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尽桃花笺

　　第二日，众人都起了个大早，想一睹江南锁王的风采，顺便看看二十年前名动天下的宋仑到底在箱子里留下了什么。
　　姚沃在秋海的服侍下用了早餐，站起来整理了一下仪容就准备出门。
　　朝大厅走了一会，便看见傅灼华在池塘边徘徊，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姚沃心下大喜，笑着向傅灼华打起了招呼。“傅姑娘，大清早的为什么在湖边，众人现在怕是都到了大厅了吧。”
　　傅灼华抬起头来，带些悲凉的一笑：“本来有些话想要一吐为快，可现在想想还是不到时候啊。”说完，连招呼也没打，就和绿萝朝大厅走去。

　　大厅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了，昨日的林钟则和郑洗心明显来得很早，坐在蒋一簇身边，而其他的大多站着。林钟则双手抬起，揉了揉太阳穴，郑洗心仍然妆容艳丽，但厚厚的铅粉也遮不住浓重的黑眼圈。
　　“让大家久等了。”钟月城捧着个铁匣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位夫人，吴射月华服盛装，妆容也恰到好处。苏夷木则只是松松的挽了个发髻，插了个造型别致凹凸有致的簪子。
　　姚沃暗暗发笑，钟月城齐人之福，有两位如花似玉的夫人，确实不错。但两位夫人绞尽脑汁争奇斗艳也是好笑。
　　再看看在场的人，个个都在盯着两位夫人，就连年近花甲的蒋一簇也不例外。
　　钟月城走到屋子正中将箱子放在蒋一簇面前。蒋一簇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蒋前辈，这就是宋仑留下的箱子。”众人都定睛细看那箱子，只觉得古怪至极，箱子上除了一个孔，两把锁也没有。
　　蒋一簇脸色一变，继而大笑：“哈哈，宋仑，宋仑，我是对不起你，可是你为什么费尽心思和我开这么一个大笑话。”
　　姚沃挤进人群，靠近细细看着这个箱子，箱子的右上角似乎刻着几个字，“蒋一簇可开”。刻的很粗糙，像是紧急之下刻的。
　　“蒋前辈，那这匣子上为何写着您可以打开？”姚沃不禁发问。
　　蒋一簇停止了动作，目光像是看向了遥远的虚空。
　　“那是因为十六年前的一桩祸端。我对不起很多人啊。不提也罢。”说完站了起来，负者双手走出了大厅。
　　姚沃听到这话更加来了兴致，他再看了看厅中人的表情，林钟则和郑洗心都眉头紧锁，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当夜，姚沃便让秋海温好酒，带去蒋一簇老先生的房间。
　　蒋一簇房间的门洞开着，像是在等着什么。秋海站在门外探头探脑，姚沃朗声说道：“蒋一簇蒋老前辈在吗？”
　　屋子里传来蒋一簇的声音：“在。”声音似乎有些疲惫。
　　姚沃便携着秋海进了屋，看见蒋一簇坐在桌子前，满腹忧思。
　　“蒋老前辈，我是今天在大厅与您搭话的年轻人，白天有许多话未来得及说，只能晚上前来打扰。”
　　蒋一簇一听这话脸上勉强挤出笑意，示意姚沃坐下。
　　姚沃坐了下来，让秋海把酒壶放在桌子上，再出去准备几个下酒菜，便与蒋一簇攀谈起来。
　　“蒋老前辈，我今日听你在厅里说话的意思，你好像知道十六年前的故事。”
　　蒋一簇见他如此开门见山，不禁有些吃惊。“哈哈，不知公子是因何想要知道这个故事，是与故事中的人有关系，还是仅仅是因为好奇。”
　　“当然是后者，我平时对这些奇闻异事极为感兴趣。”
　　“既然如此，我也就跟你讲一讲这个故事。”

