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三郎

　　方媮闻言去了，方十七却还是愁眉苦脸的坐着，见方媮走远了，才悄声道，“我这妹子你别捎着。祖母知道了会拆了我的皮的。”
　　“晚了。”梅凌垄闻言笑道，“哪里管得住。”
　　方十七闻言，果然脸色更暗了，不多时方才恨恨道，“罢了罢了。舍这一身肉，我也去了。”
　　颜瑟初时听到这边打斗，正想过来又怕梅凌垄生气又打，正迟疑着，打斗声又住了，倒是梅凌垄轻飘飘的抱怨带了两个累赘。
　　颜瑟的心中当真如被巨石砸中一般，想要辩白，却无从开口。按说累赘也不算诬了他，他自幼失怙，漂泊日久，只得些偷奸耍滑的求生门道，少时所习微末文武记忆也荒废大半，真是一桩拿得出手的都没有。
　　反观梅凌垄所识数人，六郎利落，方媮灵性，十七郎看似蠢笨至极却有一身极佳的武艺。单是他自己，容相之外也是灵慧于常人，似尽是奇淫巧技却不觉为末。性子似有些乖僻却不易被人生厌，反是心心念念再也难忘。
　　颜瑟所见，除却近日是一个世界，近日又是一个世界，便再难想沉沦泥中的日子，却也不知怎生攀至云天之端。少年心性总归还是有些傲气，心中难受却并非就此绝望，心想来日方长，自己总归还有望有所进境，日后得与数人匹敌。
　　颜瑟挣扎许久，思前想后才推了门，朗声道，“三郎。陈六郎。方十七郎。我妹子的事劳烦诸位费心了。这趟，这趟之后。我也……”说着说着，少年竟又迷惘了，说到底天大地大，他能去哪里又是未知。
　　“顾七娘肯不肯见。肯不肯治都是未知。”梅凌垄见他似有生气欲走之意，懒声道，“在此之前。能不能寻到人也是未知。寻到了，能不能治也是未知。你急什么。”
　　颜瑟被他一堵，先前决绝强硬起来的心性不知道又去了哪里，倒是方十七面带笑意，打量再三，“三郎你本是好意。何必又出恶言伤人？”
　　“谁道我是好意了。”梅凌垄目光闪烁，“这些来去的事，技不如人便只有处处受制。是他自己活该，他想不被欺辱，就先强过旁人，不然就是当面说他草包木头又怎么了。有本事打过来就是了。”他口口声声斥责颜瑟，所言又何尝不是想到自己。他虽明白这个道理，无奈想要强过旁人已实在太艰难。难免有些怨愤自己。
　　方十七愁眉苦脸的摇头，见方媮背了个大包裹又闯进了屋中，脸色更差了，只得拎着颜瑟衣领一转，拍道，“练吧。练吧。三郎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未必比你厉害到哪里去。”
　　方十七面带笑意，比梅凌垄容易让人亲近多了。
　　颜瑟不觉又打起了精神来，见梅凌垄仍似嫌恶，近前道，“就算日后本事好了我也不与你争。”
　　这一句不知怎么又让梅凌垄火了起来，转身背对他道，“不用。还轮不到你来让。”
　　方十七笑道把一脸委屈的颜瑟推至身后，笑道，“三郎的脾气和妹子倒有些像。要能缔结连理也是不错。”
　　方媮立时就炸了毛，“要你废话。我才瞧不上这个死瘸子。”
　　梅凌垄顿了片刻，“我成亲了。”
　　方十七讨了个没趣，见二人矛头一同转向了自己，揉了揉肉脸道，“这样啊，可惜可惜。”
　　方媮怒道，“可惜什么！”却见梅凌垄似有些嫌恶，忙收了些声音闷道，“我又不是嫁不出去。”
　　方媮面容姣好，身形窈窕，加之年幼，天真浪漫，虽似有被宠坏的迹象，却有其聪慧解人之处，让人忍不住能容让三分。
　　——
　　顾七娘在江湖上是名声赫赫的医仙，求见虽然有些困难，找寻却不算困难，况且方媮寻人心切，不待梅凌垄提及便已经尽力探了门路，没两日连马车都备好了直催人启程。
　　方十七歇了两天未赌，脸色比原先更差了，一双眼眶又青又黑，两眼无神，直勾勾的望着梅凌垄道，“三郎。你当真不赌？”
　　“不。”梅凌垄卷着鞭道，“令妹这两日忙些什么？”
　　“都在磨着祖母写拜贴。祖母固执的很。平白无故的谁愿意递拜贴请个大夫，还欠人情。”
　　方十七望着个空骰子发呆，抖了抖丢出个豹子，“妹子是真动心了。”
　　“十七郎见过那人么？”
　　“还没。”方十七低声道，“我这妹子聪明，功夫也不差，平时是被娇惯坏了。两年前出去了一趟，后来就常往外跑。”
　　梅凌垄似乎更失望了，“我要是找到他。只想知道。”他卷了鞭子甩了出去，将将抽在桌上置着的几张字纸之上，“他为什么不肯见我。”
　　方十七探头一看，字纸轻薄，皮鞭软韧，三郎这轻飘飘的一甩，倒是从上齐齐裂到了下面，方十七吐舌道，“三郎。我后悔了。”
　　梅凌垄偏头笑道，“十七郎能悔什么？”
　　“我当你记不下那些字，听我妹子哄了把祖母捎来的心法给了你。结果你倒记下了。这要是……”方十七掀了掀数寸厚的一摞被抽开的字纸，“这要是被我祖母知道。还不拆了我这一身肉去。”
　　“嗯。”梅凌垄偏头笑道，“这干我什么事？”
　　方十七苦着脸道，“三郎曾言内力有限。看不出来。”
　　“我使巧。”梅凌垄笑道，“十七郎也是方公最寄予厚望的孙辈。”
　　“啊？谁说的？”方十七笑道，“擅败家而已。”
　　“听闻，十七郎的字也是一绝。我来越州前听人说江湖上有‘花仙画，方郎书，林中酒，俞娘琴。’方郎应该就是说的十七郎。对不对？”
　　“都是瞎说的。瞎说的。”方十七有些不自在了，“幼时被祖母逼着临了些褚公的帖，后来就被人吹捧起来了，都是瞎说的。”
　　“十七郎过谦了。曾有人赞方郎字里金生，行间玉润，法则温雅。也有人赞为美丽多方，九奏万舞，鹤鹭充庭，锵玉鸣珰，窈窕合度。字如其人呐！方郎。”
　　梅凌垄这一声拖长了音的方郎当真是把屋中人都叫得毛骨悚然，只觉方十七的指尖都不知道该往哪处放了，“那些都是说的褚公的字。十七只会临帖，旁人拿来瞎捧的。”
　　“十七郎。”梅凌垄见状笑道，“方郎字我还没见过呢！”
　　方十七这次倒算爽快，研墨提笔在他所裂字纸上书道“玲珑心，生七窍。”
　　寥寥数字，也得神采异常，当真是行间玉润，温雅异常，全无十七郎平日怯懦模样。
　　方十七笔书之时，神采奕奕，便是不熟之人见到这胖子，也觉出少许丰神俊朗之意。
　　梅凌垄看着笑道，“十七郎这般好神采。平日何必故作浪荡？”
　　“三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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