短一瞬便露出了然之色,随即笑道:“不知神君挑了什么作回礼?”
璃疏失笑,琉光菩萨原来是这么个疏阔性子。
璃疏也不客气,琉光赠书突然,她回礼亦是突然,琉光既开门见山问了,她便也坦坦荡荡回他:“小神随身带得不多,挑来捡去,觉得问心竹或许不错。”说着拿出备好的玉盒,交给忆苦,由忆苦奉至琉光面前。
琉光看着璃疏,目光中有些温和的促狭,看也不看玉盒,挥手收下道:“问心竹清心固本,却因竹笋难发而稀少,难得神君竟有,本座觉得甚好。”
璃疏轻轻翘起了唇角,她察觉到了几分琉光对她的亲近,不由猜测或许是忆苦的缘故,那想来,忆苦应当确实过得不错。
璃疏望着琉光,郑重行了一礼:“多谢菩萨。”
琉光微微颔首,倒也并未说什么客气话,只抬手道:“那便再会了,神君。”又看向忆苦,“正好你要回客院,便替我送神君一程罢。”
忆苦躬身领命,带着璃疏往外走去。
他们回到轻露院的时候,院中满是下午时分的寂静。
夕拾和苍央不知在哪,近两日听念尘问起过她殿中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想来璃疏在金风台磋磨时光时,她俩也并不曾无聊。
璃疏并不过问这些事,左右以夕拾的性子,在西天是不敢做什么的。
今日回来得早了,一时不知如何打发时间,璃疏便将苍央打包带来的茶釜茶具搬到院子里,取假山一角的野趣煮茶。
忆苦坐在她对面,掐着手诀指挥扫帚打扫庭院。
小和尚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光光的头上是隐隐可见的青色发茬,正如青葱年少。
璃疏煮茶的动作不算熟练,更谈不上优美。但炉火悠悠舔着茶釜,茶汤中缓慢地漫出一股清凉。到院子打扫完,璃疏稳稳注满两碗茶汤的时候,茶香已如雨后空山。
璃疏的茶碗是细腻的白瓷,轻轻巧巧地推到忆苦面前,配上午后的大好天光,竟令他不忍拒绝。
“左右无事,喝杯茶又何妨。”璃疏面上是一贯的平和。
忆苦垂眸,捧着茶碗啜了一口,却意料之外地愣住了。
这并非他喝过的最好的茶。
他在琉光菩萨座下,更是打理俗务的一把好手,多少神仙精怪求到他这里都要恭恭敬敬奉上一杯茶,其中更不乏千年难见者。如今这杯茶……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十分普通。
可是此时此地,此间种种,就连对面斜靠在石头上的璃疏,都如茶汤,平常清淡,却又熨帖至极。
无一不是恰到好处。
忆苦胸中忽然涌起一股怪异情绪,好像他其实在被照顾着,而他也无比习惯这种照顾。
哪怕无言时,他们之间也并不是窒息的沉默,而更像是风过吹动枝头,于是花瓣掉落那样的自然而然。
至此,他终于确定了某些事情。
茶汤见底,他自然而然推过茶碗,道:“再来一碗。”
璃疏轻轻笑了,倒茶汤的手却很稳,心道不愧是活了快一千年的,精得很。
忆苦捧起茶碗,似是暖手一般,看着璃疏道:“不囿于过去,难得。”
点点光斑落在璃疏脸上,她的神情模糊难辨。背后是依着假山的一丛紫竹,看上去清俊非常。
“这很容易,自私虚伪一些便是了。”这声音和缓,甚至带了几分笑意,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一般,“我若做什么,必定是为了自己,哪怕不过求个心安。”
忆苦沉默了一会,慢慢道:“我仍然很喜欢这个世间。界石那里可以听到大小三千界产生的愿望,求财求权求青云直上求美满姻缘,求一朵花开放,求明日天气晴朗,甚至求死。如此愚昧,却又如此美丽。”他看着被竹影覆盖的璃疏,一字一顿,“放眼望去,也不全是痛苦。”
所以,她的只求心安,对他来说并不算坏事。
远远有梵音飘来,随梵音而来的还有一阵清风,竹影摇动,光线照亮了璃疏的面容,忆苦看到她微微勾起的唇角,听见她温柔和缓的声音:“我也很喜欢。”
她明明在天界度过了漫长的一千年,可所有记忆中最鲜活的还是在人间游走的百年光阴,她也并非,从一开始便是现在这副模样。
璃疏抬起双手,看着指尖,山野、城郭、春雨、冬雷连着那些或清晰或模糊的面庞在她眼前呼啸而过,最终定格在了未良蹲着看她的那张脸上。
那时她还拥有自由,未良还未被世事磋磨得面目全非。
连殊说她带给他温柔触感,是他数百年来唯一的慰藉。那时她想起的,竟还是未良放在她脑袋上揉了揉的手掌。
原来一千年时光也并不能让她忘掉,她曾经,也被温柔对待过。
璃疏止不住看向忆苦,她明白的,相似的轮廓下,已然是另一副心肠。
璃疏伸手抬起茶碗喝茶,不再继续想下去,转而开口道:“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忆苦略略一顿,抬头笑道:“神君但讲无妨。”
璃疏慢慢开口:“我会将夕拾留在大崇山一段时日,大约三百年光景。她无拘无束惯了,我想请你闲时看顾一二,你日后若有什么难处,但凡我能帮的,绝不推脱。”
“你要把我留在这?”压抑的愤怒在不复清脆的声音中清晰可闻。
忆苦转头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夕拾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忆苦正想起身,被璃疏温和的目光一扫,只得继续坐在那里。
璃疏想来早就注意到了,瞥了走到几步开外的夕拾一眼,应道:“没错。”
夕拾将将站到树荫的边缘,天光毫不吝惜地倾泻在她身上,她的脸上骤然绽开一个明亮笑容,弯弯的眼睛盯着璃疏:“那我要苍央留下来陪我。”
璃疏笑了一声,看着夕拾的眼睛,好奇道:“你觉得他会答应么?”
夕拾沉下了脸,唇角一扯,嗤道:“你总是一副假惺惺的样子,遮遮掩掩,令人不齿!”末了又补上一句,“偏还谁都吃你这套。”
璃疏挑了挑眉,悠悠道:“你说得没错。”顿了顿,冲着夕拾微微扬首,“所以我更要把你留下来了。”说完也不看夕拾愈发阴沉的脸色,径自添了碗茶。
他们次日走时夕拾也想偷偷跟上,却被大崇山的禁制拦了个彻底,便泪盈盈递了面镜子给苍央,强颜欢笑般叮嘱苍央莫要忘了与她联系。
连殊一眼又一眼地看璃疏,璃疏挑眉回视。连殊便靠过来问:“你早有此打算?”
璃疏淡淡“唔”了一声,权作回答。
连殊眉毛抬起又落下,用眼神示意璃疏:“那苍央呢?”
璃疏疑惑:“关苍央什么事?”
“你把他玩伴送走了,怎的不关他事!”这种时候璃疏就不禁感慨血缘关系的奇妙,连殊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展现出同连兮一般的气质。
璃疏叹气:“我同他说过,他并未反对。”
连殊眨着眼睛看她,璃疏也奇怪地同他对视,半晌,连殊慢吞吞道:“那你对他很好啊。”
璃疏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笑,摇了摇头,又看了沉默跟在她身后发着呆的苍央一眼,自语般道:“他不会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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