　　二十年前，伶伦乐馆的主人就是宋仑，他真的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啊，年仅十六岁就写出了《十二律》。但大凡高手总是少知音的，《十二律》复杂的无人可以演奏，于是他便舍弃了伶伦乐馆，寻访天下。找了自己的知音，也找到的了自己的夫人，这个人就是吕夜雪。吕夜雪有个妹妹叫吕南溪，关于吕氏姐妹的出身我并不了解。只是有人传说，她们是隐逸之人的后代，雪肤花貌，不沾凡尘俗气。宋仑与吕夜雪一见钟情，便结为夫妻，听说还有了孩子。后来，宋仑就与吕氏姐妹会了伶伦乐馆，和其他人演奏《十二律》，遂名动天下。故事到这里，似乎已是完美。可是老天啊，他就是见不得人幸福。宋仑成名之后，反而患得患失，开始怀疑身边的人，觉得他们时时刻刻都在觊觎自己的乐谱，于是请来了我，想要让我造出一把天下无双锁，锁住这天下无双的乐谱。我当时汲汲于名利，满口答应了下来，用了很长时间，极尽所有能事，终于造出了这把锁。这锁只有两把钥匙，我统统交给了宋仑，还把建造锁的手稿付之一炬，如果这手稿现在还留着，现在那把锁就可以打开了。宋仑重金酬谢了我，为了报答我，还单独为我演奏了一次《十二律》。奇怪的是，我当时并没有看见自己心中的幻像。再后来，其中一把钥匙丢了，宋仑就开始怀疑身边的人，他与吕夜雪的感情就是这时候开始不好的。而这时，又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毁了伶伦乐馆。有个将军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吕氏姐妹的美貌，于是强逼宋仑献美，宋仑无奈，只能交出妻子。可是吕夜雪却是个刚烈女子，已经准备好刺杀将军。将军没死，吕夜雪也没死。将军震怒，将吕夜雪带到伶伦乐馆，要杀死他的丈夫。听说，他们两人当时就站在咱们昨夜宴饮的地方。将军命令众人放火烧毁伶伦乐馆，宋仑想到自己的箱子还在屋里，不顾一切的奔向熊熊大火。吕夜雪见宋仑弃他而去，自断其发，仰天大笑，其声凄厉，遂触柱而死。

　　轰隆，蒋一簇刚讲完，天上便打了一个炸雷。
　　“那宋仑，是个负心人啊。”姚沃感叹道。
　　“唉，只是因缘际会，我问你，若是你，有人逼你交出心爱的女人，你会作何选择？”
　　姚沃心中有些激动，“我当然会和她同生共死。”
　　蒋一簇笑着盯着姚沃，说道：“或许你能够说道做到。不过，我有一个问题问你？”
　　“蒋前辈但讲无妨。”
　　雨前的空气有些压抑，姚沃感觉有些闷热，抬起衣袖扇了扇风。
　　“你应该喜欢那日跳舞的女子吧。我那日看众人都看我这个不速之客，只有你一人走到她身旁。是不是？”
　　姚沃一听这话，楞了一下，只觉得有人电光火石之间就窥探了自己的心思。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该说出自己心里的答案，还是继续违心的说不，只能低下了头。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喜欢她，为什不说出来？”
　　姚沃探口气：“我害怕，害怕自己二十年的谨言慎行毁于一旦，她是个青楼女子，永远不会被我的家世所容。我又害怕，她对我只是一时兴起，一旦点破这点若即若离的感情都没有了。”
　　“年轻人，我活了六十多年，唯一的感觉就是，人这一生，最后悔的不是做错的事，而是没有做的事。那姑娘她是喜欢你的，我看得出来，她看你的眼神和吕夜雪看宋仑的眼神一模一样。语言骗的了人，但是刹那爱慕的眼神确实骗不了人的，也是掩饰不了的。”
　　姚沃觉得一股暖流进到自己的心里，“她也是喜欢我的。原来是真的。”

　　姚沃浑浑噩噩的回到房间，和衣躺在冰冷的枕榻上，听着窗外的雨落在池塘，落在芭蕉，落在自己的心里。他翻了个身，心里来来去去只有一个名字———傅灼华。李奇的话，蒋一簇的话也时常涌现。他该怎么办？

　　过了许久许久，姚沃突然起身，把候在一旁的秋海吓了一跳。
　　他打开门，冲进了雨中，这雨隔绝了他二十年来的礼教、诗书、顾虑。他现在，现在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他要追随自己的心而去。是的，随心而去。
　　秋海仍在屋里喊着：“少爷，带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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