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铁与白钻

　　洛莱尔追随着矮人的踪迹跑进这片林子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天已经全黑了。昏黄的月光时隐时现。他看见围绕月亮的卷云，心里正在想，明天又要下雪了。突然他的眼前一黑，树林在他眼前翻了个底朝天。

　　他惊出一身冷汗。随后被右侧小腿的疼痛击得几乎晕了过去。他挣扎着想要翻身抓住吊起自己的右腿的捕兽夹，但是他的身体随着悬在树上的绳子晃来晃去，一下子重重地撞上了树干，直撞得他眼冒金星。

　　他趁身体第二次晃回树干的时候用力抓住树皮。可树皮从他的手指下滑脱，刮破了他手上的皮。他忍痛再次荡起身体，终于抓住了一根枝杈。他紧紧抱住这根树枝，让自己的头晕目眩稍微缓过来一点，然后他终于搞明白自己的处境。

　　在这林间小径上，有人设了一个带机关的捕兽夹。他不幸一脚踩了进去，被夹住了右脚和右腿，然后弹了起来，倒吊在一根树杈上。树杈离地面很高。他只能用指尖勉强攀住旁边的这根树枝，身体斜着倒挂在那里。他看了一眼挂着铁夹的绳子，似乎是有弹性的野藤编织的。这种藤绳非常坚韧。他慌乱地在腰间摸了一阵，才发现短刀已经掉下去了，腰间只剩下空刀鞘。

　　他感觉血一股股地顺着右腿倒流下来。捕兽夹的铁齿咬破了他的鹿皮靴子和紧身裤，直接咬进他的皮肉里。他的心狂跳着，手指也开始发抖。他料想自己没法保持这个姿势很久。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手上攀着的树枝断了。他的身体再次剧烈地在空中晃动。精灵的身体比一般的生物要轻，骨骼也很柔韧。否则他的腿可能已经扯断了。但他的腿上的疼痛使他头昏眼花，一阵阵犯恶心。他试了几次也没法重新抓住树干。他能感觉到被倒流的鲜血浸透的紧身裤在寒风中冰冷地贴在他大腿上。

　　他最后的一线希望是法鲁恩给他的消息蛾。他摸索着背囊。在几次失败的尝试之后终于打开了它。他听见自己背囊里的东西陆续掉落下去的声音。但他好歹趁装消息蛾的小盒子掉下去之前抓住了它。他急切地打开盒盖，却发现盒盖已经松了，里面是空的。他两手一摊，绝望地大声叹息。

　　寒山枯林，四下死寂，连一声回声也没有。

　　这条小径在人类的领地上，但它直穿过隐蔽的密林深处，是从孤山到独角山的捷径。平时除了黄鹿和岩羊，就只有一小股跨过边境巡逻的精灵每隔一阵会沿着它走过。等下次这些精灵路过时，他流血致死的尸体可能都已经风干了。他还得企盼自己的尸体没有先被半兽人或者狼群发现。

　　他只好重新强忍着腿上的伤痛，不断地尝试把自己身体荡起来去抓住树干。但这棵梧桐树的树干很粗，树干的低处也没其他分枝可以攀住。直到他耗尽了力气，再也没法承受用伤腿当作受力点的剧烈疼痛。

　　这个年轻的精灵平生第一次想到了死。眼泪顺着额角流进他的头发里。他开始觉得冷得刺骨，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哦，梵拉，请原谅我的软弱，请原谅我的无能。”他心里念叨着。

　　前方的树丛摇动起来。

　　洛莱尔惊恐中下意识地抓紧着空的小盒子按在自己胸口，尽管他知道那不是盾牌。

　　一个牵着驴子的花白胡子的矮人出现在小径上。

　　巴林困惑地看了一会儿这个倒悬着的生物。他的皮肤在夜色中透出淡淡的微光。红棕色的长发倒挂下来，尖尖的耳朵露在发丝的间隙。这分明是一个木精灵。但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狼狈的木精灵。

　　“这位来自大绿林的精灵阁下，”他礼貌地欠身，“请原谅一个迷路的孤山矮人的打扰。请问你需要帮助么？”

　　洛莱尔分不清他究竟是诚恳地示好，还是在讥讽他。单单是被一个矮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就已经让他窘迫万分。哪怕从树丛里转出来的是一个握着大砍刀的半兽人，恐怕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他不置可否地哼哼两声，无言以对。

　　巴林接着说：“我想法把你放下来吧。这样我们说话方便些。不好意思，我够不到你的耳朵。我也不想在这里大声嚷嚷引来半兽人。”

　　洛莱尔尴尬地点了点头，突然他想起什么，急忙说：“小心看着地下，这里可能不止一个捕兽夹。”

　　“是啊，多谢你的提醒。”巴林小心地绕到树丛边上。他从地上捡起洛莱尔的短刀。这时旁边散落的一个铁盒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一个坚固光滑的盒子，用精钢做铰链，搭扣上嵌着绿色的宝石，非常精致。他捡起这个盒子，用手指摩挲着，暗自赞叹精灵巧夺天工的手艺。

　　倒挂着的洛莱尔暗暗发急。他知道矮人都喜爱珠宝。也许这个矮人会乘机抢夺他的东西，然后一走了之？

　　巴林把铁盒放到树丛边，把地上散乱的几样东西也归置到一起，然后砍下一些灌木的枯枝堆在洛莱尔的下方。他对洛莱尔笑笑说：“请别着急。这样你下来时就不会摔伤了。”

　　洛莱尔只好点头。

　　“你准备好了么？”巴林问。

　　“呃。。。好。。。”洛莱尔没想明白他该准备什么。但他看到巴林朝着藤绳挥刀砍去的时候，急忙张嘴说：“唉！别。。。”

　　精灵的短刀非常锋利。巴林一刀就砍断了藤绳绑在树干下方的那段。洛莱尔头朝下地摔进了枯枝堆里。断裂的枯枝发出很大的“噼啪”声。

　　巴林咳嗽了几声，赶忙走上去查看：“你不要紧吧？”

　　洛莱尔摔懵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好眨眨眼睛。他半天才缓过劲来，捂着脑袋痛苦地说：”我以为你会解开绳子慢慢把我放下来。。。“

　　”你看，以我的个子，没法拉着绳子让你触到地面的，精灵阁下。“巴林并不生气，笑眯眯地说，“我想还是尽快把你放下来要紧。你不介意吧？”他拨开枯枝，伸手去扶他。洛莱尔不安地看着他手里的短刀。巴林伸手把刀柄递给他：“这是你的吧？现在物归原主。”

　　“哦。。。谢谢。”洛莱尔红着脸收过他的短刀。他坐起身，把刀锋插进捕兽夹，用力撬开钢制的咬齿。疼痛从他的肢端直袭他的胸口，使他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往这里再用一点力，应该就行了。”巴林帮助他一起握住刀柄，“来，一，二，三。。。”

　　两人一起用力，终于把捕兽夹撬开。暗红的血像泉水一样从三角形的伤口里涌了出来，浸透了洛莱尔的裤腿和靴筒。他挣脱捕兽夹，想要爬出枯枝堆。巴林连忙扶住他，让他靠着大树坐下。洛莱尔痛苦地呻吟着。巴林脱下他右脚的靴子，低头看看他的伤口，担忧地说：“这样下去可不行。”他正准备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帮洛莱尔包扎。洛莱尔拽住了他的胳膊：”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请不要撕坏你的衣服。我自己带着绷带。麻烦你帮我拿一下好吗？“他指了指放在树丛边的从他背囊里掉下来的东西。

　　”啊，好的。你要的是哪个？“

　　”那个卷起来的。“

　　巴林递给他绷带，微笑着说：”我要见证精灵神奇的医术了么？这真是莫大的荣幸啊。想不到在森林里能有这样的奇遇。“

　　洛莱尔苦笑着说：”你千万别对我期望太高。如果出了什么岔子，也千万别以为别的精灵都这样。“

　　巴林惊讶地说：”会出什么岔子？“

　　”呃，你不会真的想知道。。。“洛莱尔避开他的目光，低头检查伤口。幸好这只是皮肉之伤口，自己并没有中毒，骨头也没断。他按住自己的伤口，开始轻声地念起咒语。他的声音像春天山泉淙淙的流水，轻缓而飘荡。慢慢地他觉得疼痛开始减轻，血也不再不停地渗出。

　　巴林羡慕地望着念着咒语的精灵。也许是被寒风吹着了，他又咳嗽起来。

　　洛莱尔停了下来，望向巴林：”你的咳嗽声，为什么会是这样？“

　　巴林老实地说：”我也不知道。有好几个月了。“

　　”你是不是容易出汗，身上冒虚火，没有力气，走路还容易喘？“

　　巴林再次惊讶地说：”对对对，正是这样。这是怎么回事？你能看出来？“

　　洛莱尔上下打量了巴林一遍，说：”这是虚痨症。已经到了你的内脏里。“

　　”什么？“巴林焦急起来，”这病要多久才会好？”

　　洛莱尔为难地说：“这，恐怕它自己不会好。”

　　“那会怎么样？”

　　洛莱尔无奈地望着巴林。他知道答案，但是他不知道该怎样告诉这个温和亲切的矮人。

　　巴林猜到了他的答案。他的胃里犯过一阵寒意。他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难过地说：“不，我不能病---我不能死----现在不能，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要着急，“洛莱尔好意地说，”我可以试试能不能帮你治好。如果，呃，如果你愿意让我试试的话。“

　　巴林刚刚见证了他自我治疗伤口的过程，连忙说：”我相信你。你就试吧。就算出了什么岔子我也不会怪你。“

　　“真的？”洛莱尔开心地说，“那太好了。”他在大绿林中好几次试图给别的精灵治病，换来的都是狐疑的目光。精灵一般不会生病，要生病的话，要么是小毛小病，不用治自己过一阵子也会好，不值得让这个医官学徒折腾。万一咒语有些出入，后果比那小毛小病本身要严重多了。要么就是大病，只能坐船从灰港去西方才能保住命，他也治不了。洛莱尔练习了很久，还没什么机会操练给人治病的咒语。

　　他对巴林说：”请帮我把书拿来吧。“

　　”书？“

　　洛莱尔意识到他不知道铁盒里装着的是什么。他指了指镶着绿色宝石的铁盒说：”就是那个。里面是我的医学咒语书。“

　　巴林恭恭敬敬地把铁盒递给他。他在绷带头端扯下一块，擦干净手上的血，才打开铁盒的搭扣，从里面取出他的医学咒语书。他翻到其中一页，告诫的眼神看着巴林说：”你可准备好了？“

　　巴林含笑点点头。

　　昏黄的月光下，一只蝙蝠扑打着翅膀飞进艾辛格黑塔的一扇小窗，停在白袍巫师萨鲁曼的手背上。他抬起手腕，看着这黑不溜秋的小东西，马上接收到了他的徒弟无影人给他传来的信息。

　　”有个活的。哼哼，好极了。“他自言自语道。他放走蝙蝠，举步走下黑塔，从花园里的一条秘密小径走下一个地下室。那里和宁静的地面完全是两个世界。忙碌的半兽人正在挖掘坑穴，搅动泥浆。在泥砖分割开的灌了泥浆坑穴里，培育着一个个难以名状的黑暗生物。

　　他看到一个格外高大的半兽人的身影。他的脸从左上到右下有道可怕的伤疤。他认出这是伯尔格。

　　”这里的速度不够快。“伯尔格的声音像一头牛的低吼在地洞里回荡，”我的主人需要一整支军队。“

　　”告诉你的主人要相信艾辛格的法力。“萨鲁曼自顾自地走过一排泥浆坑穴，将一个药剂瓶交给忙碌的半兽人劳工。后者把它添加进搅动的泥浆中，施在各个坑穴里。

　　伯尔格继续说：”这太慢了。我们需要更多的精灵。“

　　萨鲁曼不屑地说：”我们很快会有足够的精灵来提炼灵药。这支能在日光下快速前进的军队就快要成型了。“

　　”你那一套能管用么？你说末日火山坡上古战场的精灵尸体太古老，精灵的生机都已经快散尽了。要找新鲜的尸体，最好是活的。现在，人类给你找来多少精灵尸体？还不如照我说的去伏击他们，抓一批过来。“

　　萨鲁曼鄙夷地瞟了他一眼说：”你忘记精灵的弓箭的滋味了？你派去幽暗密林的那一支军队可有什么斩获？“

　　伯尔格哼了一声，没有接口。

　　萨鲁曼眼望成批的坑穴，悠悠然地说：”我们的确需要更多的精灵。人类，他们卑微，低俗，但是他们人数众多，用一点点钱就可以驱动他们去做我们想要的事。而且精灵对人类没那么防备。他们会更容易得手。“他压低声音接着说：”我的消息说已经搜到了一个活的。等着吧。你的主人不会失望的。“

　　萨鲁曼想了想，又说：“你派一队得力的兵丁去，接应一下无影人，把那个精灵安全地运回来。要活的。”

　　“没问题。”伯尔格的喉咙里发出野兽嗅到猎物的低吼般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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